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芥末老生(作者原創授權)

“曹操要打張魯了?” 建安十六年(211年)三月,曹操命令駐守長安(今西安市)的司隸校尉鍾繇征討在漢中地區割據的張魯,這個消息迅速地傳遍了各地,一石激起千層浪。

漢中盆地位於巴山與秦嶺之間,連通關中和益州,周邊地勢異常險峻,是益州的天然門戶。盆地內氣候溫暖溼潤,漢水自西向東蜿蜒而過,土壤肥沃、稻麥皆宜,是一個農業極爲發達的地區。張魯在漢中地區推行五斗米教,把宗教與政權合爲一體,這雖然是在進行愚民統治,卻也使得當時漢中地區的社會較爲安定(行寬惠,百姓親附),是那個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亂世裏難得的一片淨土。但是這種政教合一的方式無異於公開與中央政府對立,所以一直被外界所不容,也就成爲了其他勢力要征討他的正當理由。

(張魯:我這麼老實的人都能躺槍)

曹操要征討張魯的消息傳開之後,盤踞在關中以及涼州地區的以韓遂、馬超爲首的涼州軍閥們迅速起兵反叛了。

當時的關中地區,除了長安城還處在中央政府的控制之下以外,基本上就是被各路大大小小的涼州軍閥所佔據,他們雖然名義上接受中央政府的管轄和任命,但其實都是獨立的割據勢力。本來朝廷和涼州軍閥之間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還能做到相安無事,可是如果曹操大軍要去攻打漢中的張魯,勢必會穿越他們的地盤,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被順手牽羊地滅掉,假途伐虢的故事可是盡人皆知的。

曹軍進攻張魯路線假想示意圖

在曹操下令征討張魯之前,衛覬曾經勸阻說:涼州的軍閥們都是些大老粗,也沒有啥雄心壯志,只顧貪圖眼前的享樂,朝廷對他們大加封賞予以安撫,如果沒有什麼重大變故出現,根本不用擔心他們會作亂。張魯遠在深山和中原地區隔着關中相拒,我們大軍挺進關中,就要越過涼州兵的地盤,他們有地利之便而且人馬衆多,一旦選擇對抗,那就不好辦了!(注1) 。高柔也提出過建議說:我們大軍一旦西進,韓遂和馬超就會懷疑我們有吞併他們的圖謀,一定會起兵反叛。不如先逐步地把京兆、馮翊、扶風一帶的涼州兵清理乾淨,再去考慮攻打漢中,說不定那時張魯都會望風而降了。然而曹操對這些建議皆不採納,在征討命令下達之後,十路涼州軍閥果然立即聯合起兵反叛了(注2)。

(馬超:曹賊,你這是官逼民反,我們不得不反了)

爲什麼曹操會不採納這些中肯的建議?難道他是真的覺得涼州軍閥們都會像乖寶寶一樣聽任他的大軍過境嗎?還是他剛愎自用聽不進去勸諫?當然都不是了,因爲,曹操其實就是想要故意逼反涼州的軍閥們,打張魯只是他的一個藉口而已!他就是要徹底以一場時隔近二十年後重新將關中完全置於朝廷控制之下的重大勝利,來爲自己贏得可以在政治上更進一步的功勳。這其實也就從側面說明了,爲什麼他身邊那些更重要的謀士們都沒有提出類似的建議,因爲大家都對他的醉翁之意是完全心領神會,看破不說破而已。

如果說韓遂和馬超他們起兵反叛完全在曹操意料之中的話,那遠在四川的劉璋所做出的反應就實在讓他驚掉下巴!益州牧劉璋因爲懼怕張魯被剿滅以後自己就會成爲曹操的下一個目標,邀請劉備入川協防了。

劉璋害怕曹操把漢中佔領了之後就順手把自己收拾了,是完全有理由的。在赤壁之戰結束後,他在張松的勸說下放棄了交好曹操的政策轉而同劉備形成了準同盟關係(注3),而現在曹操即將攻佔漢中這個益州的門戶,他怎麼可能不心驚膽戰。

