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社恐了,這演員還演什麼戲?
在世俗化的想象裏,混跡演藝圈的人,應該是左右逢源,社會社會,交際型人格。
最起碼的,也不可能太內向。
要不,怎麼釋放天性,在攝像機前,在無數觀衆面前,咆哮、嘶吼、痛哭、大笑?
但就是有一種演員,膽小害羞,甚至處處透露出社交恐懼症狀。
那演得好戲嗎?
本 · 衛肖用履歷告訴你:
就是社恐,也一樣能演得出最好的戲,當最好的演員。
序幕一個社恐的誕生
1980年10月14日,詹姆斯·衛肖和本·衛肖,前後腳出生了。
兩個衛肖完全是兩種生物。
大哥詹姆斯滿頭金髮,粉乎乎,胖嘟嘟的;
幾分鐘之後降生的弟弟,也就是我們這篇文章的主角本老師,
髮色更深,被壓得皺巴巴,黑乎乎的。
長大一點兒看,這兩兄弟的性格也截然相反。
哥哥是陽光,開朗外向,喜歡運動,尤其和他們的爸爸一樣,愛踢足球。
而弟弟是陰影,容易害羞,不愛說話,不愛運動。
膽子小到什麼程度呢?
小時候去美國,都被嚇壞了。
迪士尼樂園,有那——麼——大;
漢堡熱狗,也比英國的大;
連美國電視劇,也比英國電視劇長。
可本老師,也沒法有重金拓展社交的計劃。
本老師的家庭挺普通的。
爸爸,在農場養雞,媽媽,在櫃檯賣化妝品。
但爸爸做了個不普通的決定——
讓內向的二兒子,去劇院面試個課餘工作,拓寬拓寬社交,克服社恐心理。
就是因爲這個天才決定,世上多了個天才演員,本·衛肖。
從13歲起,本老師就每週日花20分鐘,去鎮上的青年劇院。
劇院老闆人很好。
本老師在家庭環境裏,也接觸不到太多與戲劇相關的東西。
而老闆給他介紹了很多作家、戲劇導演、劇作家以及藝術、哲學知識。
除此之外,他還得到了許多挑大樑的演出機會。
15歲時,他出演《如果這是一個人》,在這部奧斯維辛集中營故事裏擔任男主角;
16歲時,他已經兩度出演哈姆雷特。
到23歲時,本老師正式在老牌的舊維克劇場登臺演出《哈姆雷特》。
滿座皆驚,他也被認定爲:
“他這一代最偉大的演員”。
之後的故事,便是我們大家都熟知的,是[香水],是[007]的Q,是[帕丁頓熊]。
總之,表演道路是一路上行。
但是呢,人怎麼總是走着走着就忘了初衷呢?
朋友們,本老師來學表演,是爲了克服自己容易害羞、不善社交的脾氣啊。
請問初心還在嗎?
答案當然是——本老師該多社恐,還多社恐。
要鬧明白本老師的社恐症狀,還得細說從頭。
第一章逃避
一個人多好,所有人圍着多吵鬧。但做演員了,逃不掉。
2003年,本老師剛剛從皇家戲劇學院畢業。
在舊維克劇場,或者叫得更氣派些,皇家維多利亞劇場,出演《哈姆雷特》。
一夜之間,他成名了。
隨便說一句話,都有很多人感興趣,甚至會被登在報紙上。
記者去採訪他,卻發現他被這一切嚇壞了,到頭來,一句話也沒采出來。
得到的唯一信息是,本老師愛養貓,最多的時候,同時養了11只貓。
還行嘛,也算套出了點兒個人信息。
還成就了本老師在江湖上廣爲流傳的諢號:本喵。
十年之後,倒是更今不如昔了。
2013年,他在百老匯出演《薩勒姆的女巫》。
這時候,誰也別想從他這兒得到任何“新物料”。
去百老匯的路上,他扮上了厚厚的鬍子,誰也認不出.
他倒能悠然坐上地鐵,還觀察起了來來往往的紐約市民。
演出結束,他還試圖悄悄溜走,不想被任何觀衆發現。
當然,還是被想要自拍合影的觀衆攔住了。
甚至連本劇導演伊沃·馮·霍夫也說:
“他不是一個會把自己推到最前面的演員,相反,我需要推他到前臺。”
這話說得,和他的逃跑相比,都算客氣的了。
本與西爾莎·羅南在百老匯合作《薩勒姆的女巫》,明星劇目,明星演員,火爆異常第二章害羞
只能紮在人羣裏了。
對內向的人來說,人潮逃不開,我低着頭還不行嗎?
