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5日 刊|總第2344期

奇幻片,向來是國產電影的創作自留地。昨天,又有兩部奇幻片與觀衆見面了。其一,是院線電影《赤狐書生》;其二,是網絡電影《冷血狂宴》。聲浪都不小。

《赤狐書生》上映前,電影官微發了一條監製江志強的朋友圈截圖,言談懇切,被轉發26萬次,其中包括鄧超、黃渤、黃曉明、吳京、章子怡等明星。除了業內人士的支持,貓眼想看人數也高達18萬,《捉妖記》以及李現、陳立農的粉絲絕非少數。

《冷血狂宴》更不用說。雖然《爵跡》撲得挺慘,但郭敬明的新電影究竟有多爛,估計還是能激起不少人的好奇心。畢竟,他已經四年沒出來搞事情了。

可惜的是,熱度並沒有轉化成口碑。筆者第一時間看完了兩部電影,感覺很不好。

《赤狐書生》豆瓣開分5.5,口碑一般。異性戀來得挺突兀,耽美向沒有化學反應,人間大愛迴環往復到囉嗦,狐仙的殺人進階式成長難以代入。只有老童生劉道然,屢試不中而入魔,讓人看到了人生蹉跌帶來的慘傷。特效尚可。但總體不是一部優秀影片。

《捉妖記2》上映時也被罵慘了,不過罵歸罵,22.4億的票房還是讓人心口一熱。《赤狐書生》就有點不爭氣了,貓眼專業版預測總票房2.65億,想必很難收回成本。《冷血狂宴》還不如《赤狐書生》,爛透。

似乎還是熟悉的模樣。近幾年來,國產奇幻片一直處在這種天壤兩極的搖擺之中。

兩大類型與五個方向

何爲奇幻片?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葉永烈在《奇幻熱、玄幻熱與科幻文學》一文中,談到了幻想小說的類型劃分。他認爲,“幻想文學分爲兩大類,即幻想小說與童話。就幻想小說而言,又分爲三大類,即科幻小說、魔幻小說和奇幻(玄幻)小說。”在他的筆下,奇幻和玄幻只是同一概念的不同稱呼。

後來,魔幻和奇幻的概念又進一步混淆了。拿《哈利·波特》來說,你很難定義它是魔幻還是奇幻。這些概念,儼然成了些無底的套子,什麼東西都能往裏面裝。公婆還都有理。

故此,統觀整個幻想類文學,就可以分爲科幻(si-fi)和奇幻(fantasy)兩大類。科幻每每關注未來,以自然科學的規則來表現“不太可能的可能性”;奇幻,則像一支射向平行世界的箭,讀者在其中得到無數的體驗,從而展現出一種“看似可信的不可能性”。

這兩年,科幻片最爲大家熟知。《流浪地球》的成功,《上海堡壘》的“撲街”,令觀衆對科幻影視產生了濃厚興趣。這個建立在科學之上的幻想種類,在中國電影創作者心中燃燒起熊熊火焰。科幻片,又可以分爲硬科幻、軟科幻和輕科幻三項類型。《流浪地球》就是硬科幻,《信條》屬於軟科幻,而《上海堡壘》則可以歸爲輕科幻。各有各的範疇。

相比起科幻電影,國人對奇幻片的劃分則更加複雜。

奇幻本是西方舶來詞,臺灣翻譯家朱學恆在把《魔戒》譯成中文時,首創“奇幻小說”一詞,從此“奇幻小說”一詞流行開來。奇幻片也沿襲了這一概念。按照品相,國產奇幻片可以分爲五大類:仙俠玄幻、西方魔幻、驚悚靈幻、異域探險以及歷史科幻。

玄幻一詞,最早來源於黃易小說,指的是“一個集玄學、科學和文學於一身的嶄新品種”。廣義來說,這一嶄新品類相當於“高度幻想”型小說,是黃易在傳統“低度幻想”型小說(武俠、偵探)基礎上的改造。他的世界,是與金古“低武世界”對應的“高武”世界。