(劉璋:可嚇死寶寶了)

放眼天下,曹操向南進攻的路線大致有東線、中線、西線三條。東線就是從鄴城(今河北省臨漳縣城鄴鎮)南下譙縣(今安徽亳州市),沿渦水到合肥,再進入長江攻打下游的建業(今南京市)。中線就是從洛陽和許都(今河南省許昌市)方向南下,經宛城(今河南省南陽市宛城區)到襄陽,然後前進到長江北岸,攻打江陵(今荊州市)佔領荊州。西線就是從關中南下佔領漢中,再以漢中爲跳板攻打益州,然後經長江順流而下,出川攻打荊州。

曹操的三條南下進攻路線假想示意圖

東線的進攻如今被孫權阻擋在了合肥,中線的進攻也被劉備阻擋在了江陵(今荊州市)和當陽(今荊門市),都前進不得了,只剩下西線還可以利用。而正處在這條西線進攻方向上的劉璋,外懼曹操擊敗張魯以後以漢中爲跳板直接對他騎臉輸出,內憂自己手下的武將們恃功驕豪難以掌控,不但絕難抵擋曹操鐵騎的兵鋒,而且如果一旦曹軍兵臨城下,在內外勾結之下自己極有可能會被分分鐘幹掉。於是惶惶不可終日的他,最終沒有架住張松不斷地忽悠,不顧別人的勸阻,派法正以4000名士兵和數以億計的物資錢財作爲見面禮去荊州邀請劉備入川協防,替他搶先曹操一步去進攻張魯佔領漢中,守住這個益州的門戶,如果這個計劃可以順利完成,那他此後便可高枕無憂了。(注4)

(張松:別看我長得像外星人,可我的口才就是特別好,好人都能讓我給忽悠瘸了!)

劉璋自以爲得計,卻不知道張松和法正其實早已經暗地裏先後投靠了劉備,不但把劉璋的打算一股腦都告訴了劉備,還勸劉備藉機早日入川取代劉璋。有了張松和法正做內應,劉備連益州的軍備、人口、交通、地形全都瞭如指掌,謀劃了這麼多年的隆中對大計終於可以開始實行了。這就是人在家中坐福從天上來,這麼大的一塊餡兒餅從天上掉下來直接拍在了他腦門上,簡直就是幸福他媽給幸福開門,幸福到家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於是劉備留下諸葛亮、關羽、張飛等人守荊州,自己帶着龐統、黃忠、魏延等人火速入川了。

(劉備:軍師,真是天助我也!諸葛亮:主公,餡兒餅好喫嗎?!)

當孫權聽到劉備應邀獨自帥兵入川的消息後,怒不可遏,破口大罵到:我大意了,沒想到他居然使詐,這個老小子真特麼狡猾,不講武德!(猾虜乃敢挾詐!)在孫權看來,這就是劉備剽竊了他做的企劃書的創意之後甩了他,獨自去收購上市了。起碼自己當初要去打劉璋的時候,別管真假還是喊着你劉備去一起發財的,現在倒好,你把我甩了自己一個人去喫獨食了,真不把我這個大舅哥放在眼裏了呀!不久之後他就派人把還留在荊州的妹妹接回了江東。

而曹操更是千算萬算也不會想到,他假借進攻張魯的名義去消滅涼州軍閥們的行動所產生的蝴蝶效應,居然會導致劉璋邀請劉備入川!這特麼合理嗎?!

