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西方民粹主義崛起,窮人成爲了右翼政黨上臺的槓桿。

    爲了博取鐵鏽地帶的工人支持,特朗普承諾將製造就業崗位帶回美國,不惜與中國發動貿易戰。

    奧巴馬拍了個《美國工廠》更加直觀地反應了美國製造業的現實問題,當然也折射了中國的內在問題。

    爲了博取亞馬遜農民的支持,巴西右翼領袖、網紅總統博索納羅,默許農民縱火焚燒原始森林,以“退林還耕”。

    法國總統馬克龍及國際人士紛紛發推特譴責巴西燒燬了“地球之肺”,暴露出窮人爭奪生存空間與富人呼吸新鮮空氣之間的矛盾。

    不管是鐵鏽地帶的工人,還是巴西原始森林的農民,反應出當今世界的核心問題:

    貧富差距正在撕裂這個世界。

    圖:美國人均財富的分佈情況,來源:橋水基金,智本社

    自1980年裏根政府執政以來,美國貧富差距越來越大。

    最近40年時間,美國工人家庭實際收入增長緩慢。1980年,美國收入前40%的家庭的平均收入是收入後60%的家庭的平均收入的4倍。到2016年底,兩者的收入之比增加到了10倍。

    如今,美國最富有的1%的人擁有的財富總量,大約等於最貧窮的90%的人擁有的財富總量。這一財富分配狀況與1935至1940年的情況類似【1】。

    美國並不是個例。如今,世界基尼係數已經達到0.7左右,超過了公認危險線。

    二戰後西方世界努力致力於公共福利建設,窮人的生活質量大幅度提升。如今,爲了維持高福利,美國、歐洲各國政府已負債累累。

    爲什麼在公共福利建設方面的努力,無法阻止貧富差距的擴大?

    貧富差距,並不支持政治口號、剝削理論以及“我窮我有理”的邏輯;其背後蘊含着深刻的經濟規律。

    按照新古典主義的邏輯,窮人賺得少,富人賺得多,都是由市場競爭決定的,不能怨天尤人,因爲市場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當今世界,貨幣、勞動力及土地市場,這三大重要的市場都不是充分競爭的市場。按照市場的邏輯,論述貧富差距存在前提性缺失。

    這三大市場,都存在天然、制度及國家三重障礙,導致要素無法全球自由流通,其結果都是不利於窮人的財富增加。

    本文邏輯:

