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提起鄭智化,《星星點燈》《水手》等旋律就自動在腦海裏響起。

我們都聽過“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家門”,也都聽過“擦乾淚,不要問,爲什麼”,聽過“我的口袋,有三十三塊”,聽過“世界太囉嗦,不分對和錯,像我這樣的老百姓,誰會在乎我”,都熟悉鄭智化帶着哭腔的唱歌嗓音,都在磁帶盒上看過鄭智化長得喪喪的樣子。

年輕人現在才流行的“喪”,鄭智化早就玩膩了,他纔是真正的“喪鼻祖”。

90、00、10後可能不瞭解我們80後,當初受鄭智化的影響有多大。

上小學的時候,我們真是聽鄭智化的歌長大的。幾乎每個小孩子都會唱《星星點燈》和《水手》。

我們在這些歌曲裏寄託自己的叛逆、自己的哀思,也在這些歌曲裏得到溫暖和激勵。

鄭智化是殘疾人,但我們關注到他、愛聽他的歌,不是因爲他殘疾,而是那些歌曲確實朗朗上口,歌詞激勵人心。

鄭智化唱勵志歌,他在《水手》裏寫盡了年輕人的迷茫,又給我們打了一管雞血:

如今的我

生活就像在演戲

說着言不由衷的話

戴着僞善的面具

總是拿着微不足道的成就來騙自己

總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陣的空虛

總是靠一點酒精的麻醉才能夠睡去

在半睡半醒之間彷彿又聽見水手說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

擦乾淚不要怕

至少我們還有夢

他在《星星點燈》裏,表達了自己的頓悟:

多年以後一場大雨驚醒沉睡的我

突然之間都市的霓虹都不再閃爍

天邊有顆模糊的星光偷偷探出了頭

是你的眼神依舊在遠方爲我在等候

星星點燈 照亮我的家門

讓迷失的孩子找到來時的路

星星點燈 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點光 溫暖孩子的心

他試圖用一種“喪中帶熱忱”的方式告訴年輕人:遇到困難,不要怕,擦乾眼淚往前走就行。只要有一點光亮,都可以去追求夢想,滿天的星星會爲你點燈。

鄭智化也會關心貧弱羣體,他在《你的生日》裏吟唱:

這世界有些人一無所有

有些人卻得到太多

所以我最親愛的朋友

請你珍惜你的擁有

他也會唱一些比較喪的歌,比如:

我的腳步想要去流浪,我的心卻想靠航我的影子想要去飛翔,我的人還在地上 我的笑容想要去僞裝,我的淚卻想投降 我的眼光想要去躲藏,我的嘴還在逞強……

我們控訴工資追漲不上房價,而鄭智化很多年前就唱過了:我身上揹着重重的殼努力往上爬,卻永遠遠遠跟不上,飛漲的房價。

他也會唱一些失戀歌:

別哭,我最愛的人

今夜我如曇花綻放 在最美的一剎那凋落 你的淚也挽不回的枯萎……

至於那首“你那美麗的麻花辮,纏呀纏繞在我心田,叫我日夜的想念,那段天真的童年”,我更是不忍聽,因爲每聽一次,我都會想起已經死去的小姨。

那時候臺灣的輿論風氣還比較開放,鄭智化甚至可以寫一些諷刺臺灣當局的歌詞。比如:

“小小的島國/骯髒的TB/貪官污吏一手遮天

美麗的謊言說過多少遍/說來說去從來沒實現

/宣傳的口號說大家都有錢/貧富的

差距假裝沒看見/這不再是個適合好人住的島

禮儀廉恥沒有鈔票重要

這不再是個適合窮人住的島

一輩子辛苦連個房子都買不到。

聽起來很口水歌,但這個尺度在今天看來確實也挺大的。

網傳他因爲這首歌被抓去坐了七年牢,但實際上這是莫須有的事情。

鄭智化最後一次出現在人們視野中,是2014年山東一個小城市的一次商業活動中。從世俗角度來講,他似乎也算是“過氣藝人”了,雖然有很多歌迷都記得他,但是,願意專程跑去爲他捧場的人,已經比較少了。

而我看了下他的年紀,他明年就60歲了。

真是嚇一跳: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

二、

鄭智化本人其實是很勵志的。

他兩歲時因爲一場高燒導致小兒麻痹,造成了日後的腿疾,一生只能靠柺杖和輪椅行走。

小時候,他要麼只能坐在椅子或扶住椅子上看小夥伴們玩耍,跑步成爲他最大的夢想。

鄭智化的父母也曾帶他四處求醫,也給他做過腿部矯形手術,但最終只能讓他在9歲那年實現了“拄着柺杖走路”。

從小殘疾,鄭智化在學校裏遭受過歧視和霸凌,後來他在歌裏寫“總是一副弱不禁風孬種的樣子”,也是對自己的自嘲。

鄭智化也坦言:“小時候最拿手的三件事就是追女孩、做生意和打架。”

爲了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鄭智化除了賽跑以外,學校裏所有的比賽都通通參加,從美術、書法、到演講、勞作,而且一定要拿第一名。

雖然殘疾,但鄭智化的女生緣一直都不錯。上了中學,自己開始學做點小生意,看起來很不務正業,但身邊有很多女生圍繞在他身邊。

國中畢業後,他沒有按照父親的意願去學醫,而是報考臺北工專,讀了土木工程。

也就在這時,17歲的他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位戀人,但是因爲女方家人的反對,鄭智化失戀了。