隨着網絡文學的興起,仙俠也逐漸與玄幻混爲一談。不過,仙俠更偏女頻,而玄幻則更偏男頻。比如《誅仙》《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就是仙俠片;《畫皮》《悟空傳》,就是玄幻片。總而言之,“仙俠玄幻”就是對傳統武俠的繼承和發展,還是中國古典浪漫主義風格。

同樣可歸屬於仙俠玄幻範疇的,還有誕生於中國古代的神話志怪故事。這是國產奇幻片最熟悉的素材庫,《西遊記》《封神榜》《山海經》《聊齋志異》的故事拍了一部又一部。《赤狐書生》的原型九尾狐族,就出自於《山海經》:青丘之國,其山有狐,九尾。

魔幻小說的幻想建立在魔法之上。魔幻小說藉助於魔法存在,魔杖、魔戒、魔掃、魔咒,變幻無窮、魔力無邊。英國女作家羅琳筆下的《哈利・波特》,便是其中的代表作。《哈利・波特》中神祕的“魔法石”和“伏地魔”,把魔幻小說的魅力展現得淋漓盡致。

有趣的是,西方魔幻或許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詞彙。在西方,並沒有對照魔幻的專有名詞。他更像是國人對西方幻想故事的自我解構,以此創造出與東方“飛昇成仙”相對應的世界。事實上,郭敬明的《爵跡》就是一部標準的魔幻片。作品內外的故事都挺魔幻。

驚悚靈幻和異域探險常常一體兩面,《鬼吹燈》和《盜墓筆記》是這兩個類型的代表作。當然,兩者也有不小區別。過去的港片中,驚悚靈幻類作品比較常見。林正英的殭屍片雖然仍屬於恐怖片的範疇,但已然有了靈幻的身影。《靈魂擺渡·黃泉》更是典型的靈幻片。

《九層妖塔》《尋龍訣》則屬於後者。異域探險類作品更像是西方“奪寶探險”小說的變種,通過添加一些本土的風水、陵寢、倒鬥等獵奇文化對其進行了類型改造。當然,相比起網劇,這一類型的奇幻片並不算多。網絡電影中的怪獸片算是這一類型的延續。

歷史科幻則更加小衆。它雖然名爲科幻,卻依舊是奇幻類型的一種。所謂的“歷史科幻文學”,也被人稱爲“架空歷史小說”。十年前起點網絡小說中最爲流行的穿越題材,就可以被視爲是一種歷史科幻。這一類型的影片,最經典的當屬程小東的《古今大戰秦俑情》。

國產奇幻片的崛起

雖然同爲幻想敘事,但相比起“剛剛起步”的國產科幻,國產奇幻跨出的步子無疑更大一些。這不難理解。對普羅大衆來說,一提起科幻想到的就是劉慈欣,貌似也只能想到一個劉慈欣。奇幻則不然,從最早的黃易,到後來的唐家三少、天蠶土豆等,名氣都不小。

影視市場也是如此。科幻和奇幻最大的區別是世界觀架構的不同,科幻思維是一種認識世界的“非神學方式”,而奇幻則承認超自然、神祕主義的力量。換而言之,科幻比奇幻更重視“邏輯自洽”。《流浪地球》上映時,之所以差評頗多,根本原因在於科幻邏輯閉環的未完成。觀衆所質疑的,是其科幻思維的不合理性。相對而言,觀衆對奇幻片更加寬容。

說到底,奇幻片本身就是一種拋棄邏輯的產物。《尋龍訣》中下墓倒鬥,摸金校尉要在墓室東南角點上一支蠟燭。《人鬼神》想剋制殭屍毒,要用上好的糯米來搓身體。爲什麼非要點蠟燭?爲什麼用糯米不用黏米?觀衆並不會對此產生疑問,因爲“它本就是假的”。

