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RCEP爲歐盟敲響“警鐘”?反而促進中歐談判

觀察者網 白紫文

編者按:RCEP簽署後,德國商貿界有人發聲稱,RCEP爲歐盟敲響“警鐘”;在歐洲議會,一些政客藉着RCEP話題鼓動美歐聯手,對抗中國。歐洲對於RCEP,究竟秉持着怎樣的態度?觀察者網爲此專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前歐洲研究所所長黃平。

採訪全文整理如下,供讀者參考。

觀察者網:歐洲國家,比如德國,最近發出了一些敵視RCEP的聲音,您怎麼看?

黃平:歐洲總有自己的看法,會永遠對所有的事情,包括他們自己的事、美國的事會發出各種聲音。對於RCEP這麼具有影響力的一件事,歐洲會發出不同聲音太正常不過,我們不用過度解讀。 

對於歐洲來說,與我們最相關的事情是現在正進入倒計時的中歐投資協定談判。

商務部發言人11月19日表示,關於中歐投資協定,雙方正在按照領導人確認的年內完成談判的共識,通過持續密集的談判,加快推進談判進程,取得積極成效。本週,中歐雙方正在舉行第34輪談判。這已經是今年舉行的第9輪正式談判。雙方聚焦遺留問題,繼續深入磋商,有望取得積極進展。商談自貿協定,有利於進一步深化中歐雙邊經貿合作,在世界經濟下行壓力加大的背景下,對推動全球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促進世界經濟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中方願與歐方保持溝通,在達成中歐投資協定的基礎上,爭取早日啓動中歐自貿協定進程。

關於投資協定,中歐兩方領導人都同意爭取今年內達成共識,而“今年內”這個時間就很短了。如果今年內真能談成投資協定,下一步就是中歐自貿協定,這纔是中歐之間投資、貿易領域的大事。

RCEP我們也經過了很長時間的談判才簽署,特別是過去兩年美國從貿易到科技等對華搞了那麼多多年未見的事,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也出現了“逆全球化”或民粹主義、保護主義現象,對我們來說,RCEP無疑是一件大事。對於歐洲來說,尤其德國,不會沒有聯想和影響,但如果稍微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歐洲和德國的議會、黨團、智庫和媒體現在每天都在關注乃至激烈爭論的並不是RCEP,比如,昨天最大的焦點是德國防長反駁法國馬克龍的歐洲防衛自主言論。

而歐洲現在更關心的,是美國大選以後若拜登上臺,歐洲如何與美國重建跨大西洋關係,以及歐洲自身內部的一體化的問題。英國脫歐馬上就要成爲現實,沒了英國的歐洲如何繼續推動一體化,這是歐洲最關心的。

除了和美國新政府重建大西洋關係,歐洲第二看重的外交關係其實是和俄羅斯的關係,因爲歷史上歷時半個世紀的美蘇冷戰,實際上歐洲是在最前沿,加上前幾年又發生了“克里米亞事件”,1964年蘇聯時期赫魯曉夫把克里米亞劃給了當時屬於蘇聯的烏克蘭,前兩年俄羅斯又把克里米亞收了回去,引起了歐洲極大的震動,甚至是“冷戰”結束以來最大的地緣政治震動。

再次,歐洲也要考慮怎麼處理好跟土耳其和敘利亞等國的關係,前兩年歐洲發生難民危機,也給歐洲各國極大的衝擊,現在也還要面對恐怖主義或所謂的“伊斯蘭化”問題。

所以,如果說RCEP對於歐洲有影響,我覺得應該是正面促進了中國與歐洲的投資談判進程。如果今年真要談成,剩下時間其實已經很少了,因爲歐洲人有聖誕節,所以12月25日以前必須要把一切事情談妥。而我們如果真正去看歐洲看歐盟,不論是歐盟、歐洲理事會、歐洲議會,還是各個國家的經濟、政治、外交、安全的討論,RCEP都不是話題的中心。

觀察者網:您認爲,RCEP的簽署其實是促進了中歐談判。

黃平:如果說RCEP對歐洲有影響,我覺得也應該是正面推動了中歐投資談判在年內爭取談成。

至於歐洲有一些人在媒體上或議會里乃至政府中,對RCEP發出一些什麼嘰嘰喳喳的聲音,這很正常,在歐洲任何事情永遠都有無數嘰嘰喳喳的聲音,我覺得我們不用過度解讀它。

觀察者網:拜登上臺後可能會讓美國重回多邊主義,RCEP的簽署對世界貿易的格局也會產生很大影響,您認爲歐洲未來在經濟上會更靠近亞洲,還是更靠近美國?

