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億劑有希望的新冠疫苗即將問世 普通人什麼時候才能打上?

來源:八點健聞

就在人類被百年來最爲強大的COVID-19病毒打得節節敗退之時,從年初開始的全球疫苗軍備競賽終於傳來了好消息。

輝瑞、moderna、阿斯利康等公司近期紛紛報告了各自疫苗的進展,根據三期臨牀試驗的中期數據,疫苗保護力驚人:輝瑞、moderna的保護率高達90%,阿斯利康和牛津大學聯合開發的疫苗的保護效力也超過了70%。

疫苗行業迎來了波瀾壯闊的時代——將近200種COVID-19候選疫苗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進開發和臨牀試驗過程,已有十多種候選疫苗進入第三階段的大規模試驗,並且好幾種已獲得緊急或有限授權。

杜克大學統計了19種疫苗的產能,它們都是包括被業界廣爲看好的種子選手,他們都進入了二期或三期臨牀試驗階段,其中包括數據極佳的輝瑞、moderna、阿斯利康等公司開發的疫苗,也包括中國的科興、康希諾等公司開發的疫苗品種。

根據杜克大學的數據,這些疫苗們還沒有面世,就已經賣出了96億劑。

但比起疫苗研發更難的,恐怕是分發和接種。

在電影《傳染病》中,全球大部分居民利用機會均等的抽籤來分配疫苗,然而在疫情的真實世界中,個人利用無差別的抽籤無疑是壞主意。

在未來的一到兩年裏,如何給全球受威脅的75億人接種疫苗,無疑是未來幾年中最重要的一個議題。

人類將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一個事關75億人的巨型的社會試驗正在徐徐拉開帷幕。

富裕國家整個夏天都在訂購疫苗

根據杜克大學最新的數據,全球各國“預購”的新冠疫苗訂單已達到了約96億劑,平均每個地球人可以分得超過一劑。

人均疫苗訂數最高的加拿大已經預定了摺合人均10劑的疫苗;英國是人均5劑;美國已預訂了10億劑,約合人均3劑。而目前在研的新冠疫苗,大多隻需每人接種兩針便可以達到有效防護。

於是,一如梅琳達•蓋茨在11月12日的巴黎和平論壇上的發言:“富裕國家整個夏天都在預購疫苗……”。

之所以出現如此大量的預購,很重要的原因是由於這些候選疫苗目前均未獲批准,隨時都有夭折的可能性,阿斯利康和強生公司開發的疫苗就在中途因爲不明副作用暫停過臨牀試驗。

有能力買得起疫苗的國家,需要保證自己押寶的疫苗中至少有一個可以走到終點,一如一位日本公共衛生官員對這種大規模的超額預定的解釋:“必須平均下注,免得一無所獲”。

經歷了以疫情爲主旋律的2020年,人們愈加深信,誰能率先控制疫情、復工復產、率先開放,誰便能在國際舞臺上佔得先機,疫苗開始作爲一種戰略資源遭到哄搶。

回到今年4月,當特朗普開啓了靈感源於電影《星際迷航》的疫苗計劃——“曲率極速行動”,並放出豪言,要在2020年年底向3億多美國人交付3億劑經過認證的疫苗。

沒有人相信他能做到,但稀薄的信心並不妨礙各國開始通過各種途徑獲得那些有希望成功的疫苗的預授權,在之後的大半年裏,在以退羣爲主旋律的撕裂的世界,每一個國家都沒有放棄獲取首批疫苗的努力。

作爲有全球領先的研發能力,又有足夠資金的大國,5月,曲率極速計劃正式宣佈的當月,美國就向牛津大學與阿斯利康(AstraZeneca)研發的疫苗投資12億美元,並預定了3億劑。同月,美國還向法國製藥公司賽諾菲(Sanofi)投資3000萬美元,獲得了其新冠疫苗最大的預訂權等。7月,又斥資近20億美元,美國與輝瑞公司簽訂了1億劑疫苗的訂單;8月,美國與Moderna和強生分別確認了1億劑的訂單。

沒有過多涉入研發,而主要作爲購買方的日本同樣沒閒着,8月,日本也已與輝瑞、阿斯利康等分別預定過超過億劑的疫苗,其內閣官房長官菅義偉透露,爲了確保明年奧運會的順利進行,日本的目標是明年準備5.21億劑疫苗。