解開思維的鐐銬,自然更容易講一個好故事。所以我們看到,在國產科幻電影早年頻頻撲街的時候,國產奇幻片已然成了國產電影的重要票倉。從2008年的《畫皮》伊始,幾乎每一年票房榜的Top10中,都能找到國產奇幻片的身影。甚至,還數次高居榜首。

近十年的高票房奇幻片中,仙俠玄幻佔了主流。除了2015年的《尋龍訣》、2016年的《美人魚》《盜墓筆記》外,其他作品皆可以歸爲這一品類。神話志怪故事,更是主流中的主流。11部作品中,“西遊”5部,“封神”2部,“聊齋”1部,其他纔是原創作品。

這似乎和前幾年網絡電影的現狀有點相似。那段時間,打開視頻網站的網絡電影專區,《西遊之XXX》得佔一多半。說白了,觀衆就熟悉這類,也喜歡這類,你拍別的它不賺錢。

當然,那是過去的光景了。《西遊記》的故事再豐富,觀衆也不願意一直看。2018年的《西遊記女兒國》之後,國產奇幻片對《西遊記》的開採終於告一段落。現在,用動畫電影來講“封神故事”成了時髦。《哪吒之魔童降世》的50億票房,真真令人無比羨慕。

爲數不多的原創作品裏,兩部《捉妖記》最值得一提。雖然加起來的票房也不如《哪吒之魔童降世》,但兩部均破20億的成績,依舊說明了這一IP對觀衆的吸引力。這想必就是江志強對《赤狐書生》的信心來源。只可惜,這次沒能延續《捉妖記》的好運氣。

《尋龍訣》是特殊的一部。它和《畫皮2》的導演同爲烏爾善,但口碑要比後者要好不少。片中故事取材於天下霸唱的《鬼吹燈》,被網友譽爲真正拍出了原著靈魂。更重要的是,它還代表了中國商業片和工業製作的頂尖水平,堪稱國產電影好萊塢化的典型代表。

雖然《妖貓傳》的票房並沒有進入當年的Top10,但我還是想把它和《長城》放到一起來說。張藝謀的《長城》藉助的是好萊塢殭屍/怪獸片的視聽經驗,在中國的土地上講了一個“美國故事”,國內觀衆並不買賬。陳凱歌的《妖貓傳》則採取了一種日式想象,講了一個他夢中的大唐,觀衆接受度要高出一截。

然而,過去的高票房並不意味着如今的高枕無憂。尤其是《姜子牙》的“滑鐵盧”,更是打破了《哪吒之魔童降世》帶來的某種幻想。觀衆熱衷於奇幻片,卻絕不願意爲爛片買單。當年的《爵跡》就說明了這個問題,臨時撤檔的《阿修羅》更是最好的見證者。

當下的影視市場,幻想類題材依舊是資本追逐的首要對象。科幻不消說,包括劉慈欣的《全頻帶阻塞干擾》《球狀閃電》等科幻電影都已備案,《外太空的莫扎特》《從21世紀安全撤離》等影片已經開機。就在前幾日,《流浪地球2》也宣佈定檔2023年大年初一。

奇幻也不甘示弱。或許不如前幾年般繁榮,但不論是院線電影還是網絡電影,奇幻類型依舊是一種硬通貨。說到底,這是國產重工業電影的不二法門,是迎戰好萊塢大片的利器。今年待映的電影中,《晴雅集》《侍神令》《新神榜:哪吒重生》皆有不少人關注。

關於國產奇幻片的三點思考

不過,國產奇幻片還是面臨着不少困境。

首先,是技術的限制。就像觀衆習慣用“大片”來形容好萊塢特效片一樣,奇幻片也代表着大衆對國產“大片”的期待。好的奇幻片不能只講好故事,還得做到詭譎絢麗、奇異非常。這就對影片的視覺效果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說到底,“五毛特效”是要被人唾棄的。

