如果絮叨是一種病,艾倫 · 索金絕對病的不輕。

他編劇的每部電影都用「大量密集迅速的臺詞」對觀衆進行下馬威式狂轟濫炸。

稍有走神,整個屏幕都飄滿了大寫加粗的“勸退”。

讓人深深地懷疑他之所以做編劇只是爲了過嘴癮。

如果對語言的把控力能分個三六九等,艾倫 · 索金絕對是那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

作爲好萊塢編劇中的扛把子選手,他以臺詞爲武器,生生創了一個流派出來。

進可攻城略地,退可守境安民,語言大招一放,再囂張的人也被打擊到沒脾氣。

如果理想主義能用來評獎,艾倫 · 索金估計分分鐘躋身感動世界十大道德模範行列。

他纔不管什麼暗黑現實、陰謀詭計,這個男人筆下的角色永遠只做他們認爲正確的事。

至於其他的人性陰暗面,本小天使纔不要聽。

如果對創作者有愛恨程度的劃分,

艾倫 · 索金無疑就是那種「聰明尖銳且刻薄招恨」的嘴炮選手,

可即便他毛病一大堆,偏就有讓人慾罷不能的能力,不服不行。

憑藉[社交網絡]艾倫·索金拿下第83屆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今年的[芝加哥七君子審判]有望再次衝奧01話癆的養成

成爲話癆件事,艾倫·索金的家人至少要背一半的鍋。

1961年,艾倫·索金出生於曼哈頓的一個猶太家庭。

母親是一名中學教師,父親是一名版權律師。

哥哥姐姐繼承父志,也走上了法律這條路——

總之,一家子都靠說話爲生。

回憶小時候,很多場景他都記不真切了,唯獨喫飯這件事兒,像刻在了腦子裏似的。

倒不是因爲餐桌上的食物有多美味。

而是每到喫飯的點兒,一家人就會圍坐在桌子旁交流一天的工作和生活,七嘴八舌的相當熱鬧。

只有幾歲的艾倫·索金還不知道每個單詞是啥意思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並愛上了這種被語言包圍的氛圍。

像只追着激光筆興奮亂跑的貓兒。

作爲一個名副其實的話癆家族。

艾倫家從不搞惜字如金、言簡意賅那一套,能擴充到十個詞的話,絕對不用一個詞概括。

出口成筐才符合他家人交流的準則。

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曾研究童年對一個人的影響,認爲從出生之日起,人就開始摸索有關“生活的意義”。

而從生命開始的第五個年頭,兒童就已經發展出一套獨特而固定的行爲模式,這也是他將來對待工作和問題的模式。

聽着家人說話聲長大的艾倫·索金自然很難成爲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不僅自己語速又急又快,還想着能模仿出那些說話的聲音。

作爲家裏最小的寶貝,艾倫·索金擁有一項哥哥姐姐都沒享受過的特殊待遇——

週末和父母一起劇院去觀看舞臺劇。

當然,也可能是因爲沒人幫夫妻倆看孩子,索性拴褲腰帶上,走哪兒帶哪兒。

不管真實原因是什麼,這一小小的娛樂活動直接改變了艾倫·索金的人生走向。

《誰害怕弗吉尼亞·伍爾夫》《我,唐吉坷德》《靈慾春宵》這些劇目陪伴他走過了整個童年,也留下了劇作的影子。

哪怕不太懂故事的含義,也足以強化他對語言節奏的癡迷。

用他的話說,“那聽起來就像是一首首樂曲”。

長大成人的艾倫·索金沒有依照慣性成爲個更加直觀有趣的方式——

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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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現自己對編劇的熱情之前,

艾倫·索金的理想是成爲一名演員。

高中時,他加入了學校的戲劇俱樂部。

從小龍套逐漸成爲戲劇協會的副主席。

1983年的夏天,大學畢業的艾倫·索金搬到了紐約。

開啓了有一搭沒一搭的演員生涯,同時做着幾份工作勉強餬口。

酒保、收票員、電話銷售員、豪華轎車司機,甚至在百貨公司穿着麋鹿裝發傳單。

有一天,事業不順的艾倫·索金遇到了一位大學時的學姐。

鬱郁不得志中向她詢問如何開始自己的工作生涯。

師姐說:“差不多畢業後三年,當你開始把學校教的事都忘光的時候,就會漸入佳境。”

相信當時艾倫·索金臉上一定帶着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以爲能從她那裏得到些答案,但可惜(我覺得)她的想法是錯的。”

事實證明,改變往往來的猝不及防。

就在索金爲自己的演員生涯愁到禿頭的時候,

無意間在前女友家發現了一臺打字機,強烈的訴說欲瞬間湧上心頭。

當他將幾張空白的紙送進打字機,敲出一排排整齊而有韻律的鉛字,整個人就跟被開了光似的——

“感到(一種)以前從未經歷過的驚人的自信和快樂。”