本老師40歲了,害羞程度,和四歲時比不相上下。
2018年底,他爲了[歡樂滿人間2],難得地上了《諾頓秀》。
艾米麗·布朗特、林-曼努爾·米蘭達、艾米莉·莫迪默和本老師一字排開,姿勢個個不同。
布朗特一坐下就叉起二郎腿,十指交叉抱起膝蓋,自然防走光的淑女姿勢。
但一隻胳膊肘,卻漸漸靠在沙發上。
米蘭達更加是單手撐着沙發,歪着身子,很自在的樣子。
莫迪默稍有點拘着,兩腿併攏,但講笑到有趣處,也漸漸倒在米蘭達身上。
本老師就不一樣了。
他兩腿也併攏,雙手還分別搭在膝蓋上,有時還忍不住用小指頭摩擦褲子。
像一年級小學生等待老師檢查坐姿。
主持人諾頓說,我們來放你小時候拍的廣告吧,那時候你多大?
“看到了我會記得更清楚一點,我想應該是17歲吧。”
說完,他咬住下脣。
然後在大家轉身看向屏幕上的廣告片時,發出一串乾巴巴的笑聲。
放完廣告片後,他照例說了說當時拍攝的糗事。
這一部分結束後,他的第一個動作,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那酒,還是開場時節目爲了烘托聖誕氣氛,給每位嘉賓安排的。
到下半場嘉賓上場,所有人挪挪位置,擠一擠坐在一起時,本老師還把那杯酒捧在手心裏。
你可以想象,本老師快40歲時,還緊張成這樣,不用說他小小年紀時,該害羞成什麼樣了。
這麼說吧,他在出演“Q”前,就和丹尼爾·克雷格合作過三次了。
但在那之前,他們倆根本不熟——
17歲拍[戰壕]時,他一句話也沒和克雷格說過;
後來[愛無可忍]和[夾心蛋糕]?
“說了幾句?也許吧。”
第三章自卑
社恐因爲在意,在意因爲自卑,至少,是不自信。
2009年,他去試鏡[明亮的星]。
那時候,他已經在[香水]裏扮演過那個無色無味,卻對人間香氣極度敏感的殺人犯。
也已經在[我不在那兒]做過六分之一的鮑勃·迪倫。
甚至也大膽挑戰過經典,演[故園風雨後]裏無視世俗,隨心而活的塞巴斯蒂安。
但他覺得自己不行,演不了[明亮的星],演不了濟慈。
那天的試鏡,持續了一個小時。
在本老師眼裏,簡·坎皮恩顯然對和他演對手戲的女演員更感興趣。
所以,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幫女演員搭臺詞。
可其實,坎皮恩心裏已經定下了他。
他也去試鏡過[波西米亞狂想曲],爭取皇后樂隊主唱弗雷迪·莫庫裏這個角色。
“我從來沒找到進入這個角色的方法。”
但音樂老師覺得,至少他的音域很廣,這點是不錯的優勢。
可就算是這點,本老師也覺得,是老師搜索枯腸後,說來安慰他的:
“我不知道,他可能只是想我好受點。”
好嘛,那麼[香水]殺人煉香的格雷諾耶,[007]的Q,無數無數經典角色,本老師都當做安慰獎嗎?
那這種運氣可真是逆天,比什麼實力、努力都好使太多了,我也想要。
第四章破碎
本老師所有的逃避、害羞、自卑的樣子,讓他看起來很孤獨(儘管其實不是)。
有網友曾經被好友點評:
你的背影,很落寞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本·衛肖。
“本·衛肖”完全可以被當做一個形容詞,用來表達破碎感。
本老師偏愛有破碎感的角色。
如果他的影迷想要在節慶時找一部他的閤家歡電影,恐怕沒有多少選擇:
除了[歡樂滿人間],就是[帕丁頓熊]。
甚至連這隻可愛的小熊,也在本老師的演繹下,顯得怯怯的,有點落寞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起,他是個背井離鄉的小熊仔。
他也說,想拍不一樣的。
可當人們問他,不拍那些痛苦的故事呢?
拍點與痛苦無關的浪漫輕喜劇、奇幻故事呢?