黃平:歐洲特別是歐盟一直在經濟、政治、對外關係、世界秩序上主張多邊主義,歐洲總體是不同意保護主義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歐洲至少不會直接出面反對各個區域間的合作。雖然歐洲這些年也有民粹主義、右翼民族主義的抬頭,但是整體上講,歐盟一直主張的是多邊主義。

另外,歐盟在英國退出後更加要推動歐洲一體化,不只是歐洲內部市場、貿易、投資、服務、人員的自由流動,也想更統一的財政、外交乃至防務,其基點在於歐盟的自主性。所以,歐洲或歐盟不是簡單地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歐洲或歐盟一直就認爲它是多極世界中的一極、多邊世界中的一邊,這個意義上,它不存在選擇誰的問題,更不存在二選一的問題,因爲它認爲自己就構成了一極、一邊。

而且,整體上看,整個歐盟經濟在世界也是最全面的,其經濟規模約佔世界總量的一半,貿易量佔全球總量的1/3,歐元也是世界最主要的貨幣,這個月歐元的交易量超過了美元(歐元28.8,略高於美元28.4)。

所以,嚴格地說,歐盟不存在在中美之間站哪邊的問題。在政治、安全、軍事,包括價值觀上,歐洲天然跟美國更靠近,很多問題上甚至是一家。而在經濟上,歐洲自己最早就成立了共同市場,那會兒還不叫歐盟,叫“歐共體”,歐洲自己就是巨大的市場,既是生產者,也是消費者,現在也還是最大的之一。

在歐盟和歐洲各國的亞洲政策裏,中國也只是亞洲中的一部分,雖然現在中國佔比越來越重,可以說已經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歐洲也有對日本、印度、東南亞、非洲的政策,歐盟及歐洲各國絕不是隻有在中美兩種選擇中選一的問題,歐洲在戰略上和外交上不是這麼思考問題的,這不是他們的思維方式,也不符合歐洲的實際地位。

另外,歐洲現在還把中國看作制度性對手和主要的經濟競爭者,這一點與美國不無類似之處,拜登在競選演講中也提出了“中國是最大的競爭者”這樣的講法。

在歐盟的大盤子裏,中國肯定是越來越重要了,這一點沒有疑問。比如德國的汽車就要繼續佔領中國市場,中國是德國汽車的第一大市場,德國汽車在中國市場佔比也超過日本和美國汽車,更超過了德國自身, 那麼德國不論是要保住市場還是要擴大市場,當然會繼續看重中國。一個行業如此,一個國家乃至整個歐洲也如此,只要中國保持住世界最大的市場之一的地位和發展勢頭。

觀察者網:您覺得RCEP簽署後,歐洲與中國在意識形態上的對立會加劇嗎?

黃平:RCEP不是一個意識形態協議,簽署RCEP的一些國家與我們在意識形態上的差異程度乃至尖銳對立甚至超過歐洲很多國家。過去幾年中美關係出大的逆轉當中,我們也不願意打貿易戰,更別說“新冷戰”,但在蓬佩奧等的唆使挑撥下,澳大利亞等國的一些政策與做法在跟進美國針對中國方面比歐洲更甚。

所以,RCEP這件事本身不具有意識形態性質,參與國在意識形態上也是各種各樣的,這沒有妨礙我們簽署。

從我們的角度講,中國與歐盟既是和平的夥伴、增長的夥伴,也是改革的夥伴、文明的夥伴,中國與歐盟是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發展與和平的力量,彼此也沒有地緣政治的衝突,雖然在意識形態方面,歐洲主體意識形態、主要國家的政治選擇跟我們當然是很不一樣的,它們與美國同屬於“大西方”概念,但不論有沒有RCEP,都是如此。

無疑,中歐在意識形態上會長期不同。我們尋求的是和而不同,彼此對話交流加文明互鑑;歐洲一些人要在人權問題上指責我們,一些國家的議會或機構發表什麼決議、議案,指責我們的內政,對我們的臺灣、新疆、香港問題指手畫腳,也不取決於有沒有RCEP。

觀察者網:在特朗普執政時代,我們看到了比較明顯的逆全球化潮流,您覺得此次RCEP的簽署對於逆全球化是否能起到抵抗作用呢?