    貨幣非市場化:富人靠近貨幣,窮人依靠勞動

    勞動非市場化:資本全球配置,勞動囿於本土

    土地非市場化:城市房產增值,農村土地貶值

    1

    貨幣非市場化

    富人靠近貨幣,窮人依靠勞動

    貨幣,是一個無比深奧的經濟學問題。

    貨幣,也是當今世界經濟問題的核心所在。

    自1971年佈雷頓森林體系崩潰後,全球進入浮動匯率及信用貨幣時代,國際貨幣市場逐漸走向自由化。

    如今,國際外匯市場已經實現了市場化交易,資本管制被打破,國際資本在西方國家自由流通。

    但是,貨幣依然是一個由國家壟斷的市場。政府或貨幣當局,始終壟斷着國家貨幣發行權。這就決定了貨幣並不是一個充分競爭的市場,貨幣資源的配置受到人爲的干預。

    當貨幣超發時,越接近貨幣發行權的人,越可能獲得財富;遠離貨幣發行權的人,財富則縮水。

    如此,貨幣富餘者與貨幣貧乏者之間的貧富差距,隨着貨幣超發而擴大。這成爲了最近四十年富人與窮人拉開貧富差距的重要因素。

    1970年代,是改變世界格局的十年。這十年的變化,對當今世界影響深遠。

    1971年佈雷頓森林體系解體後,浮動匯率誘發了國際外匯套利空間,投資銀行由此興起。

    1980年代初,里根政府時期,美聯儲主席保羅·沃爾克採取了極度緊縮的貨幣政策,將肆虐了近10年的通脹給打下去了,美元重回強勢軌道。

    沃爾克卸任後,里根政府加快了金融混業及自由化改革,打造了所謂的里根大循環,美國從產業資本逐漸走向了金融資本之路——強美元、強金融、弱製造、高赤字、高負債。

    佈雷頓森林體系崩潰後,貨幣體系從金本位轉向信用本位,美聯儲發行美元的成本大幅度下降,無需剛性兌付黃金,可透支國家信用超發貨幣。

    藉着強勢美元浪潮、信息技術革命浪潮以及全球化浪潮,美國金融持續繁榮,房地產、股票、信託、債券、基金、期貨迎來了史詩級的大牛市。

    里根大循環推動了美國經濟持續增長,但是這是一個全球化經濟結構失衡的增長。

    受特里芬難題的制約,美國在強美元的推動下,金融異常繁榮,而製造業則日漸衰落,這造成金融及跨國公司富豪及高級人才,與藍領工人之間的收入差距迅速擴大。

    更大的問題還在於,美國這輪經濟增長,很大程度上依賴於貨幣增長。

    圖:1980-2018年美國GDP增長率及M2增長率,智本社

    1946-2006年,M2年均增速6.5%,與名義GDP增速基本相當,比實際GDP增速高出3.4個百分點。從1980年到2018年,大部分年份M2增速都高於GDP增速。

    貨幣總量,大幅度覆蓋了經濟總量。這輪經濟增長,存在不少貨幣泡沫。

    在沃爾克執掌美聯儲之後,受弗裏德曼的貨幣主義影響,美聯儲逐漸以控制通脹爲主要目標。

    因此,從1983年開始,美國一直保持低通脹狀態。

    圖:1960-2018年美國通脹率,智本社

    換言之,美國多發的貨幣沒有流向消費領域。

    貨幣流到哪裏去了?

    房地產及金融市場。

    圖:1980-2019年美國納斯達克指數,智本社

    美國金融市場迎來了歷史罕見的大牛市,房地產及金融資產價格大幅度攀升。房地產、金融及跨國公司富豪及從業者的收入大幅度提高,而普通勞動者尤其是製造業工人的工資增長緩慢。

    2000年到2005年,美國的經濟增長了12%,勞動生產率提高了17%,但普通勞動者的平均工資僅增長了3%。

    高管和普通工人的報酬之比從1965年的20比1增長到2000年最高時的400比1。即使是次貸危機期間,美林公司的CEO塞恩年收入也高達1500萬美元,貝爾斯登的CEO凱恩在倒閉前賺取了1100萬美元。

