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2020年第二部(也是最後一部)上星(通過衛視頻道播出的電視劇)的古裝劇,《燕雲臺》在11月3日登錄北京衛視與騰訊視頻,它爲即將過去的2020年獻上了很多話題,卻也讓我們看到當下人們對歷史的迷惘與“執着”。拋開對劇情、演技、製作等層面的討論,有一點讓我很好奇:“燕雲臺”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燕雲地區的和平

關於燕雲臺的來歷,小說作者說這是一個虛構的地名,她還寫道:“站在燕雲臺上,兩個人(劇中男女主)感慨幽州的黎民百姓剛經歷完一場戰爭,韓德讓(男主)說,你看這燕雲十六州,百萬黎民,在這片土地上,已經活了幾千年,一代代薪火相傳。我們都是過客,只有他們纔是永遠。”

所以在作者心目中,“燕雲臺”是一個可以俯瞰整個燕雲地區的地方,顯然這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它更多是象徵意義上的地點,甚至我們可以說整部小說和電視劇就是“燕雲臺”,它在凝望這一片區域。

我的學歷史的朋友告訴我,燕雲地區自古便是農牧交錯地帶,我們現在會有一種農牧分界線的概念,其實這些邊界在古代是模糊的。燕雲十六州引起史學界和大衆注意的原因是唐末一位造反者——石敬瑭——造成的。這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兒皇帝”爲了獲得權力,和契丹人約爲父子之國,獻出了燕雲十六州。從公元936年之後,燕雲地區就在契丹人的控制之下了。契丹政權建立時間是907年,當時的國號還是“契丹”。契丹國號常常更改,改了不下有18次,後世爲了統一稱呼,只以“遼”相稱。與遼對立的政權是宋,而宋的建立時間爲960年。所以燕雲地區的“丟失”是在宋之前,宋一建立就面臨這樣一個失去北方屏障的局面,這成爲他們心頭的一把劍。於是圍繞着燕雲十六州,宋遼之間開戰了。

在古代冷兵器時代,寸土之地都是在血肉橫飛之間獲得的。早期,宋、遼之間的戰爭很尋常、頻繁和殘忍,這種政權之間的對立很容易演變爲族羣之間的衝突,從而在各自內部產生特定的刻板印象。時至今日,這種印象是否消失了,可能還是一個問題。

所以如果能夠結束戰爭,對於地區穩定、人民幸福、經濟繁榮,都有很大好處。有人說如果1000年前有諾貝爾和平獎,那麼應該頒發給蕭燕燕——《燕雲臺》的女主角。這位作者的理由是蕭燕燕和北宋簽訂了一個和約,從而維持了燕雲十六州100多年的和平。這顯然有點異想天開,或者說誇大了戰爭某一方的作用。宋遼之間的和約締結的過程大致如下:遼人打到了北宋家門口,他們被北宋打敗了,但是北宋主動求和,雙方簽訂了一個不利於北宋的協約,約爲兄弟之國,換來了和平。情形如此,還要頒發“和平獎”給遼方代表,這顯然說不過去的。不過,在促進與北宋之間的和平,蕭燕燕確實是有其歷史功績的,在燕雲地區,蕭燕燕的經營無疑意義重大,甚至影響至今。

遼南京與北京

在南方,蕭燕燕是一個傳說,這個女人陰險狠毒,而且喜好殺戮。在宋人北征故事中,蕭燕燕總是第一阻力。但是在北方,蕭燕燕的形象則比較正面,至今仍然有很多與她有關的遺蹟,這些遺蹟是她曾經治理功勞的體現,北京通州地區的蕭太后河便是一個典型。蕭太后河又稱爲蕭太后運糧河,是北京(當時稱爲遼南京)歷史上的早期運河,它是北京地區唯一一條以人物命名的河流,對於北京城的形成有很大影響。學者考證指出,這條運河是遼人利用古永定河的故道,通過疏浚修建而成,它上承薊水,中連遼南京護城河,下接今天的北運河。傳聞中是蕭燕燕主持修建的這條人工運河,它一定程度上滿足了遼南京的糧食等物資的需求。