黃平:我覺得,逆全球化其實也是對全球化的一個反應。

全球化是個客觀的過程,尤其“冷戰”結束並進入21世紀後,明顯加快了,但是在全球化過程中,世界層面的差距,貧富懸殊,都有所擴大、拉大,有的人、有些國家、有些階層的利益受損,代表他們的黨團、議會、智庫、媒體等就發出逆全球化的聲音,這很正常。如果支持全球化的政黨執政,也會出臺有利於全球化的政策。

特朗普執政時期發動貿易戰,也不僅針對中國,“美國優先”很大程度上是回到孤立主義,例如各種退羣,但整體來看,全球經濟、貿易、投資、服務、人員流動、信息共享,依舊是越來越全球化,越來越互相依賴,越來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現在防疫抗疫也是一個全球必須合作的重大議題,更不用說氣候變化這類全球性挑戰,只能通過全球方案全球合作來應對。

從這個意義上說,全球化只是受到了逆全球化的思潮抵制、阻礙,但全球化本身還沒有停止,某些領域有所減緩吧。而拜登如果執政,美國政治時鐘多多少少會往回擺,至少在氣候變化和抗疫這兩件事上,美國可能重回多邊主義、全球合作。

更何況,歐盟本身就是世界上第一個大區域合作組織,因爲有了跨越國家邊界的區域合作,纔有了歐共體、歐盟、歐元。此次RCEP,新西蘭和澳大利亞也參與其中,非洲也有非盟,阿拉伯世界有阿盟,區域合作本身也是一種全球化現象。因爲全球化未必全部都是全球層面的合作與交流,也有很多跨國家、次全球層面的區域合作。

歐洲六國從1957年3月《羅馬條約》(《歐洲經濟共同體條約》和《歐洲原子能共同體條約》)簽署,到後來如1967年煤鋼共同體、經濟共同體、原子能共同體合併爲“歐共體”,歐洲向一體化整體性邁向。現在我們大亞洲地區這麼多國家、這麼多人口、這麼大的市場也開始建立區域合作,歐盟有什麼理由來反對、抵制?他們是首個這麼做的,而且區域整合程度、一體化程度比我們早得多、深得多。

各個區域內形成的區域間合作,使得全球化不只是一個抽象概念,不只是每次都要在世界層面、全球層面探討合作的議題。我們中國是大國,從國內情況來看,也有各種小區域合作:京津滬、粵港澳、長三角,等等。從全球格局來看,世界潮流依舊是合作、交流、溝通、協調,這次抗疫就看得更清楚,沒有區域的、沒有國與國的合作,經濟組織之間、社會之間的合作,就不可能完全實現有效防疫,氣候變化議題更是同一個道理。

還有,中國是千年古國,我們一直有龐大的人口生活在長江黃河這樣的大的流域,靠個人、靠小集體沒有辦法應對洪災、旱災。原來有一種說法叫“大民族生活在大河流域”,像古印度文明、古埃及文明,爲什麼都能形成大民族、大國家、大社會,必須形成某種“合作”的概念和社會組織方式。而歐洲歷史上一直被分得很小很碎,英法德就算是大國了,還有很多小國,但是他們分得越細、越小,就越發現並不都是有利於保護自己的文化特色、政治認同,更不利於經濟競爭和世界地位。所以他們就最先就建立了區域合作最先搞起了經濟共同體。

當今世界諸多議題,最突出的是氣候變化、防疫抗疫,各個國家出臺怎樣的具體政策,不同的技術怎麼應用,社會組織方式怎麼互相參考,怎麼動員社區居民、醫護人員與社會組織,包括我們現在講的社會治理,都有很多再進一步拓寬和加深合作的空間。從這個意義上說,至少到目前爲止,多邊主義、世界多極化、全球化都會繼續前行,逆全球化、孤立主義、保護主義都會有,但還不是大勢所趨,美國這個最大的國家搞了4年退羣,也沒阻擋住全球化的步伐,而歐洲總體而言並不想阻攔全球化。至於個別國家、個別政策、個別政黨、個別媒體發表一些右翼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地方保護主義的聲音,那在歐洲是永遠都會有的,我們不需要過分理會,更不必過於擔心,還是要看大勢,大勢所趨,人心所向。 

責任編輯:武曉東 SN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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