    這就是“誰接近鑄幣權誰更富有”的道理。

    金融過度繁榮,滋生了一羣“食利者”。

    過去幾十年,美國主權債務、企業債務規模大幅度膨脹,投資銀行是債務市場的主要得利者。

    投資銀行將債券、房屋抵押合同等打包做出金融衍生品獲利。

    跨國公司則拿着大把美元在全球從事資金販賣工作,將美元轉手販賣給新興國家的投資者。

    另外,大批中產階級揹負着房貸爲銀行打工,大批低收入者繳納昂貴的房租爲房東打工。

    這是一條金融套利鏈。

    表面上看,信貸市場是一個自由市場,金融機構與借貸者互利共贏。但實際並非如此,因爲貨幣的供給端並不是自由市場。

    貨幣的供給由美聯儲控制。美聯儲給金融機構發放廉價貨幣,金融機構轉手販賣即可獲利。

    美聯儲雖然無法控制市場利率,但可以通過調整市場基金利率及公開市場操作,很大程度上影響利率走勢。

    從1980年代開始,美聯儲的聯邦基金利率越來越低。受投資邊際收益遞減規律支配,收益率持續走低,槓桿率持續走高,每次加息的力度都小於降息的力度。

    圖:1971-2019年美國聯邦基金利率,來源:興業證券

    受到白宮及華爾街金融機構的壓力,美聯儲有時無法堅守發幣紀律,開啓寬鬆閘門,釋放貨幣刺激經濟增長和金融繁榮。

    在2008年金融危機時,美聯儲已將聯邦基金利率降低到零附近,任由資本市場借貸。

    但是,這時市場陷入了流動性陷阱。銀行爲了規避風險,採取逆向選擇,減少信貸發放。

    不過,美聯儲以量化寬鬆的方式,直接購買了幾萬億美債,釋放了巨大的流動性到債券市場上,刺激股市快速反彈。

    美聯儲還以最後貸款人的身份,爲花旗、高盛等金融巨頭提供貸款,助長了“大而不倒”的道德風險。

    換言之,金融巨頭及富豪無需爲自己的錯誤決策徹底買單,沒有完全受到市場的懲罰,而中產、窮人該破產還是得破產。

    即使危機爆發,富人可分攤風險,而窮人和中產則很難規避。

    富人的資金大部分配置在全球的房地產及股票、信託等金融資產上;而窮人的收入來源主要是工資,中產的資產基本配置在房子裏。

    富人有條件規避外匯風險,而普通人只能將財富寄託於本幣命運。

    當金融危機到來時,富人更能夠規避風險,而窮人、中產面臨失業,收入全無,揹負房貸的中產還可能失去房子。

    房子,是富人的財富,卻是中產的債務。

    所以,釋放越多的貨幣,越有利於金融及房地產資產膨脹,越有利於富人的財富增值;窮人的財富反而縮水。遠離資本市場的製造業工人以及設計師、律師、創業者、小企業主,都是貨幣潮水的受害者。

    表面上看,貨幣超發沒有引發物價上漲,但是房地產價格上漲,極大地抬高了窮人的住房成本,以及中產階級的貸款成本。

    同時,房地產及金融資產價格的上漲,窮人無法參與獲利,工資增長又緩慢,如此貧富差距更加擴大。

    所以,超發的貨幣,是富人的甜甜圈,中產的苦咖啡,窮人的魚骨頭【2】。(詳見《馬爾薩斯陷阱3.0|世界正滑向危險邊緣》)

    貨幣超發,加劇了貧富差距、經濟結構及社會失衡。

    只有堅守貨幣中性,貨幣當局依據貨幣紀律及科學原則,執行貨幣政策,該緊縮時緊縮,該寬鬆時寬鬆,避免貨幣超發,才能降低社會的裂痕。

    不過,當前最完善的央行制度,也很難做到。

    或許,讓貨幣掌控在人手上,是上帝最大的失誤。

    2

    勞動非市場化

    資本全球配置,勞動囿於本土

    很多中國人看到了《美國工廠》中工會的難纏,慶幸中國有一批任勞任怨的工人。但其實工會是矯正勞動力市場失靈的重要組織。

    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家認爲,勞動者能否找到工作,拿多少工資,完全取決於勞動力市場的自由競爭。他們否定馬克思主義的剝削理論。

    高管、高級技術人才,往往是勞動力市場的稀缺人才,容易獲得高薪。即使是普通工人,在用工荒時,也具備更強的議價能力。

    但是,勞動市場終歸不是一個充分競爭的市場。

    資本是天然的生產要素,但是勞動者不是天然的生產要素。

    工人,首先是一個人,然後纔是勞動者。

    人,本質是社會人,而不是經濟人。

    人擁有多重屬性,除了勞動者,還是社會人、家庭成員以及自我個體。

    勞動力的價格機制容易失靈。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預測,工資上漲,人們會增加人口生育。

    但現實中,勞動力價格上漲,人們不一定會因此多生孩子。西方國家勞動力價格相對高,但是生育率卻極低。

    原因是,人們並不會將孩子或個人界定爲勞動者,根據勞動力的價格來決定生育。生育,本質上是一個社會行爲,而不是市場行爲。

    事實上,勞動的供給,並不是人口數量,而是勞動產出能力。

    二戰後,人們將人口數量轉化爲人口素質,作爲勞動供給的主流方向。人們會根據職業收入高低學習相應的專業,培養相應的技能。

    但是,即便如此,我們學習知識及技能,也不完全服務於勞動市場,不完全受價格支配。

    一個孩子的培養,是一個漫長的週期,傾注了父母的心血。今日勞動力市場的價格,對孩子20年的成長生涯到底起到多大的作用,這依然是一個問號。或許,父母對孩子的期望、孩子的天賦及偶然因素,有時起到更爲重要的作用。