大遼共有五京,這是契丹的“捺鉢制度”決定下的必然選擇。所謂“捺鉢”,就是在一年之中,隨季節變化,皇帝到不同地方去巡幸和行獵。遼五京都具有漢文化中首都的功能。遼太宗在位期間,每年都要到遼南京住上一段時間,由此遼南京增加了許多人口,經濟與文化得以繁榮。這拉開了北京建都史的序幕,從此這裏除了是軍事要略之地,一變而在政治、經濟、文化上都有了意義,成爲時局中的核心地區,開始對全中國的局勢發生影響。遼南京的建成,啓發了後來的金代統治者,他們意識到了要想佔領中國,就必須以北京作爲都城,是以有金中都的建立,此後則演變成元大都,明清時期的首都,以至於今。

歷史上,在遼南京,宋遼之間發生了一場決定彼此命運的戰爭:高粱河之戰。高粱河在不同朝代有不同名字,在今天名爲長河。當時宋太宗趙光義領導的宋軍,一路北伐,勢如破竹,到達遼南京後,雙方決戰於高粱河邊。不過這一戰,北宋大敗,成爲遼宋關係的重要轉折點,此後北宋連戰連敗,直至簽訂澶淵之盟,兩國才攜手步入和平時代。這一戰發生的時間,蕭燕燕已經開始參與到大遼政治之中。經過戰火的洗禮之後,遼南京必定又經過一番重建,但是對於遼在北京的建設歷程,由於史料之闕如,我們如今已經知之不多了。這是因爲對遼代,我們的歷史向來有所輕視,甚至於藉助影視劇傳播的遼文化、遼史知識都是很少的,因此將遼代人物的故事搬上熒幕對現代觀衆來說較爲“水土不服”。

今天的蕭燕燕與以往不同

據我瞭解,以蕭燕燕的故事爲藍本創作的影視劇,已有《大遼巾幗》(48集電視劇)、《大遼太后》(85分鐘電影),《燕雲臺》算是第三部了。要是三部都看過的話,我們可以直觀得出一個歷史哲學現象:歷史是有兩種的,一種是過去真實發生的事情,一種是對其的敘述(或寫作,或呈現)。歷史只有一個,其呈現卻可以五花八門。

我心中有一個疑問:和前兩部相比,《燕雲臺》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呢?

有兩點需要點出來:一點是女性意識的崛起;另外一點是史觀的進步。關於前者,女性意識今時不同往日,《燕雲臺》所展示的大遼女性的瀟灑做派與現代女性精神是相一致的,在儒學逐漸理學化的當時,蕭燕燕追求自由和自我的精神是多麼可貴,對比今天“女德”復興的現實,又多少有點諷刺味道。

關於第二點,細細想來是很令人欣慰的,我們已經不再侷限於對遼文化的異域想象,而更多將之接納爲整個中國歷史的一部分。以《大遼巾幗》爲例,劇中除了展示對外的戰爭與和平,還講述了蕭燕燕的內部改革,而所謂改革就是“漢化”。稍微懂得一些遼史的人都知道,遼人並沒有徹底漢化,他們也不盲目追求漢人的制度,反而是在不同地區採用不同的治理辦法,即所謂“因俗而治”。在遼政權之中,漢人和契丹人共掌權力,高層之間也互有通婚。《大遼巾幗》所體現的歷史意識,還是以漢文化爲主體地位,以中原文明爲各種文明的歸途,因而忽略了歷史局勢的複雜和歷史現實的多樣。

《燕雲臺》則佔據了史觀上的優勢,它創作和播出的時候,狹隘的“漢化”思路在中華民族觀念較爲普及的當下得到了揚棄,人們已經普遍認識到,遼文化並不一定是落後、野蠻的,遼文化也不是單一的遊牧文化,隨着考古學的新發現,歷史學的觀念革新,遼文化的豐富性逐漸展現。比如我們現在還在關注的應縣木塔,便是遼代建築;此外在佛教文化方面,遼也爲現代社會留下了許多遺產。遼代的墓葬考古,所發現的精美器物,也是能夠代表同時期中國整體文明水平的傑作。

“歷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句令人印象深刻的流行語,讓我們看到歷史在現實中的運用往往很隨意。仔細想想,這句話和克羅齊的“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似乎不無異曲同工之妙,人們總是在將自己時代的觀念投射到歷史的研究、呈現和運用之上。“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當下的以歷史爲題材的電視劇所展現的其實就是我們自身的歷史意識。它是好是壞,且不做評價,但它確實會成爲一個凝視我們自身的窗口。

文|劉婷

編輯|史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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