劉備從孫權手裏得到了江陵就已經讓他極爲震驚了,現在又開始要染指益州,這哪還了得呀!?估計曹操心裏早已經把劉璋祖上各位親眷的身體器官問候了無數遍了,本來連張魯都沒想着要打,誰特麼喫飽了撐得想着要去打你了!你慫什麼啊?瞎起什麼哄啊!本來不想打你們的,可現在這麼一搞,這是非逼着老子去盤你們啊!不過此時,曹操正在忙於展開對涼州兵的進攻,暫時顧不上張魯和劉璋了。

他到達潼關前線以後,面對有十萬之衆、號稱長矛玩兒得無敵天下的涼州軍團,連續打出了一系列神一般的操作:八月,先是使出了瞞天過海計,派先頭部隊從蒲阪(今山西永濟市蒲州鎮與陝西大荔縣朝邑鎮之間)偷渡黃河進入關中的河西地區建立橋頭堡,隨後大部隊先北渡黃河迅速來到蒲阪,再西渡黃河與先頭部隊會師,這二次渡河就使得馬超空守潼關天險而無用武之地;500多年後,王之渙在蒲阪登高覽勝、俯仰古今,寫下了千古傳誦的名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九月,他又聲東擊西,帶大軍順利南渡渭水,讓敵人終於失去了一切可以借用的地利優勢。隨後在故意麻痹對手的同時又使用了離間計,挑動馬超和韓遂內訌,最終一舉擊潰了涼州兵主力,陣斬成宜和李堪,馬超韓遂等人分頭向西逃遁回了涼州,除少數餘黨還屯聚在藍田一帶以外,到了十月份關中基本平定,曹軍隨後進入了涼州地區繼續追剿,很快又在安定(今甘肅涇川縣)迫降了另一個大軍閥頭目楊秋,馬超、韓遂只得躲在各自的老巢裏再也不敢露頭。

曹操進攻涼州軍閥路線示意圖

然而此後不久,後方有消息傳來說河間(今河北省獻縣、河間市一帶)有人造反作亂,曹操聽說後便要立刻回軍,涼州別駕楊阜勸阻說:馬超勇猛過人而且和羌人、胡人關係密切,如果此時不乘勝追擊消滅掉他,恐怕後患無窮啊!曹操不聽,命夏侯淵帶兵留守長安,自己隨即返回鄴城。曹操一走,馬超果然就聯合羌人和胡人起兵,很快又佔領了涼州全境(注5)。

難道曹操是真的不知道這麼倉促撤軍的後果嗎?難道一起低烈度的平叛戰鬥,都非要他親自去上陣嗎?那當然都不是了,撤軍是因爲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建安十七年(212年)正月,曹操回到了鄴城,獻帝詔令曹操“參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這就是他想要做的那件更重要的事,這就是他處心積慮收復關中所想要得到的政治回報,和這個比起來,別的一概都不重要,已經失勢的馬超還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河間一小股反賊又算得了什麼呢?

(曹操: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建安十七年(212年)十月,曹操準備再次南下攻打孫權。他的親信、擔任司空軍祭酒的董昭又藉機說曹操應該再進爵國公、加九錫,以彰顯他的殊榮(董昭等謂太祖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勳)。當時,漢朝的制度規定,臣子受封的最高等級就是“侯”,“王”、“公”非皇族不能封。九錫就是“九賜”,是皇帝賞賜給大臣的九種特殊禮器。給曹操封公、加九錫,無疑就是破壞了漢室自劉邦立國以來最爲重要的政治原則。所以,當董昭將這個想法向尚書令荀彧徵求意見的時候,就遭到了嚴詞拒絕。