原來寫作纔是本藝術家的本命職業啊。

在巨大的熱情和暴漲的自信心加持下,艾倫·索金如有神助。

很快就完成了處女作《Removing All Doubt》(《消除一切懷疑》),並得到了在學校公演的機會。

第二部戲劇《Hidden》(《隱藏》)直接登上了百老匯小劇場的舞臺。

憑藉這兩部高質量的戲劇,艾倫·索金從藉藉無名的小演員一躍成爲了小有名氣的戲劇編劇和代理人。

某個夏日裏的一天,做律師的姐姐打來電話,絮叨完家常後,聊起了她最近接手的一個案子——

前往關塔那摩灣,爲一組被指控殺害同伴的海軍陸戰隊員辯護。

索金覺得有趣,隨手將故事改編成了一出百老匯戲劇。

沒想到反響非常熱烈,之後有人還找他拍攝電影版。

由傑克·尼克爾森和湯姆·克魯斯主演,既1993年提名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好人寥寥]。

作爲進軍電影行業的敲門磚,索金起步就與奧斯卡掛鉤。

似乎是上帝在冥冥中告訴他,編劇這條路選的有多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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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好萊塢最獨樹一幟的編劇之一,艾倫·索金有着強烈的表達欲和對影片的掌控欲。

這種掌控欲不是因爲性格霸道或地位超然。

而是他的劇本本身內容極滿,風格極強。

強到導演和演員能夠完整的將劇本中所寫的東西展現出來已經耗盡了全部的力氣,根本無力再去發揮創造些什麼。

艾倫·索金自成一派的“機關槍”式語言風格,攻擊力極強。

每次看他的電影都跟打仗似的,攥着拳頭緊盯屏幕。

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生怕一個走神就迷失在了他大段大段密集的臺詞之中,看得人齁累。

拍[好人寥寥]時,艾倫·索金尚且算剛入行,還比較收斂。

大部分時候電影節奏是比較緩的,角色們的語速也正常。

最多湯姆·克魯斯飾演的律師能說一些,職業需要,也無可厚非。

到了[茉莉牌局]和[社交網絡],觀衆簡直見證了他話癆天性的解放。

好嘛,畫面還沒亮起的時候主角就開始滔滔不絕地叨叨。

巴拉巴拉說得飛快也就算了,還加一堆專業詞彙,需要不斷按暫停鍵,才能搞清TA說了點啥。

分分鐘找回當年做英語聽力的絕望感。

如果將一部電影看做創作者和觀看者之間的較量,

那艾倫·索金實在是個雞賊的對手。

他深諳“先下手爲強”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

影片一開場二話不說就強拉着觀衆進入自己的語境,噼裏啪啦一通嘴炮,瞬間將對手打蒙。

等觀看者反應過來,罵罵咧咧地翻回去一句句細看。

又徹底被他縝密的邏輯和信息量極大的文字打服。

自信心完全瓦解,恨不得哭着獻上膝蓋。

就像金庸小說裏的武林高手過招。

前面眼花繚亂的路數都只是爲了引人入局,

等對手徹底陷在自己的功夫套路中,只能狼狽防禦時。

絕招一放,贏得氣定神閒,雲淡風輕。

全然忘了前面厚着臉皮,叨叨叨帶節奏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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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高手,多少都有些自己的怪癖和偏執。

艾倫·索金也不例外。

他非常不善於社交。

每次面對人來人往的環境都會變得異常僵硬和尷尬。

很多時候爲了緩解這種不適應的情緒,他會反其道而行之,用話癆的方式去掩蓋自己內心拘謹和羞澀。

有點像[社交網絡]裏的馬克·扎克伯格,出場那段超級嘴炮的臺詞。

很容易就讓人感覺到這個角色在自己專業領域的極度自信以及與日常人類生活的格格不入,彷彿一個轉入IT行業的艾倫·索金。

相較於面對人羣的彆扭,艾倫·索金更喜歡將自己關在一個四面都是牆的小屋子裏。

面積不能太大,能容納一張桌子一張椅子,有一小片可以來回踱步的空地足矣。

這種半密閉的空間給他帶來了別處所不能比擬的安全感。

與很多電影創作者不同,艾倫·索金從來不會提前將設想的點子寫下來。

他總是需要很長的時間在自己的腦子裏構想所有場景。

在正式坐下來敲劇本之前,他會在自己的小屋子裏來回溜達。

或者開着車到處兜風,再或者去嘗試一些瘋狂的事情刺激自己的創作靈感。

直到整個設想成型,他纔會一股腦兒的將故事變成鉛字。

且每寫一個劇本,他都是片中角色的第一個演員,通過親自飾演的方法去感受他們的情緒、心理和行爲。

根據他們的年齡、領域、性格去編織各自小作文一樣的臺詞,一個劇本寫下來,有時會自說自話到口乾舌燥。

作爲一個輸出能力極強、對編劇事業極其熱愛的人,

艾倫·索金在電影創作方面有着近乎執拗的倔強,

堅持自己想寫的故事,輕易不肯妥協。

他經常說:

