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和共和國同歲,他的童年非常清貧。按大哥的說法:小時候,沒有餓死,就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大哥在上世紀五十年代,跟父母親從老家小江壩搬遷到四郎鷹崖溝“住過山”。按照當時的國家政策,“住山”的農民可以在居住地自由地開墾荒坡、荒地。大哥在四郎“住山”期間,經常是喫了上頓沒下頓。有一次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了,父親不知道從哪裏挖了些山藥。母親把山藥煮熟,母親說:“大人先喫,要是毒不死,小孩子再喫。”結果,父母親喫了平安無事,大哥就和姐姐們一哄而上……多麼艱苦的歲月呀!聽了就叫人淚奔!

爲了生活,大哥十八歲就參軍到寧夏了,成了一名光榮的汽車兵。上世紀六十年代,大哥退伍後被分配到漢中市略陽縣電廠當司機。

大哥一生開着老“解放”車專跑長途。什麼:北上廣、黑龍江,跑完新疆跑西藏。上世紀六十年至八十年代,全國大部分地區,沒有高速路,汽車裏也沒有智能導航儀,唯一的參照工具就是地圖。車廂裏備着大油桶,水箱沒水了,自己用鐵桶找水源去提。真佩服大哥他們那一代司機,不知他們是如何解決出差數月不歸的問題的。

司機跑長途很辛苦。內行人都把長途司機的工作,稱作“血盆裏撈飯喫。”大哥給我回憶了幾個跑長途的畫面。鏡頭一:當你的汽車在崇山峻嶺之間拋錨了,司機就得鑽到車盤底下去檢修。山上,寒風嘯嘯,白雪飄飄。凍得人鼻涕長流,雙手沾滿了黑色的油污,人冷尿多,又無水洗手,怎麼辦——用沙土擦乾手,就地解決。

鏡頭二:當你的卡車,在戈壁灘上穿越,人困馬乏,飢腸轆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飯店,也許來得太早或者太遲,店裏只有冷饅頭,連口熱湯都沒有。你說,喫還是不喫?……

漢中人跑長途,要麼翻秦嶺去關中一帶;要麼翻三座大巴山,去四川一帶。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前,這些地方基本上都是土路。開車很危險,車禍猛如虎。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某個臘月,大哥跑長途到四川去。他的大卡車爬到半山腰之間,突然,對面一輛下行的大卡車,也許是剎車失靈了,就象瘋牛一樣向他飆來,大哥趕緊把卡車停在路邊。就在對方的大卡車撞向他的那一刻,也許是對方司機良心發現,把方向盤一擺,自己連人帶車掉下了懸崖,摔得粉身碎骨……大哥嚇得臉色發白,呆若木雞,渾身顫抖不停。

事後,大哥出差歸來。同行的採購員把這個可怕的消息,在飯桌上告訴了我的父母親。父母親早已嚇得失聲痛哭,那扯成線的淚珠,早已溼透了父親那花白的鬍鬚;母親直接用圍裙捂住了雙眼,枯柴般的手抖個不停。而我喉嚨發硬哽咽着,碗裏分不清是淚水還是菜湯……

大哥很孝順。從我記事起,他每一次出差回來了,總要給父親買一、二瓶白酒。父親的木板牀下,經常能看到《沱》牌酒、《綿竹大麴》《城固特曲》等等。大哥還給父母親配過老花鏡,買過羊皮大衣……

大哥對弟弟很友善。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大哥從上海出差歸來,給我買了十支自動鉛筆。那時候,在農村,自動鉛筆可是稀罕之物。連班主任宋老師都拿在手裏,研究了半天,同學們都羨慕極了。我驕傲得就像一隻剛會打鳴的小雄雞!

在我的求學路上,大哥對我要求很嚴。每次出差回來都要檢查我的作業本,並詢問學情況。大哥穿過的半新裳總是送給我接着穿。我成家時,他還給我買了一件西服,那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穿西服。

大哥生活很樸素。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每一次回來都穿着一成不變的工作服,上面印着“爲人民服務”。他飲食方面,有啥喫啥,從不挑剔媽媽做的飯萊。每次回家總是不停地幫家裏幹農活,身上彷彿有使不完的勁。

前幾年,有着四十二年工齡的大哥終於退休了。現在,他們一家人很幸福地生活在勉縣,兒孫繞膝,子敬媳賢。大哥,現在也擁有了自家的私人轎車,又成了他們家的“御用司機”,他笑着說:這一輩子和汽車槓上了。

【作者:陳新峯,洋縣磨子橋鎮小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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