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7日下午,著名崑曲表演藝術家柯軍在南京大華戲院·羣劇場爲觀衆們帶來了一場精彩的大師講壇《從最傳統抵達最先鋒》,暢談20年來先鋒崑曲的不倦探索之路。與此同時,26日27日兩晚,柯軍與江蘇省崑劇院聯合打造的兩場先鋒劇目《3.19回首紫禁城》和《夜奔》在羣劇場上演,以“素昆”之名演繹崑曲的當代魅力。開講之前,昆蟲記對柯軍進行了獨家專訪。

取一點“最傳統”,創造出“最先鋒”

“其實自古以來,崑曲一直具有先鋒精神,總能爲其他劇種提供新的演劇樣式。從魏良輔到梁伯龍、孔尚任等,無數前輩都在嘗試着崑曲的改革與創新。所以我現在也在做這件事,希望崑曲走得再遠一點。”柯軍談到,不管是傳統的還是先鋒的,都面臨着創造性轉換和創新性發展的問題,都要以全新的面貌呈現給大家。當然,這個新的面貌並不是簡單的新,而是要符合當下的審美。

那麼,何爲最傳統,怎樣算是最先鋒?柯軍認爲,不少流傳至今的經典劇目並非講述當代之事,而是展現那段歷史,描繪古人的思維模式和人生追求,這正是“最傳統”的地方。傳統崑曲依託於角色的表演,着重於文本和敘事,以遵循程式爲手段。“這些寶貴的文化遺產、經典劇目不能動,觀衆看不懂不要緊,我們等着觀衆看懂。不能爲了迎合現代人的價值觀,而去改變經典文本或唱唸做表一系列的傳統表演體系。”對於音樂也是如此,曲牌體仍應作爲主體,不能因爲西洋樂流行就加入更多的樂器,類似這樣的當代性改變是不需要的。

對於先鋒,柯軍則概括爲一種“以素顏進入心理,依託於內心的表演”。先鋒崑曲以鬆動程式爲手段,重構文本表現內心,體現藝術家對人生的反思。柯軍直言,如今自己所做的“最先鋒”探索,是在守住傳統劇目精髓的基礎上,從傳統中取出一點,然後進行具有先鋒性和創造性的實驗。得益於崑曲的豐富元素,他試過只演不唱,也試過關閉所有燈光,只唱不演。“傳統崑曲是盾,是守衛的功能,先鋒崑曲是矛,起進攻的作用。我既要用盾去守護傳統,又要拿着矛向前探索。”

同場域思考自我,崑曲舞臺也是哲學

藝術具有精神安慰的作用,是有如觀衆的心理醫生一般的存在。在柯軍眼中,先鋒和小劇場相伴相生。小劇場並不是把大戲放在小空間,也不是精簡化的大戲,它更多的是對人類內心世界的關照。這一概念起源於二戰時期的柏林,也是先鋒戲劇觀念的初始。

那時,很多藝術家因戰亂流落街頭,無法繼續從前的藝術創作方式。面對身邊籠罩在戰爭烏雲下的人們,他們選擇在廢墟上與人們進行藝術形式的對話,此後慢慢形成了“黑匣子”的概念。黑匣子不同於劇場,它沒有燈光,也不是尋常的演出場所,而是一個自我思考和精神安撫之處。現在興起的小劇場也是如此,鼓勵觀衆聚集在同一個空間內,不是僅僅觀看一場表演,而是一同思考,實現與自我的對話。“我做先鋒的初衷也是如此。如果劇場只用來欣賞藝術實在是可惜,一旦很多人聚集在劇場共同思考時,舞臺就不僅是藝術,更增添了哲學的意義。”當人們去思考生活時,生活就成爲了藝術創作的源泉。

回憶起多年前在一座上萬人的古羅馬露天劇場演出崑曲,柯軍坦言劇場空間的轉變讓他頓悟:“我從遙遠的深處向舞臺中央走來,仰望着天空,突然我意識到,天空不分古今。崑曲亦然。崑曲就是天,當她足夠大、足夠遠、沒有邊際的時候就不分古今,也沒有傳統和現代的界限。”

