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溪春色兩三花,近水樓臺四五家。

濁酒不妨留客醉,好山長是被雲遮。

松根淨掃彈琴石,柳下常維釣月槎。

路狹不容車馬到,只騎黃犢訪煙霞。

——元·葉顒《題幽居》

古代文人放情丘壑,寄情山水,取樂魚鳥,喜做閒人,與自然詩意共存。他們“或隱居以求其志,或曲避以全其道,或靜己以鎮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范曄《後漢書·逸民傳》)。

其實不管是憤世嫉俗,還是懼禍避世,做閒人都是他們無奈的選擇。

江風索我吟,山月喚我飲。

醉倒落花前,天地爲衾枕。

——宋·楊萬里《自贊詩》

因而歸隱山林成了做閒人最好的去處。

不論是在山中采薇的公叔齊和伯夷,還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亦或是厭倦了官場生活,晚年定居於終南山下的王維,他們都在青山綠水間,找到了內心的平靜和此生的歸宿。他們醉心山林,寄託情感。

荻花秋,瀟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畫。

碧煙中,明月下,小艇垂綸初罷。

水爲鄉,篷作舍,魚羹稻飯常餐也。

酒盈杯,書滿架,名利不將心掛。

——五代·李珣《漁歌子·荻花秋》

秋夜荻花,月光澄碧,雲煙淡淡,小艇盪漾,隱逸民間,雲水家鄉,可見環境之清幽;魚羹稻飯,架上書籍,杯中鄉醇,開懷愜意,真是其樂陶陶。把一個遠離名利,生活淡泊、曠達超脫、餘韻悠悠的閒人內心活動真實地展示出來。

人生苦短,懷才不遇,建功無望,入仕之時亦生退隱之心,這是古代文人普遍的矛盾。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酒斟時、須滿十分。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

且陶陶、樂盡天真。

幾時歸去,作個閒人。

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宋·蘇軾《行香子·述懷》

夜氣清新,月光皎潔,美酒盈樽,獨自一人,仰望長空,遐想無窮。李白月下獨斟時浮想翩翩,抒寫了狂放的浪漫主義激情。

蘇軾爲政治紛爭所困擾,心情苦悶,月夜的空闊神祕,闃寂無人,正好冷靜地思索人生,以求解脫。解脫的辦法莫過於遠離官場,歸隱田園。但“幾時歸去”很難預料,而田園生活卻令人十分嚮往。

蘇軾也曾有建功立業、耀祖光宗的理想,但從青年時代進入仕途之日起,就有實現了政治抱負之後功成身退的想法。

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

醉笑陪公三萬場。

——宋·蘇軾《南鄉子·和楊元素時移守密州》

後因“烏臺詩案”,成了階下囚,屢遭陷害。蘇軾走過鬼門關,回首一看,人生短暫,不過是黃粱一夢,與其追求名利浮雲,不如放下一切做個閒人。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爲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宋·蘇軾《記承天寺夜遊》

這裏面有多少貶謫的悲涼與人生的感慨呀!身處逆境之中,保持一種超然物外、隨遇而安的達觀胸懷。對一張琴、倒一壺酒、聽溪水潺潺、看白雲飄飄,享受當下的美好自在。這可以說是寵辱不驚、進退自如的人格魅力。

蘇軾與王安石政見不合,可謂一對冤家。宋元豐七年七月,蘇軾由黃州遷汝州,途中經過江寧,特地上岸拜見了在“半山園”居住的王安石。蘇軾抵達之日,在這裏已經閒居了8年之久的王安石,野服乘驢到江邊相迎。兩人“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魯迅《題三義塔》)。此後,蘇軾頻繁出入半山園,成爲王安石家的常客,論詩談文之餘,王安石還曾勸說蘇軾也在金陵買塊地。蘇軾爲此和韻《次荊公韻四絕》寫了首詩:

騎驢渺渺入荒陂,想見先生未病時。

勸我試求三畝宅,從公已覺十年遲。

王安石的原作題爲《北山》:

北山輸綠漲橫陂,直塹回塘灩灩時。

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

林泉之美,如詩如畫,如夢如幻。王安石賦閒之時,朝廷舊黨早已復辟,新法全盤被廢,他倍嚐了其中的辛酸。“細數落花因坐久”,很形象地反映了自己淡寂安閒的心理,抒寫了詩人神離塵寰、心無掛礙的超脫情懷。