僅美國、歐盟、英國、日本的富國“四人組”便包攬了34億劑疫苗的訂購量,約佔總預售量的1/3還多。

富國有錢搶購,那些購買力有限的中等收入國家則使用其他策略來在預購市場上分得一杯羹。

具有製造能力的國家,如:印度、古巴,利用簽訂生產協議的方法,與領先的候選疫苗們進行先期市場承諾的談判。

而並沒有生產或疫苗開發能力卻擁有開展臨牀試驗基礎設施的國家,如祕魯,已經在將這方面資源作爲購買交易的槓桿與生產商進行了談判。

但缺乏足夠的財力,沒有製造能力,甚至連臨牀試驗基礎設施也不完善的低收入國家,幾乎被排除在了交易過程之外。

出於人道主義,以及控制疫情的需要,包含世界衛生組織在內的各種專業組織從疫苗爭奪戰的一開始就一直在呼籲富國與窮國共享疫苗,這些努力,促成了旨在促進新冠疫苗公平分配的“全球新冠疫苗計劃” (COVAX)的成立。

不過,這個生活着全球12%人口的美國、歐盟、英國、日本富國四人組預定的疫苗超過了COVAX採購量的4倍,而後者幾乎是爲全球20%人口生活的92個低收入國家提供疫苗的唯一機構。

中國策略:以空間換時間

和歐美國家整個夏天都在爭搶預定疫苗不同,中國看起來採取了另一種策略。

早在“確定人傳人”之後一個月的疫情初期,中國就從國家層面設立了疫苗研發專班,全面佈局了五條技術路徑的疫苗研發——滅活疫苗、重組基因工程疫苗、腺病毒載體疫苗、流感病毒載體疫苗和核酸疫苗。

最新的進展是,五條技術路徑共計13種有疫苗進入了臨牀試驗階段,其中5個疫苗正在阿聯酋、巴西、巴基斯坦、祕魯等多國開展III期臨牀試驗(全球共計12個疫苗進入III期臨牀試驗)。

除了國家層面佈局的自主研發,中國的企業也推動了和跨國企業的疫苗合作。比如康泰生物復星醫藥已獲得授權,將分別負責阿斯利康與牛津大學研發的腺病毒載體新冠疫苗和BioNTech的mRNA疫苗在中國的商業化。這兩個疫苗均已進入臨牀三期階段,後者已經提交了三期臨牀試驗的最終結果,有效率達95%。

沒有參與人均3劑、5劑、10劑疫苗囤貨大戰的中國,自主研發的產能有多少?

在10月20日的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新聞發佈會,科研攻關組疫苗研發專班工作組組長、國家衛生健康委科技發展中心主任鄭忠偉給出了一個數字,預計到今年底,我國新冠疫苗的年產能可達到6.1億劑,明年我國新冠疫苗年產能會在此基礎上有效擴大。

當然這裏的6.1億劑並不是說今年底能夠生產出這麼多,只是一個以年底的產能換算成年產能的結果。

國藥集團董事長、黨委書記劉敬楨在上述發佈會上表示,目前中國生物已做好大規模生產準備工作,明年產能將達到10億劑以上,能夠保證安全充足的疫苗供應。

北京科興中維生物技術有限公司總經理高強表示,根據前期生產結果,大概產能是每年3億劑,今年到年底大約可以生產1億劑的新冠滅活疫苗(包括半成品)。

康希諾的腺病毒載體疫苗,其年產能的最新預計是3億劑。

中國第五個也是最新進入三期臨牀試驗的新冠疫苗——智飛生物和中國科學院微生物所共同研發的重組新冠疫苗,其罐裝生產線設備已經開始試運行,最新的預測數據是,三條產線開足馬力將能保證每天80萬人份的產量,年產能可達到3億劑。

如果按照以上這些產能數據來看,中國5個進入三期臨牀階段的疫苗,順利的話,在2021年可以達到19億劑的產量。

按照每人接種2劑來看,19億並不能保障給所有的中國人接種。更何況,19億,還是建立在疫苗能夠在三期臨牀試驗過程中得到有效安全認證、獲批上市的基礎之上,生產線全開的結果。並且,中國還需要向其他國家提供疫苗。

短時間內給全體國民接種疫苗,也許並不是中國的最佳策略。

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教授姜慶五分析稱,中國的策略是“以空間換時間”。簡單來講,依靠嚴格的防控和公共衛生措施,中國的疫情已經得到了比較好的控制。因爲疫苗的產能暫時無法完全跟上,可以優先完成重點人羣的疫苗接種,等全球其他地區完成了疫苗接種、疫情慢慢得以控制之後,中國可能也就不用進行大規模的接種了。

姜慶五告訴八點健聞,免疫的策略有兩種,一是保護個人,誰接種誰受益;另一種策略則是建立羣體免疫屏障,以阻止病毒的傳播。而中國人口基數大,疫苗產能有限。“要真正實現羣體免疫,在一兩年內完成可能也很困難。”