從不怕捱罵,20年探索成就“素昆”

挪威、德國、意大利、日本、印度、上海、中國香港和臺灣等地都曾有過柯軍先鋒崑劇的身影,但對於回到南京演出,不懼批評的柯軍卻慎重考慮了許久。2001年以前,崑曲的處境非常蕭條,很少有人注意到傳統文化的保護問題。但自從崑曲被列入世界非遺名錄之後,就迅速得到全國的關注,柯軍的第一部先鋒崑劇也在2003年誕生了。

“但那時候的南京觀衆還不瞭解什麼是正統崑曲,所以,南京舞臺應當首先上演最傳統、最原汁原味的崑曲,我不能演了先鋒劇目反倒讓觀衆覺得困惑和迷茫。”多年以來,柯軍竭力在南京推廣傳統崑曲,培養優秀崑劇人才,逐步積累起一批忠實戲迷。現如今,南京的文化氣息濃郁,迴歸劇場看戲再尋常不過,週末的各大劇場常常座無虛席。“看到這樣的南京,我的心就定了。我不用再擔心先鋒劇目會誤導或嚇跑觀衆,因爲他們知道傳統還在,而我是在做一些新的實驗。”

面對部分觀衆的質疑,柯軍笑談自己不介意:“在崑劇創新方面,我不怕捱罵,因爲他們眼中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更何況,假如無人敢創新,又怎麼可能排演出像現代崑曲《眷江城》這樣的優秀作品呢?”崑曲並非只能塑造過去,當代的故事和人物也可以用崑曲的形式來講述。

上下求索20年,柯軍現已創造出七八部代表性先鋒崑劇,例如《餘韻》《新錄鬼簿》《藏·奔》《邯鄲夢》等都有不同程度上的傳承與創新。如今,他也終於找到了“素昆”的概念,不裝扮、不裝臺,用極簡主義的全素顏形式呈現深層次的心靈思考。這個週末,柯軍攜素昆《夜奔》《319·回首紫禁城》回到出發的原點南京,演給主場觀衆看。

《夜奔》是在演自己,孑然無侶正是先鋒

27日晚上演的《夜奔》是一場極具先鋒性的劇目,鞋、大帶和長衫三個象徵意味豐富的道具暗含着柯軍對於如何傳承傳統的糾結心境,“《夜奔》就是在演我自己。”

柯軍解釋道,一般意義上的鞋子用來保護和保暖,但開創新路就必須面對荊棘和未知,走在先鋒路上的人註定是雙腳冰冷又長着血泡的。而傳承戲曲也是在走前輩的路,究竟是繼續沿路前行還是扔掉鞋子另尋他處,這是年輕一代的崑曲表演者需要思考的問題。另外,大帶原本是《夜奔》中林沖的服飾之一,但先鋒崑曲裏的大帶得到了意義延伸。它可以是束縛着創造性的綁帶,也可能意味着傳統戲曲向現代戲曲的血脈流動。長衫則代表着曾經指導過我們的老師。雖然他們有的已經去世,有的躺在病榻上,但他們的靈魂仍然在觀望着我們。臺下沒有觀衆也無所謂,當我們面對蒼天時就知道前輩們還在。

“演先鋒崑劇更是如此,我不在乎有沒有觀衆,先鋒探索本就是孤獨的。”柯軍強調,先鋒需要獨立思考,先鋒探索是隻身一人邁向更高處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有觀衆注意到了你,也有觀衆因爲無法理解而離開。然而,等到多數觀衆都認可了新成果,先鋒者又再次出發,向前摸索新的道路。所以,“做先鋒不是爲了被人理解和關注纔去做的,而是因爲有自己的信仰和藝術觀需要不斷追尋。我們這些人絕不能因爲獲得粉絲而沾沾自喜、固步自封,我們一定要一直在路上。其實這也挺累的,但我不在乎。”

實習生 劉妍 記者 高利平

羣號:3755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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