    另外,勞動力的供給,受到一個國家的生育政策、生育習俗、氣候環境、避孕技術、城市化進程、醫療衛生條件、勞工法律、國籍戶籍限制等影響。

    比如,國家在五六十年代大力鼓勵生育,在八九十年又執行嚴格的生育政策,這就人爲地製造了一股龐大的勞動力供給洪流——年輕人多、老人小孩少。同時,大規模的人口從農村向城市轉移,也極大地製造了勞動力供給。

    這股洪流形成了製造業的人口紅利——工資低、產品價格低。

    又如,醫療及避孕技術落後時代,人口數量並不由人爲控制,更不受市場支配。勞動力數量,取決於人類的情慾常數,以及不確定的嬰兒死亡率。

    社會穩定,經濟恢復時,人口出生率上升,勞動供給增加;但人口無序出生,常常將社會推入人多地少的“馬爾薩斯陷阱”之中。

    在古代,勞動力供給,完全由人類的原始情慾及叢林法則決定。只有在醫療及避孕技術發達的今天,人口生育才擺脫情慾束縛,逐漸遵循市場法則,但並不充分。

    所以,僱主在勞資談判中居於優勢地位。

    僱主是按照市場原則行事,而勞動者往往受到衆多非市場因素的制約。如果工資太高,僱主可以解僱工人,甚至關閉企業,但是工人因生存問題卻不敢隨意放棄工作。

    當人口大規模生育,或大規模遷移到城市,或不重視勞動保護,勞動工資會被壓得很低,勞動者很難通過努力來提高收益。

    19世紀歐洲,大量人口遷移到城市,政府奉行自由主義思想,不注重勞工保護,工人在惡劣的環境下工作,工資收入低,加班時間長。

    反過來,資本具有密集性,勞動則是分散,資方與勞方是一對多的關係,僱主擁有更強的主動性和議價能力。

    比如,一家公司可以僱傭1萬人,但是一個工人只能給一家公司打工。僱主面對1萬工人,可以設定統一的規則和標準,在勞資談判中佔據優勢。

    若與資本的靈活性比較起來,勞動者就顯得更加弱勢。

    資本是一個充分競爭的市場,資本可以在全球自由配置,在全球獲取利潤。但是,勞動者由於受到國籍的限制,無法在全球自由配置。

    英國經濟學家斯拉法“用商品生產商品”的經濟邏輯,資方可以將資本、半成品、原材料、設備在全球自由流通,配置效率高、效益高【3】。

    比如,美國的企業因本土工資高,將資本、設備、工廠轉移到工資更低的中國,然後賺取利潤。但是,美國和中國的工人卻無法在全球自由流通。中國的工人,無法到美國就業賺取高工資;美國鐵鏽地帶的工人無法到中國來就業,只能處於失業狀態。

    一旦這個國家的產業及工廠都遷移到海外,而這些工人又無法到他國就業,那麼他們將面臨失業。工人重新培訓再就業的門檻往往很高,轉業的成本阻礙了勞動力在不同行業間流通。

    這說明勞動力市場的交易成本極高。

    圖:1980-2018年美國製造業就業人數,智本社

    受特里芬難題制約,美元強勢無法與製造業出口強勢並存。美國締造了強勢美元,出口製造業定然受到打擊。這是美國製造業整體規模下降及貿易赤字的重要原因。

    自1997年以來,美國製造業就業人數下滑了大約30%,美國製造業中產受到沉重的打擊。

    反過來,埃克森美孚、蘋果、摩根大通、高盛、伯克希爾-哈撒韋等跨國公司在全球獲利豐厚。

    這樣的結果是歐美國家的資本獲取的利潤很大,而美國製造業工人收入提高慢,新興國家的勞動力獲得的工資收入很低——全球收入差距越來越大。

    誠然資本的全球流通,可以平抑全球勞動力市場的價格。但是,勞動力的限制性流通,極大地導致價格失靈,勞動者收入增長相對緩慢。

    所以,斯拉法得出的結論是:經濟增長的結果,將是工資在國民收入中所佔的比重下降,工資與利潤之比朝着不利於工資的方向變化。

    怎麼辦呢?