荀彧是曹操陣營中能力最出衆、威望最高、地位也最重要的文官,他的意見向來能夠左右曹操的決策。曹操也一直非常尊重禮遇這位潁川士族的領袖人物。建安八年,荀彧獲封萬歲亭侯,封邑千戶爲諸官之首,曹操後來還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荀彧的長子荀惲(以女妻彧長子惲),雙方結成了親家。建安九年,攻克鄴城後,曹操曾打算借恢復舊制的理由將十三州重新劃定爲九州,藉機擴大自己直接管理的的冀州地盤,但是在荀彧的勸說之下沒怎麼堅持就放棄了,給足了面子。建安十二年又給荀彧增封邑千戶(復增彧邑千戶,合二千戶)。建安十三年,曹操連續多達十次要讓荀彧由尚書令一職進位爲三公(司空、司徒、太尉),可荀彧就是一直堅辭不受,因爲他知道一旦自己同意了,無疑能給自己增添莫大的榮譽和權柄,但是現在已經官居司空的曹操也必然就要名正言順地藉機再向上一步,成爲皇帝一人之下、其他衆人之上的百官之首--丞相(太祖欲表彧爲三公,彧使荀攸深讓,至於十數,太祖乃止),這是他無論如何不願看到的。曹操無奈之下,只得喫相極爲難看地直接硬生生廢除了三公職位、同時恢復早已廢置多年的丞相之職,自己坐了上去(漢罷三公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以公爲丞相)。從那時起,一直親密無間合作了多年的兩個戰友,開始離心離德。建安十五年(210年),曹操又在鄴城築銅雀臺(後來又築了金虎臺、冰井臺)這種只有天子纔有資格築起的高臺,僭越之意就越發地表露無疑了。

(荀彧:難道丞相如今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初心了嗎?!)

其實曹操的行爲邏輯這些年早已經顯露無疑,就是以匡扶漢室江山的名義不斷地東征西討,然後以所得軍功作爲自己獲取更高政治地位和更大權柄的籌碼,用來不斷地進行“去漢化”的蠶食演變。這一切荀彧都看在眼裏了,事到如今他知道這位老戰友已經背離了當年起兵的初心,不再是那個爲了挽救漢室朝廷危難、重振大漢雄風而不惜拋頭顱灑熱血、高歌“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羣兇”的慷慨男兒了,可他自己卻依然沒有放棄當年匡扶漢室的理想和抱負。當一個人知道了自己爲什麼而活,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這些年他在隱忍、在虛與委蛇,一邊用自己的才能去盡心竭力輔助曹操去平定在各地割據的軍閥,恢復中央政府的統治;一邊也在利用自己的聲望與尚書令的身份來和曹操不斷蠶食漢室權柄的努力暗中做周旋和對抗,只要是能對朝廷有利,就都值得,但是,這一次他再也忍不了了。

如果說要求享受像蕭何纔有的“參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這種無上殊榮,是爲此前所立功勳進行自我表彰的話,那麼要求封國公、加九錫,可就是在向當年篡奪西漢皇權的王莽看齊了,這就觸碰到底線了,簡直可以用大逆不道來形容了。而身爲曹操的親信董昭是不會冒冒失失地亂講這種話給他自己引來殺身之禍的,這必然是得到了曹操的暗示或者默許。所以,荀彧毫不猶豫地直接懟了回去:丞相當初拉起來的隊伍是匡扶漢室興的正義之師!現在身居高位就更應當要忠貞愛國、謙讓禮敬,不能琢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曹操聽到他的這番話之後極度地失望和惱怒(注6)!老子這麼多年爲了漢室朝廷出生入死盡心盡力,這次爲了收復關中真的就差點兒死在黃河邊了,我這麼多、這麼大的功勞,難道你都看不見嗎?!從建安九年那次你讓我耐心等待開始,我聽你的忍了三年,可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都快十年了,老大!我這些年一直尊重禮敬於你,拿你當做我的蕭何來真心對待,可是現在看來我還是太一廂情願了,你心裏只有漢室而不願做我的蕭何,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但是,即便再失望再惱怒,因爲荀彧的反對,也只得先把這件事擱置下來,曹操於是率軍南下。但是這一次不同以往,曹操在半路上以勞軍的名義調荀彧南下,隨後又命他以侍中、光祿大夫的身份隨行參謀軍事,不再回後方坐鎮。當曹軍越過淮河向合肥前進的時候,荀彧並沒有同大部隊一起南下,而是獨自留在了壽春(今安徽壽縣),不久就去世了。關於荀彧的死因,三國志說的比較隱晦:因憂懼而死,而資治通鑑則說的更明白:服毒自殺(注7)。那爲他啥會服毒自殺呢?因爲曹操在給他單獨賜食的時候,只送去了一套空空如也的餐盒,裏面連一粒米都沒有,再聯想到這次被突然調離中央,荀彧明白,曹操這就是暗示給他說:你既然要擋我的路那就去死吧,於是,時年五十已知天命的荀彧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以死明志。