好在,國內的技術環境發展迅速。上個月象山影視城5G+數字影視高峯論壇上展示的“加拿大LED電影特效團隊及技術”,無疑能爲未來奇幻片的拍攝提供不少便利。

過去拍攝,需要先進行美術設計、勘景、場景搭建,拍完之後再去找後期公司進行特效製作。有了LED攝影棚和5G帶來的高速帶寬,後期特效完全可以在LED大屏中實時渲染。這既可以讓演員在表演中流露更真實的情緒,還節省了大量的後期製作成本。

其次,投資產出比。衆所周知,拍電影是一筆很容易虧本的買賣。奇幻片尤是如此。絕大多數時候,高投入並不能產出高收益。而想拍一部好的奇幻片,往往就需要高投入。

烏爾善的《封神》三部曲,據傳投資30億,每部票房要破30億才能收回成本。難度頗高。雖說“兄弟類型”的《流浪地球》票房已然創造了一次奇蹟,但將命運交付於運氣實在是招險棋。虧損的《長城》、撤檔的《阿修羅》以及撲街的《赤狐書生》,都是前車之鑑。

更重要的是,是觀衆審美的變遷。觀衆的審美就像一團迷,沒有人敢誇口說我能掌握。相比起《捉妖記2》,《赤狐書生》倒也沒有那麼差,但前者的票房是後者難以企及的。《妖貓傳》自有其鮮明味道,但耐不住觀衆用電影票表示“我不喜歡”。誰能替觀衆做決定呢?

基於此,還是要在內容上下點功夫。一來,是繼續向神話志怪故事取經。

《赤狐書生》選材的《山海經》就是現成優秀素材。許多國產頁遊的宣傳視頻,就常用《山海經》把人騙進去。當然,《山海經》最大的問題是缺乏連貫性,它只提供角色,卻沒有完整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想拍好《山海經》太費錢了,可選擇的餘地少了些。

誕生了兩部《畫皮》的《聊齋志異》,也值得一做。蒲松齡書中的很多故事都能拎出來作爲一個獨立的IP,扣人心絃的劇情獨具中國特色。

《封神榜》還可以繼續挖,但哪吒和姜子牙也拍了太多遍了,其他人似乎也沒有單抗票房的能力。就看烏爾善的《封神》了。

其二,是先學“大道至簡”,再聊龐大宏觀。不少國內的影視創作者,似乎都將“大就是美,多就是好”奉爲了圭臬。但對於普通觀衆來說,龐大的世界觀其實並不適合開篇拋出。就像86版《西遊記》,也沒有將小說背景完全復原,而是以人帶事、以事寫人地講故事。

《阿修羅》就犯了這種錯誤。影片塑造了一個龐大的世界觀,儼然形成了一個大雜燴。在片中,有《指環王》《阿凡達》《加勒比海盜》的影子,有基督教、佛教的元素,還有國產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味道。可惜的是,繞着繞着就把自己給繞暈了,故事稀碎。

當然,奇幻片應當有不同於傳統的、常規的獨特架構。但要是爲了營造獨特而忽略邏輯,顯然是買櫝還珠了。就算要形成一個自我宇宙,也得循序漸進,不能一蹴而就。

《星球大戰》的世界的確頗具美感,但它成功的決定因素絕不是塑造了一個星戰宇宙。同理,星戰衍生劇《曼達洛人》只是摘取了主宇宙的片鱗只甲,但仍然打動了觀衆的心。

第三,視覺影像要創新,影像審美要在線。奇幻片的世界,人類與異類生物免不得生活在一起。這就需要二者之間達到一種影像層面的完美結合,既不能出戏也不能無趣。這一點,就不得不誇一下《妖貓傳》。雖然陳凱歌故事沒講好,但人與妖貓的節奏是有序統一的。

“五毛特效”不可取,醜陋的精緻特效也不能要。紅配綠的服飾古人早就批判了,怎麼到了2020年還有人如此設計?

總而言之,國產奇幻電影要走的路還很長,一切還得繼續努力。

【文/馮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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