    斯拉法是一個凱恩斯主義者,他的解決辦法是通過政府幹預,規範勞動力市場,加強勞工保護。

    事實上,世界主要國家都制定了勞工保護法,對工人的人權、最低工資標準、勞動履約、法定假期、工時、禁止童工、婦女勞動者保護、勞動環境等都有嚴格的法律規定。

    政府幹預,尤其是法治干預,促進勞動市場自由配置,本質上是降低市場的外部性,促進庇古的社會成本與私人成本均等化。

    資方不可以隨意排污,隨意丟棄機器設備,會造成環境污染。這就是外部性。

    同樣,資方也不可以隨意解僱工人,會增加貧困、社會不穩定等外部成本。

    所以,政府必須出臺法律,約束勞資雙方履約,對合法僱傭、解僱、違約等作出明確的規定,以降低勞動力市場的外部性。

    經濟學家科斯並不認可庇古和斯拉法的政府之手。他認爲,在交易費用爲零時,只要明確產權,市場交易即可實現帕累托最優。

    但是,勞動力市場的交易費用極高,密集的資本對鬆散的勞動構成降維打擊。經濟學家布坎南就提出,當一對多發生交易時,交易成本極高。資方與勞方就是這種情況,勞動者居於被動地位。

    這時,工會的作用就顯得極爲重要。勞動者聯合形成工會,與資方談判,以平衡勞資雙方的對等地位,降低交易費用。

    工會,是彌補勞動力市場失靈,促進勞資雙方有效博弈的一種重要組織。

    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家反對工會組織,他們認爲工人聯合起來罷工、要求加工資等一致行動,是一種價格聯盟行爲,破壞了市場競爭。

    在美國反壟斷法推行初期,工會組織被認爲是壟斷組織。1894年普爾曼罷工拒絕運輸郵件,司法部以“限制貿易罪”將罷工領袖尤金·德布斯起訴到最高法院,結果法官依據反托拉斯法判處德布斯有罪。

    從1890年到1897年,最早的13個被認定爲違反《謝爾曼法》的案件中,有12個是針對勞工組織的。

    不過,1914年美國國會通過的《克萊頓法》糾正了這一錯誤。該法特別規定了工會組織可以不受反托拉斯法的約束。

    工會與資方博弈,有利於市場修正,促進資源充分配置。

    看了《美國工廠》的人感覺,美國的企業被強大的工會搞死了。如果企業被工會拖死了,工人也得失業。

    我們不需要站在任何一方,因爲這就是市場博弈的常態。

    這裏的問題,不在於美國工會,而是勞動力無法在全球充分流通和配置。

    如果中國的工人可以到美國工廠工作,可以增加美國工人的供給,降低勞方及工會的議價能力。如此,中國工人的供給減少,可以降低中國資方的議價能力。

    另外,全球各國共同致力於勞動保護極爲重要。低尊嚴、低人權、勞動保護薄弱的國家,更易吸引全球資本投資。如此會導致全球勞方的議價能力下降,拉低全球工人的收入水平。

    3

    土地非市場化

    城市房產增值,農村土地貶值

    土地及房產,是當今世界的核心資產。

    在很多國家及城市,房產,已成爲貧富分水嶺。有產者希望房子上漲,無產者希望房價下跌。二者矛盾不可小覷。

    有無能力買房,表面上看是市場行爲,其實非完全市場行爲。房價的漲跌,由三大非常重要的因素決定——人口、貨幣及土地政策。

    這三大因素,都不是完全市場因素。房地產市場,並不是一個充分競爭的市場。

    人口,受國家生育政策、戶籍制度、國籍制度及人口流動政策影響。當人口大量流入城市時,城市化加速,房地產需求增加,房價快速上漲。

    在城市化的歷史進程中,房子的價值,不僅等於居住價值、投資價值,還包括城市門票的價值。

    爭奪城市門票,是城市化進程中房價上漲的內在動因【4】(詳見《房子,無奈的代際選擇,昂貴的城市門票》)。

    貨幣供給,掌控在央行貨幣當局手中。過去十年,美國、英國、澳洲、中國香港及內地的房價大幅度上漲,都與貨幣大規模發行直接相關。

    土地政策,尤其是土地產權制度,對房價的影響或許更爲根本。

    美國在建國初期,戰爭債務堆積如山,聯邦財政陷入困境。美國國會在1785 年和1787 年,先後出臺了《關於西部土地測量和出售法令》和《西北法令》,目的是出售公共土地,“用於償還債務或者履行償債業務”。