“一個編劇所能犯下的最嚴重的罪,就是給觀衆講一些他們已經知道的事。”

2014年7月,出於幫朋友忙的原因,艾倫·索金同意和撲克女王茉莉·布魯姆坐下來聊一聊。

聊到一半時,他就知道自己下一個作品出現了。

艾倫·索金不像其他爲了將茉莉的故事搬上銀幕而接近她的人。

對於她那些耀眼的娛樂圈關係並不感興趣。

哪怕是來過她賭局的本·阿弗萊克和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這樣的好萊塢巨星也不能讓他有更多的創作欲。

他唯一看中的,只有茉莉這個傳奇女性本身。

用他的話說:“好萊塢的紙醉金迷無疑是最大的噱頭”。

但他厭倦了這些,只想好好地講個反套路的故事。

左爲[茉莉牌局]故事的原型——茉莉·布魯姆

[茉莉牌局]中的黑人律師是艾倫特意虛構的角色。

他是艾倫本人在片中的化身,以自己的視角瞭解真實的茉莉。

從而將影片的重心從撲克女王的隱祕生活和灰色歷史中遷出。

這個有主見的編劇,從來都很明確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當然,爭議的聲音也一直存在。

身爲一個風格極其強烈的編劇、導演,有多少人喜歡艾倫·索金,就有多少人接受無能。

很多人吐槽他的話癆屬性,艾倫對此毫不在意:

“大部分人不熟悉的語言,恰好證明了這些角色的專家地位。

我不大在意觀衆能否理解角色在說什麼,重要的角色理解自己在說什麼。”

言下之意,腦回路慢跟不上節奏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地怪我臺詞寫的複雜。

也有不少人吐槽艾倫·索金的電影對感情描寫極少。

作爲他進軍好萊塢的電影首作,製片人看完[好人寥寥]的劇本後對於男女主角的關係非常不滿。

他堅決要求給湯姆·克魯斯和黛米·摩爾之間加段牀戲,並理直氣壯地質問:

“如果湯姆和黛米兩個人不發生點什麼,黛米還是個女人嗎?”

對此,艾倫·索金沒什麼好氣兒道:

“兩個年輕的律師因爲這樁謀殺案忙的焦頭爛額,哪有時間搞這些”。

後來聊到[茉莉牌局]時,又有人跳出來指責他對女主角的刻畫不夠準確:

“身爲一個混跡在牌場的女招待,怎麼可能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這下傲嬌的艾倫忍不了了,立馬跳起來反駁:

“在[點球成金]裏,可從來沒人問過爲什麼布拉德·皮特沒有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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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索金對自己的文字要求極高,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的一方面是他的每部片子給人以很高的期待。

潛意識中認爲只要是艾倫·索金的作品,都應該在奧斯卡有一席之地。

但壞的一方面是,這種高期望背後所帶來的巨大精神和心理壓力。

向來自信的艾倫·索金甚至對自己的創作能力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爲了激發靈感沾染上了毒品,成爲他創作生涯中不能抹去的污點。

2012年,在雪城大學的畢業典禮上,艾倫·索金作爲嘉賓受邀演講。

他完全沒有迴避自己的黑歷史,

坦然且真誠地對臺下數百名即將接受社會拷打的年輕人說:

“你們知道我爲什麼染上毒癮嗎?我(最初)只是想嘗試一下。

但毒品的可怕之處在意它能迅速毀掉你的生活。

等你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對於自己20多歲時犯的錯,艾倫從不粉飾。

同用話癆的方式吐槽着這世界中的問題和矛盾,他片中的角色從不在意世俗世界的潛規則和利益至上原則,只做自己認爲對的事情。

這該死的理想主義,真的是太治癒了。

典禮最後,艾倫·索金深情地說:

“你是這個世界的公民,你可以試着每天去做些提升人類想法的事,這麼做並不難。

永遠別忘記,一羣有思想的人,就可以改變世界,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你看,嘴炮男溫柔起來,真的分分鐘讓人沉溺。

蒙上這層道德濾鏡和人物光環,再去看他的電影,連唸經一樣絮叨的臺詞都變得可愛了許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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