在強權面前,該如何才能做到既堅持立場又保證個人的利益最大化呢?二者不可得兼,自然就要有取捨。那又該如何取捨呢?荀彧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是什麼人?要權力有權力、要地位有地位、要名望有名望,只要他在曹操封國公、加九錫這件事上點了頭,給曹操代漢之路通關放行,不但自己將來就會成爲功勞最大的那個人,得到最多的封賞,在曹操代漢成功之後成爲名副其實的百官之首,所獲禮遇必然不下於漢初的蕭何,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同時更能給後代們帶來不盡的榮華富貴,然而他卻毫不妥協,選擇了不惜一死以明本志,君子無欲則剛,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

當孫權得知曹操再次統兵南下的消息之後,立即向劉備求援,這就無異於平白送給了劉備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地和劉璋反目的藉口,他來這裏的目的是要吞併益州,漢中那邊山高地險,他怎麼能爲劉璋去火中取栗而讓自己損兵折將呢?此時的劉備拿着劉璋送給他的無數車甲器械資貨(米二十萬斛,騎千匹,車千乘,繒絮錦帛)已經在葭萌關耗了一年了,正愁不知道該怎麼對劉璋下手呢!曹操爲了自己能不斷地向前更進一步,就要不斷地東征西討建立功勳,可這幾乎就是不斷地在給劉備送助攻,劉備簡直做夢都要笑醒了!曹老闆,你這麼體貼地給送溫暖,你真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

劉備隨即向劉璋通報說:曹軍已經在東線和中線同時發動進攻,危險迫在眉睫他必須要馬上先回去助陣,然後又獅子大開口地羅列了一份清單,找劉璋索要大批士兵和鉅額的物資。在經歷了一年的等待後耐心早已耗盡的劉璋,恨不得趕緊把劉備這個尸位素餐的傢伙送走,但是他只同意按劉備這份極爲無理的清單折半給付,可他沒想到,劉備就是故意要等他這麼做。劉備隨即對自己的將士展開戰爭動員:劉璋這個瓜娃子想讓咱們給他賣命可竟然還這麼吝嗇刻薄,這特麼太不拿咱們弟兄當人看了!咱們去跟他拼了!(璋但許兵四千,其餘皆給半。備因激怒其衆曰:“吾爲益州徵強敵,師徒勤瘁,而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大夫死戰乎!)

而遠在成都的張松不知到劉備說撤軍其實是哄騙劉璋的計策,就急急慌慌地寫信勸劉備不要走,結果不幸在遭人告密後被迅速處死,劉璋此時也終於明白了劉備其實是爲了搶他的地盤纔來益州的,於是命令各地緊急戰備(注8)。

在東線戰場,孫權還沒有等到劉備的援軍,曹操就已經帶着號稱40萬步騎的大軍殺過來了。建安十八年(213年)正月,曹軍到達濡須口(今安徽含山縣濡須山附近),張遼和臧霸率領的先鋒部隊很快就攻破了孫權的江西大營(西營),俘虜了都督公孫陽,孫權聞訊立即親率7萬大軍北上增援濡須塢。

曹操南下攻打濡須塢路線示意圖

先鋒甘寧帶領三千部曲率先到達戰場以後,挑選了100多精銳官兵組成一支敢死隊,決定連夜去偷襲曹營,殺一殺敵軍的銳氣。他帶隊悄悄地潛伏到曹軍營前,摸黑拆掉護營的鹿角,瞬間衝入大營連斬幾十人,曹軍不由得驚駭萬分,營中一片慌亂,等到秩序稍定、點燃所有照明開始搜索敵人的時候,甘寧早已經毫髮無損地帶隊撤走了。東吳的官兵因此士氣大振,開始高奏凱歌軍樂,不停地山呼萬歲,孫權也非常激動,大笑着指着北方說:嚇死你個老小子!隨即重賞了甘寧。

(甘寧:有我甘興霸,何懼張文遠!)