    這就是美國土地財政的開端。(詳見《房地產稅 | 中國經濟的驚險一躍》)

    後來,美國從法國手上以白菜價買下了路易斯安那214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再加上西部擴張吞併了大量土地。

    聯邦政府獲取大量領土支配權,並通過拍賣土地獲得鉅額出讓金。土地出售收入佔聯邦政府收入最高年份達到48%。

    最終,美國通過出售土地還清了債務。

    但是,美國這輪瘋狂的土地財政,直接導致房地產價格暴漲,資產價格泡沫崩盤最終引發了“1837年美國大恐慌”。

    “1832年僅有5900萬美元,到1836年已經瘋漲到了14億美元——僅僅4年的時間竟然大幅上漲了23倍……大量的流動性是由那些新開的銀行創造出來的……這些錢並沒有投資到新興產業,其中大部分都流進房地產業用於投機。【5】”

    1837年底,全美所有銀行都停止了金幣兌付,股票市場大跌,全美90%工廠停工和大量工人失業。

    在大恐慌之前,美國聯邦政府控制着大量的土地,相當於土地供給被政府壟斷。這極大地阻礙了土地資源的有效配置。

    聯邦政府拍賣土地,大量金融及地產投機者購買大片土地,炒高地價、房價,製造了嚴重的金融泡沫。

    1861年美國內戰爆發。第二年正當戰爭打得難分難解之時,林肯總統頒佈了《宅地法》。這部法律的出臺,標誌着美國的土地制度從國有化轉向私有化。

    在土地私有制中,土地被大大小小的私人持有,不利於大地產商集中炒賣土地,可以促進土地資源的充分配置。

    如今,美國土地以私人所有爲主,居民住宅用地供給充足。

    2017年,美國60%的土地爲私人所有,38%爲政府所有,2%爲印第安人保留地,人均私有土地達3萬平。全國居住用地共56萬平方公里,佔國土面積比重達6.2%,人均居住用地面積高達1728平。

    在上世紀60年代,美國就實現套戶比超1.1、住房自有率超60%,至今保持在1.15和64%左右;60%的住房爲擁有3個甚至更多臥室的大戶型,擁擠程度很低;62%的住房爲獨立式單戶住房,新建單戶住房平均建築面積近250平,人均近100平【6】。

    土地私有化,分散了土地供給,促進土地自由交易,提高了土地使用效率和房屋自給率。這就是美國在高房價下,依然存有大量的別墅、大房子居住的重要原因。

    當然,美國房價還受到貨幣泡沫的衝擊。德國是土地私有化制度極爲成功的國家。

    這個國家抑制金融泡沫,鼓勵土地私有者自建房或聯合建房,打擊土地集中及房地產炒賣。德國的房價一直非常平穩,價格相對低,居住矛盾小。

    香港是土地國有化的失敗案例。

    很多人將香港的高房價及社會矛盾,歸爲香港的保障房政策、金融炒作及李嘉誠。

    其實,香港高房價的根本原因是土地國有化。

    香港房價從1985年開始起飛,一口氣上漲到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

    圖:1982-2012年香港房價走勢,智本社

    爲什麼從1985年開始上漲?

    1984年12月19日,中國與英國簽署了《中英聯合聲明》。爲了防止英國在迴歸之前,將香港的土地一售而空,該聲明附件第三款規定,“所批出的新的土地,每年限於50公頃”。

    50公頃,什麼概念?