蘇軾的步韻之作,表達了同這位政敵兼詩友徹底和解的誠意,體現了蘇軾寬容和仁愛的情懷。浸蘊在林泉之間,做了閒人的他倆不再把名利掛在心上,早已沒有了那些塵世之爭。

元朝統治中原以後,人分四等,社會黑暗恐怖。科舉中斷達八十年之久,讀書人絕了功名仕途,斯文掃地,淪入“八娼九儒十丐”的尷尬地位。爲了生存,爲了避禍,他們不得不隱居山鄉水濱。

月底花間酒壺,水邊林下茅廬。避虎狼,盟鷗鷺,是個識字的漁夫。蓑笠綸竿釣今古,一任他斜風細雨。漁得魚心滿願足,樵得樵眼笑眉舒。一個罷了釣竿,一個收了斤斧。林泉下偶然相遇,是兩個不識字漁樵士大夫,他兩個笑加加的談今論古。——元·胡祗遹《雙調·沉醉東風》

泉邊林下的茅廬雖然簡陋,但環境異常清幽。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機關陷阱;有的是江上清風,山間明月;有的是自酌自飲,瀟灑適意;有的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明·楊慎《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

很有學問,滿腹經綸者,到頭來卻做了一個漁夫。這究竟是爲了什麼?原來是爲了躲避“虎狼”。元代官場黑暗,虎狼當道。他深感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稍有不慎,就可能招來殺身之禍。願與鷗鷺爲伴,與之相處互不猜忌,心情格外舒暢。“千古是非心,一夕漁樵話”(元·白樸《雙調·慶東原》)。此曲抒發了對仕途宦海之厭惡,憤世嫉俗,瀟灑自娛,樂在其中。

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

孔林喬木,吳宮蔓草,楚廟寒鴉。

數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

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元·張可久《人月圓·山中書事》

當你對世事感到厭煩時,山中是給你慰藉的“避難所”。在紅塵之中跌打滾爬了這麼久,疲憊地望着天際,回首過去的歲月,終於體會到千古興亡就像是一場幻夢。回到鄉間,幾間破舊的茅屋裏,珍藏着萬卷詩書。若你要問我,居住在山中有什麼事值得開心的呢?那我會告訴你,用松花釀酒,用春天的溪水煮茶,日子悠閒又充實。

對一縷綠楊煙,看一彎梨花月,臥一枕海棠風。

似這般閒受用,再誰想丞相府帝王宮?

——張養浩《最高歌兼喜春水·詠碧玉簪》

古往今來無數是非曲直,化做漁翁樵夫晚酒閒話。

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

——元·白樸《沉醉東風·漁夫》

這是對元代黑暗政治以及功名利祿的極度厭惡與鄙視。於是這些不願與醜陋同流合污的意識清醒者 便在“利名竭,是非絕”裏沉淪,在“青山正補牆頭缺,更那堪竹籬茅舍”(元馬致遠《雙調·夜行船》)裏避世歸隱。

如今社會清明,生活富足,但滿滿的工作日程,忙忙碌碌“亞歷山大”,心中有那麼多的煩心事:地位不夠顯赫,事業不夠發達,待遇不夠優厚,兒孫不夠孝順成才,朋友待我不夠敬重,所求不能滿足……

雖說我們不會做古時的閒人,也做不了如今的李七染,其實“偷得浮生半日閒(唐·李涉《題鶴林寺壁》)”,還是完全做得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宋·釋紹曇《《頌平常心是道》

只要我們能拋開俗念瑣事,只要心中不計較,以知足心和平常心去享受普通人的安詳生活,到青山綠水裏走一走。

一折青山一扇屏,一灣碧水一條琴。

——清·劉嗣綰《自錢塘至桐廬舟中雜詩》

這是一種難以言傳的心靈狀態和生活境界。

水傍邊,山盡處。喚取雲來,共我山頭住。

分得一江風共雨。滿院芙蓉,更聽紅妝舞。

趁霜晴,閒獨步。那裏煙村,有個梅花樹。

小徑斜穿來又去。醉後知他,有甚青雲路。

——宋·周紫芝《蘇幕遮》

有一顆豐富清明的心靈,有崇尚簡樸生活的愛好;忙碌之餘喝茶、下棋、彈琴、釣魚……

能處淡守真、安於寂寞,不汲汲於功名利祿、不斤斤計較於人我是非。就會天天做“閒人”。

-作者-

朱少華,莒南縣人,中學高級教師。喜歡寫作。教學論文、散文隨筆、剪紙等作品,散見多家報刊及網絡平臺。在徵文及網絡文學作品大賽中多次獲獎。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