人生中第一次失戀,總是特別疼痛,鄭智化還爲此寫了一首詩,後來給這首詩譜上了曲子,這纔有了後來我們聽到的那首《別哭,我最愛的人》。

這段感情對鄭智化影響頗深,他跟那個女孩此生再也沒有見面,但多年後,講起來這首歌的來歷,還是會淚流滿面。

大學畢業後,鄭智化進入一家工程公司當結構運算員,重複着機械化、制度化的枯燥工作。做了八個月後,他辭職了,進入一家廣告公司工作。

事實證明,他確實更適合文創類的工作,廣告文案寫得特別好,甚至還被 稱爲“廣告鬼才”。

鄭智化的人生轉折點,在1987年出現了。

一次喫飯時,他突然靈感乍現,爲一款洗髮精創作了一首廣告歌曲《給開心女孩》,被一個知名女歌手演唱,突然就火了,算是出圈了。

唱片公司的老闆看見了這個殘疾青年,找到他,希望能爲他錄專輯,當歌星。鄭智化辭了職,開始專心走自己的音樂道路。

1988年,27歲的鄭智化發行了第一張個人專輯《老幺的故事》,講的是年輕人從鄉村進入到城市的故事。

據說,爲了寫出這首歌,他在礦區住了一個月,和礦工同喫同住。

之後他陸續推出《單身逃亡》《墮落天使》兩張專輯,以每年至少一張專輯的速度創作。

現在聽來,他寫的這些歌曲,很有“憤青”的味道,比較適合叛逆、迷茫的年輕人聽。

不過,此時的鄭智化只是在臺灣小有名氣,他真正火遍兩岸三地,是因爲那首《水手》。

1992年,央視舉辦一場慶祝中國健兒在巴塞羅獲獎的晚會,鄭智化杵着柺杖在臺上唱完了《水手》。大陸民衆覺得這首歌真是太好聽了,四處舉薦。

一夜之間,鄭智化爲大陸人民所知,他的專輯賣遍大陸的街頭巷尾。

第二年央視的臺慶上,蔡明和郭達演小品時,都把《水手》的歌詞安排進了小品臺詞。

這一時期,鄭智化的《星星點燈》也推了出來,又一次火遍全國。

這時候鄭智化才三十一二歲。

就這麼火了有好幾年,鄭智化於38歲那年和比自己小七歲的廣告設計師張鈺雅結婚,隨即宣佈退出歌壇,悄無聲息生了個女兒。

鄭智化淡出娛樂圈的這一年是1999年,兩岸三地娛樂圈風起雲湧,一大批新人輩出。鄭智化創作的那類風格的歌曲,似乎也不大受人們歡迎了。

他轉身去做廣告和IT行業的生意,但時不時還會上上電視、出席一些商業活動。

2005年,鄭智化宣佈復出,也推出一些專輯、開幾場演唱會但反響平平。參加商業活動,他唱得最多的還是《水手》和《星星點燈》。

2009年,他在北京舉辦告別演出。唱到《水手》時,他說:“這首歌我很不想唱,但是我不唱的話,我就不是鄭智化。”

我特別能夠理解他這種感受,其實一個創作者是很難突破自己的。

我們創作的所有東西,不過就是在複製以前。而靈感、機緣、流行這些東西,實在太飄忽不定。它降臨到你身上,你就火了;它不願意來,你也只能接受。

現在的鄭智化,做做生意,搞搞收藏,還學習繪畫、開辦畫展。

他和妻子、女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只是,不再寫歌。

▲鄭智化的畫作,還不錯哦

我真的很樂意看到曾經的偶像這樣老去。

看鄭智化年輕時候的照片和現在的照片,你會發現:

從臉型到眼神,他不再尖銳,越來越柔和、慈悲。

他曾經在微博上寫:

不幸的人一輩子在治癒童年,而幸福的人被童年治癒,他很慶幸屬於後者。

提起妻子,他曾經也說過這樣一句話:“早年無疾而終的愛情是深扎我心口的一根刺,直到遇到了我的妻子。我知道這輩子就是她了,她不嫌棄我,我也願意爲她放棄一切,給她長久的陪伴。”

結婚後,他確實也做到了。從女兒出生開始,他就全程參與育兒。在漫長的婚姻中,他和妻子相互尊重、扶持,相濡以沫。

迴歸平淡且晚景不淒涼,這是一個曾經站在舞臺中央的人,能擁有的最好結局。

鄭智化的音樂才華,遠比不上羅大佑。他的歌能流行起來,大有“時代造就英雄”的味道。

那是一個野蠻生長的時代,是一個無數孤獨、迷茫的靈魂無處安放的時代,是年輕人初步得以彰顯自由、綻放個性的時代。面對殘酷的現實,年輕人無所適從,心中有很多憤怒、很多傷痕、很多夢想,而鄭智化把這些情緒都唱進了歌裏,自然很受年輕人追捧。

而看鄭智化的人生軌跡,我也不由得感慨:

世事變遷,人生無常。每個人的綻放,都是有時限的。我們能夠在舞臺上閃耀、影響別人的時間,其實也就大概十來年而已。

人生的上半場,我們考慮如何精彩亮相。中年以後,還需要考慮另外一個人生命題:如何體面退場,善始善終?

人到中年以後才翻車,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因爲中年人的翻車成本太高。

我們再看不見已經走進歲月深處的“青少年時的自己”,但或許TA還在看着我們,想知道我們最終是否變成了不體面的那種人。

這樣,當我們回望青春時,纔會熱淚盈眶。

這樣,總有一些東西會留在我們的生命裏,就像我們聽過的某首歌一樣,永不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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