除了產能,決定採取哪種免疫策略時,成本也是一個考量因素。“如果要羣體的免疫,政府一定要出錢,因爲政府不能強行讓每個人都自費接種疫苗。”這在美國和日本等目標爲全體接種的國家來看,也是如此,這些國家已經使用國家財政出資訂購了疫苗。

對於中國而言,是採取公共衛生防控措施還是集體接種疫苗,如果以成本來計算,這道選擇題的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目前中國的防控模式是,一旦出現了本土病例,可以快速通過早發現以及大規模排查和核酸檢測的方式,及早地控制住疫情。

從事病毒風險模型開發的信風金融科技創始人兼CEO陳劍博士分析稱,哪怕是零星的病例需要進行大規模的核酸檢測,其成本也低於全人羣的疫苗注射。以一個類似青島的900萬人口的大城市爲例,假設需要進行全員核酸檢測,成本大約需要十億。而14億人口的疫苗接種,按照此前浙江緊急接種的價格,200元/支,兩劑次400元,還不算上接種服務費等成本,這樣的成本就是千億量級。

給全球75億人接種疫苗:

一場巨型社會試驗

不論是爭搶預定疫苗的歐美國家,還是以空間換時間的中國,甚至對於其他更多的低收入國家而言,疫苗的研發成功都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蓋茨基金會高級項目官杜珩博士撰文指出,根據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專家測算,羣體免疫需要70~90%人口取得對病毒的免疫,按全球75億人口計算,需要52.5~67.5億人獲得免疫,考慮到有時兩劑疫苗纔會起到免疫作用,那麼全球至少需要100億劑新冠疫苗。

要給全球這麼多人接種,無疑是一場巨型社會試驗。想象這是一場遊戲或者是一道複雜的數學應用題,你現在要用有限的疫苗來拯救這個世界,你該怎麼做?

首先,有限的疫苗應該怎麼分配?無論是國與國,還是地區間分配,富裕地區爭搶疫苗的同時,貧窮地區的疫苗如何保障?這幾乎又成了一個新的倫理難題。

這個問題的複雜之處在於,倫理之外,從科學上而言,如何分配才能利用有限的疫苗達到更好的疫情控制,又是一個新的問題。

具體到各國,全球疫苗和免疫聯盟(GAVI)首席執行官塞斯·伯克利博士提出,每個國家都需要制定一個計劃來決定誰先接種疫苗。“在美國,可能是監獄裏的人、肉類加工廠裏的人、老年人,但在發展中國家,老年人口可能不多,需要優先接種的是城市貧民窟內的人和流浪者。因此必須真正瞭解當地的情況,才能制定全球指導方針。”

而確定了疫苗的公平分配和優先接種方案之後,疫苗需要送到社區和醫療機構完成最後的接種。疫苗的儲存和運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這次疫情中,以研發週期短、有效性高、大規模生產成本低爲特點首次驚豔亮相的mRNA疫苗,同時也存在着不可忽視的弊端——低溫儲運條件苛刻。

輝瑞的疫苗需零下70度儲運,能維持6個月穩定,2-8度的環境下只能保持5天穩定。Moderna疫苗官方通報的儲運穩定性稍好一些:零下20度存儲運輸,可保證6個月穩定;解凍後在2-8度的標準家庭或醫療冰箱內,可保持30天穩定(高於此前估計的7天);一旦疫苗從冰箱取出用於給藥,它在室溫條件下的保存時間爲12小時。

要知道,目前大多數藥品在運輸中的標準溫度,通常爲2℃~8℃。按照《疫苗儲存和運輸管理規範(2017 年版)》,疫苗一般採用“冷藏車+冷包”的方式,即在發運前在冷庫內用專用冷鏈箱包裝,控制溫度波動影響,運輸過程中冷藏車採用主動製冷的方式,保證疫苗在運輸途中環境溫度始終保持在2℃~8℃範圍內。現有冷藏車,未經特殊改裝前所能維持的最低溫度也只能到-20℃至-25℃。所以運輸過程中大規模超低溫冷鏈,仍需要用新的冷鏈運輸設備。

世衛組織也發出了警示,對冷鏈存儲要求過高將不利於資源匱乏的偏遠地區和發展中國家疫苗的供應。

一旦疫苗順利運抵,你以爲一切就能風平浪靜了嗎?

還遠遠沒有那麼簡單,擔心疫苗副作用(34%)、因爲臨牀試驗進展太快而不相信疫苗安全性(33%)的大有人在。

如果接種意願過低,對於富裕國家而言,即使囤夠了疫苗,短時間內也無法獲得羣體免疫。而只要全球的疫情仍未被撲滅,這一風險也會掣肘中國的開放進度。

普通人什麼時候能打上疫苗?