他又說,恐怕不會感興趣:
“倒不一定要痛苦,但應該有更多的共鳴,更大的吸引力。”
兜兜轉轉,他的角色,始終還是帶幾分破碎感。
本老師的起點就是哈姆雷特,英國整個歷史上最破碎的男孩,被“to be”和“not to be”撕扯成兩半。
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的藝術總監特雷弗·納恩評價他說:
“當他說出‘to be or not to be’幾個字,你覺得他真的是一個可能要自我了斷的人。”
又或者是[我不在那兒],他是鮑勃·迪倫的年輕時代,亞瑟,之後所有不同演員所演繹的迪倫,性格舉止,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原因和出處。
本老師的鏡頭,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景別,近景,畫面還是黑白的。
他對着鏡頭,明明是他在接受盤問,一句一句答話,可他不看向鏡頭的時候,像不屑於與問話的人對視;
看向鏡頭時,又像他在充滿玩味地審視對方。
固定鏡頭裏,他演出了負隅頑抗的味道,就好像鏡頭那一邊,是全世界。
第五章疏離
其實,這所有的一切社恐症,在本老師身上,都變成了天賦。
朱迪·福斯特17歲時說過這麼一段話:
“女演員最好的特質,有時候是一種瘋狂。
而對於男演員,我想最重要的是一種脆弱感,
去傳達出‘我能被傷害,我很敏感’。”
本·衛肖,無疑是這樣一個“能被傷害”的敏感演員。
[香水]的最後,一個殺了無數少女的人,回憶起他尋尋覓覓,卻最終誤殺的那位芬芳少女,嘴脣發抖,右眼流下一行獨淚。
你不覺得他可恨了,而是看見了他匱乏的內心。
看見了他不被認可不被看見的一生,甚至爲他肝腸寸斷。
在準備[香水]的拍攝時,本老師做的最重要的準備,是研究動物。
他觀察蜂猴、老虎、貓、狗,觀察它們鼻翼的抽動,觀察它們如何通過鼻子,和這個世界交流。
到了戲裏,他真的變成了一隻小心翼翼的獸,有風吹草動,便防禦全開。
他在小巷中,嗅到了最純粹的香味。
他一路跟着那個賣水果的紅髮少女,像貓聽見了動靜,便一路小跑,直達目標,別的一切都看不到。
直勾勾的眼神,鼻子貪婪地嗅,只有小獸,纔不覺得這些動作,觸犯了個人邊界。
[明亮的星]裏,他是濟慈,英國最偉大的詩人之一。
可是作爲一個內向的人,本老師一眼產生共鳴的,不是任何華彩篇章,而是這位詩人,辛辛苦苦寫的詩不被世人認可,自己不滿意的詩,卻被追捧。
前者,是懷才不遇,後者,則好像自己最不好看的那張照片被人誇讚,比直接罵人醜還難受。
本老師甚至也從濟慈那些“壞品味”的詩裏,讀出了他受傷害的心情。
在本老師眼裏,那些詩裏,他極力模仿莎士比亞,不再對自己誠實。
他也讀出了幾次詩裏的死亡氣息。
“我覺得潛意識裏,他知道他來不及變老,活不到白頭。”
他也在片場和濟慈愛人的飾演者,艾比·考尼什,刻意保持距離。
因爲他們的這段戀情,始終隔着世俗偏見,壓抑着剋制着,各自洶湧澎湃。
在[雲圖]裏,他最主要的角色,是羅伯特·弗羅比舍。
一個生活在上世紀30年代的年輕作曲家。
他因爲性取向不容於世,一心想要通過創作出最好的音樂,來獲得認可。
卻被老音樂家捏住了性取向的軟肋,所以絕望地想要殺人、想要自殺。
他從這個人物身上,讀出的最重要的東西,是“被拒絕”。
“他被父親拒絕,被大學拒絕,也被社會拒絕。他希望自己也能拒絕這個社會,可又拼了命地想要融入它。”
由此而生出“不安全感”和“自我憎恨”,這正是本老師最拿手的。
連[帕丁頓熊]裏,他與世界的疏離感也能派上用場。
帕丁頓熊來自祕魯,一個對於英國來說,路途迢迢、神祕未知的地方。
而本老師的聲音,按導演保羅·金的話說:
“他表現出來的熊,不知怎麼的,年輕、天真,但又絕不孩子氣;
舉止得體、真誠,沒有半點討人厭的虛僞。
最棒的是,他真的好像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就算告訴我,本·衛肖是在叢林裏被半羊人或者獨角獸養大的,我都信。”
時間線拉回現在。
[007:無暇赴死]等了又等,還好,他的另一部作品,[冰血暴],播出了。
好好的黑幫片兒,又被他演出了脆弱感,疏離味兒。
他的角色拉比,在他的演繹下,不再單單是個犯罪分子,而是一個愛爾蘭移民,一個和本老師本人一樣,不屬於美國的“局外人”。
“他是一個非常孤獨的人,融不進任何地方。”像講拉比,也像講本老師自己。
“我先小小試探一下,拍一些小成本電影,演一些戲劇。我從來不覺得我屬於這裏(好萊塢),如果我只拍大製作,我會不知所措。”
他曾經對這樣一種觀點表示認可:
“演戲是對害羞性格的一種彌補。”
生活中越是難於表達,舞臺上、鏡頭下,越是報復性表達。
他說,他從不對自己的表演滿意,時時刻刻都在審視自己的表演。
他是那個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手足無措的本·衛肖。
但除了他表演的當時當刻。
“舞臺上我性格外向,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或者像“空王冠”系列裏的理查二世,一個被廢黜的國王,在現任國王面前,平平靜靜砸碎了一面鏡子,平平靜靜說出最悲哀憤怒的話,不怒自威。
或者像[英國式醜聞]裏的諾曼·斯科特,擺着最妖嬈的身姿,說:
“我口無遮攔,我卑鄙,我妖里妖氣,我是我自己。”
那都不再是害羞、社恐的本·衛肖,而是另一種具有無邊爆發力的龐然大物。
就像他自己所說的,他最想當的動物,是一隻獾:
個頭小,害羞,但必要時很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