    相當於深圳一個大型樓盤的面積。香港一年只供應這麼少土地及新房,市場嚴重供不應求,資金蜂擁而入,房價應聲上漲。

    香港土地國有化,導致土地使用率極低,資源配置效率不合理,土地被集中控制,房價持續走高。富人出高價也只能購買到小房子,窮人住的公屋則更加袖珍。

    房價高企後,有產者與無產者之間的矛盾日益突顯,政府的社會治理能力受到挑戰。

    雖然香港政府獲得大量土地財政後,也努力致力於公屋建設。

    但是,由於大部分未開發土地都掌控在政府手中,政府成了有產者與無產者鬥爭的焦點。香港公屋佔比達4成,跟新加坡比有距離,跟新興國家比則綽綽有餘。

    但核心問題依然嚴峻,那就是土地使用率很低,居住面積太小,香港土地使用率只有23%。

    董建華主導的“八萬五”建屋目標計劃以及林鄭月娥的大嶼山開發計劃都受阻擱淺。手握土地供給大權的港府,夾在中間、左右爲難。

    問題不在有產者的反對或無產者的支持,而是這種高度集中、政府壟斷的土地所有權制度。

    從美國、德國及中國香港的例子可以看出,土地國有化制度下的高房價,導致了有產者與無產者的尖銳矛盾,擴大了貧富差距。

    在中國,城市土地可流轉與農村土地不可流轉,造成了嚴重的城鄉割裂以及貧富差距。

    中國城市的農民與農村的農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農民。這是由城鄉土地雙軌制決定的。

    城市農民,可以出售土地獲利,坐享城市化紅利,坐等地價、房價大幅度上漲。

    但是,農村土地不可以流轉,房屋無法對外銷售,農村農民最核心的資產無法流動,無法變現,嚴重抑制了農村致富。

    比如,用30萬在農村建房,用60萬在縣城買房,這兩個決定帶來兩種完全不同的結局:

    農村房產無法流轉、變現,升值空間被抑制;縣城房產可抵押貸款、可出售變現,用於做生意。

    經濟學家庫茲涅茨認爲,隨着農業人口不斷湧入城市,農民可以從城市化的發展過程中獲利,從而提高了低收入人羣的收入,縮小了貧富差距。

    但是,城鄉土地雙軌制度反而加劇了財富失衡。農村土地無法變現,土地邊際遞減,中國農民只有進城打工這條路才能獲得收益,大量農民湧入城市,城市房價高企,城市房子增值,進一步擴大了城鄉貧富差距。

    任志強直言:“如果不打破土地制度的雙軌制,農民的宅基地做交換時,使用權哪兒有什麼權利?它不能作爲銀行的抵押資金,因爲不能交換。尤其是不能讓城裏人到農村去買宅基地。城市的資源和金錢如果不能進入農村,農村怎麼能富?”

    從國際市場來看,受國土、領土限制,土地資源難以在全球流轉,加劇了農民的貧困。

    正如亞馬遜的農民,無法到其它國家打工,也無法將耕地出售變現,只能火燒更多雨林,種植更多糧食餬口。

    總之,市場資源配置越充分,越有利於創富。富人駕馭資本在全球暢通無阻,資源配置高效;而普通人的財富增長,受制於三大非充分競爭市場——法定貨幣、勞動及土地。

    法定貨幣、國際限制、國土製約,正在阻礙全球化資源配置,擴大貧富差距。

    這充分體現當今世界國家主義與經濟全球化之間的矛盾。這一矛盾愈深,愈不利於窮人。這也是當今很多人反全球化的重要原因。

    很多時候,我們誤以爲,過度市場化導致了貧富差距;實際上,恰恰相反,不充分的市場化纔是問題所在。

    更嚴重的問題還是,該市場化的沒有市場化,不該市場化的反而充分市場化。

    以制度重構市場化、全球化治理模式,纔是解決之道。

    參考文獻:

    【1】貧富差距:美國經濟背後的“幽靈”,張鵬,西澤研究院,編譯自橋水公司的報告《Our Biggest Economic, Social, and Political Issue The Two Economies: The Top 40% and the Bottom 60%》;

    【2】馬爾薩斯陷阱3.0|世界正滑向危險邊緣,清和,智本社;

    【3】用商品生產商品,斯拉法,商務印書館;

    【4】房子,無奈的代際選擇,昂貴的城市門票,清和,智本社;

    【5】逃不開的經濟週期,拉斯·特維德,中信出版社;

    【6】美國房地產60年大牛市、次貸危機及背後的深層次住房制度,任澤平,澤平宏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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