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後因爲技術原因撤出柏林和金雞,被咔嚓過一刀的《一秒鐘》,公映版本里也被剪去了至關重要的一筆。

張譯飾演的逃犯,之所以如此拼命要看影像裏只有一秒鐘的女兒,是因爲女兒已死、只有影像可以看。

女兒成爲先進、登上22號簡報、卻慘被車撞死,一秒鐘背後真正的故事始終沒有出現。

如此一來,角色的動機顯得有些立不住,死生對比出的鮮明殘酷的質感也很打折扣,但我依舊很喜歡這部《一秒鐘》,哪怕是刪減之後的版本。

影片沒有過多的外溢的企圖心,就是樸素認真好好講一個故事。

企圖心未必只是商業企圖,很多時候電影裏讓人覺得彆扭的點在於“藝術企圖”“觀念企圖”過於明顯,壓過內容表達本身。

“外力是否應該干涉電影”“藝術創作是什麼”等母題,時常出現在各路影片中,某些作品的處理過於直接,以寓言式的論辯結構覆蓋故事呈現,與其說是電影、不如說是說教或者辯論。

但《一秒鐘》始終將角色、故事、人物動機等因素擺在核心位置,將主旨往下深埋一層,沒有以辯論或者駁斥的方式來直接表達主張、沒有減損故事效果。

哪怕僅僅從故事層面來看,影片也是好看的。

張譯和劉浩存兩位的角色,都以欺瞞上線,以暴力的方式維護自己,最後又在患難中真正瞭解彼此、成爲精神意義上的父女,被捆綁着一同看《英雄兒女》的片段,很打動人。

事實上逃犯張(張譯飾)和範電影(範偉飾)兩位的戲份,也很有意思。

起初,範電影拿腔拿調,是典型的“丑角”表達方式,很諷刺。

逃犯以刀威脅,扭轉局面之後,他從半跪到跪下到“你坐”“你喝茶”等客氣舉動,將小人嘴臉描摹得非常生動。

此後,他也展現出一個可憐父親的面相。

兒子4歲時發燒他沒當回事,耽誤了腦子燒壞了,於是這位父親更加需要努力經營,努力保住自己的位置、也爲兒子多爭取一口飯。

他舉報逃犯,是爲了立功,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他將一秒鐘的膠片放在張九聲的口袋裏,按照張九聲的意思將燈罩送給劉閨女,是同爲老父親的惻隱之心。

張九聲的女兒爲擺脫“壞分子父親”的負面影響,拼命努力“爭”。

範電影爲給傻兒子謀求更多保障,也拼命努力“爭”。

從某種程度上說,人物形成了非常豐富的對位關係,都爲了一點微薄的可憐的念想,粉身碎骨般努力。

當然,二人的動機也很不同。

老油條範電影的拿腔拿調(甚至有“作威作福”的意思),是享受“放電影”這件事情帶給他的掌控感、話語權、虛妄的價值感。

而張九聲女兒如此努力,是一個十四歲女孩對“努力就能改變命運改變世界”的天真夢想。

短短的一個故事,張九聲,已故的女兒,劉閨女、劉弟弟,每個人都有很動人的悲劇力量。

《一秒鐘》,把電影還給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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