作爲一個普通的中國人,何時候能夠接種到新冠疫苗?也許還要看國家接種策略。

根據今年9月,世界衛生組織發佈的“公平分配機制”的建議,最初,我們只有能爲3%的人口提供免疫的疫苗,這批疫苗將提供給衛生保健和社會護理的一線人員,而之後我們會有覆蓋20%的人口的疫苗,這批疫苗將首先用於接種新冠病毒感染高危人羣:老年人、基礎疾病患者等。

在10月20日舉行,也是最近的一次關於新冠疫苗的高規格新聞發佈會上,(國家)科研攻關組疫苗研發專班工作組組長、國家衛生健康委科技發展中心主任鄭忠偉曾對國家的疫苗接種政策簡單解釋爲:“把新冠病毒未來的接種人羣大致劃分爲三類:一是高風險人羣;二是高危人羣;三是普通人羣。”

高風險人羣主要是指一線的醫療防疫人員,邊境、口岸的工作人員,還有由於工作原因必須要去高感染風險地區或者國家的工作人員,以及一部分保證城市基本運行的工作人員。高危人羣則主要是指老人、兒童、孕婦以及患有基礎疾病的人羣。這兩類人將有機會得到優先接種。

從7月22日起,國內的新冠疫苗就開始了緊急使用。而在率先大規模開放緊急接種的浙江省,接種對象分爲重點保障對象、重點推薦對象和一般對象。重點保障對象爲醫務人員、衛生防疫人員、口岸檢疫和邊防檢查人員,及集中隔離醫學觀察工作人員,也就是那些有更多接觸病毒風險的“高危崗位”工作者;而重點推薦對象則包含保障城市基本運行的人員、公共場所服務人員、特殊場所人員、前往高風險國家地區的人員等。其他自願接種者均屬一般人員。

“這兩個原則只是角度不同,緊急接種優先照顧的是感染病毒風險最大的人羣,而到了大規模接種時,感染後會造成巨大疾病負擔的高危人羣就需要被優先考慮了。”

曾在上海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從事過十年預防接種管理工作的免疫規劃科醫師陶黎納這樣評價兩個不同的接種原則。他認爲“不擔心接種秩序,因爲中國對於這種羣體性的接種,經驗是很豐富了,而且只要是自費接種,那我相信擠破門的情況不大會出現。”

不過,在首先開展緊急接種的浙江,確實出現了一苗難求的情況。在緊急接種開放的早期,不需要本地戶籍就能進行接種,但在我們近日的採訪中,義烏、紹興和嘉興等城市的疾控部門都給出了需要“本地戶籍或提供常駐人口憑證”進行預約,審覈通過後再行通知接種的情況。

中國的民衆對僅獲批了緊急使用的疫苗的熱情也吸引了外媒的關注,《紐約時報》在一篇報道中描述了新冠疫苗的地下黑市,文章提到,雖然專家們指出,風險可能大於收益,但因爲很多人已經接種,疫苗(的安全性彷彿)得到了“背書”。採訪過程中,八點健聞同樣收到了黃牛的短信,“兩針,9000元不含發票,只有兩個名額……全款預約”。

對於緊急接種,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一線疾控人員提到“以中國現在的(防疫)形勢,普通人不需要急着接種疫苗”。

然而,如若疫苗獲得審批,將以什麼樣的策略和方案進行分發和接種,普通人又該如何獲得免疫接種,目前都還沒有公開信息披露。但多位相關人士評價,策略和方案會與疫情的形勢和我們想要達到怎樣的免疫水平有關。

一個很大的問題是交通不便的農村,在跨國藥企從事研發的研究人員荔枝提到,“如果政府不出手,(農村)這部分人很難有意願去打。”

姜慶五提到,“要達到羣體免疫的話(接種率70%左右),要政府出錢,政府不可能強制讓每個人出錢打疫苗的。另外,我們國家的人口基數特別大,真正要全部接種,量也很大,還需要看疫苗的生產情況,也許,一兩年內完成也不容易。”

“不要樂觀得太早”,我們的多位受訪者提到,需要擔心的一個情況是,如果疫苗出來了,然後相應的防護措施就降級了,那樣的話,因爲羣體免疫尚未形成的話,會有很大風險。

正如BBC在近期的一篇描述疫苗進展的文章中提到:“即使有安全有效的疫苗出現,最開始的供應量肯定是不足的,而這些數量有限的第一批疫苗如何接種,也許關係着數以萬計的生死。”

“疫苗的研發並不意味着疫情的結束,而是漫長而緩慢的恢復之路的開端。”

(於煥煥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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