幾天後,曹軍在夜裏偷偷佔領了江中的小島,想以此島狙擊東吳水軍,但隨即遭到聞訊趕來的吳軍圍攻,上島的曹軍要麼被俘虜要麼溺水而死。此後東吳水軍屢次挑戰,曹軍都堅守不出,孫權就親自乘坐戰船帶領水軍沿江而上巡視曹操的軍營,東吳水軍數量龐大、軍容嚴整、號令森嚴,就像示威一樣在曹軍弓弩射程內毫不慌亂地一直行駛了五六里之後才高奏軍樂按原路折返,曹操遠遠看着孫權離去的船隊,喟然長嘆到:養兒子就應該像是孫仲謀這樣的啊,劉表的兒子就特麼像是豬狗一樣孱弱的畜生,沒法比啊(注9)。

濡須塢交戰示意圖

就這樣相持了一個月左右之後,曹操下令退軍了(權與相拒月餘。曹公望權軍,嘆其齊肅,乃退)。其實曹操此次南下的目的依然是要通過建立功勳,爲自己稱公做準備,並不打算和孫權展開長期的戰爭。現在攻破了東吳軍隊的江西大營,俘獲了都督,震懾了吳軍,戰略目的已經達到,可以見好就收了。

建安十八年(213年)四月,曹操回到了鄴城。五月,獻帝派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命曹操爲魏公,加九錫、建魏國,定國都於鄴城。曹操治下的魏國擁有冀州十郡之地,設置有丞相、太尉、大將軍等官職。不久,獻帝又下詔合併十四州,恢復九州的舊制,把幷州、幽州以及河內等重要的郡縣全部劃給了冀州。曹操開始修建魏國的宗廟和社稷,任命荀攸爲魏國的第一任尚書令,涼茂爲僕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爲尚書,王粲、杜襲、衛覬、和洽爲侍中,這些世家大族的代表,從漢臣搖身一變成了曹操山頭上的魏臣。世間已再無荀令君,曹操終於如願以償。

而此時的益州,劉備聽到劉璋已經開始對自己消息後,採納了治中從事龐統的建議,先誘殺了白水關的守將解除了後顧之憂,然後準備南下。劉璋的戰略態勢目前已經極爲被動,白水關和葭萌關兩座天險丟了,成都以北的平原地帶基本就再也難以憑藉地利組織起有效的防守了。

(龐統:主公,我有上中下三計可定益州)

但是,劉備也不是沒有劣勢,他此時就是一支沒有根據地的孤軍,沒有糧草和兵馬可以補充。針對這個致命的弱點,益州從事鄭度對劉璋獻計說:形勢雖然很嚴峻了,但是劉備現在的弱點也很明顯,只要應對得當,弄死丫的還是挺容易的。咱們現在趕緊把閬中、梓潼一帶的百姓遷到涪水以西,把那邊遷走百姓後留下的空房子都燒了,把倉庫裏來不及運走的糧食和地裏還沒收的莊稼也全都燒了,堅壁清野、一片瓦一粒糧食都不留給他,然後在涪水以西修築好工事堅守不出,就不跟丫打,他急咱不急,就跟丫拼消耗,都用不了一百天,丫自己就先崩了!劉璋考慮良久以後說:我只知道,打仗是爲了保民平安,怎麼能靠遷走百姓去躲避敵人呢?最後也沒有接受這個建議(注10)。

按說體恤百姓疾苦當然是那個時代難得一見的優秀品質,但是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無情的,存婦人之仁捨不得罈罈罐罐,不遷走百姓搞堅壁清野,那最後百姓手裏的糧食一樣會被敵人搶走,青壯男子一樣會被敵人抓去補充兵員、然後拿起刀槍揮向自己的家鄉父老,這無異於拱手資敵。大敵當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所謂: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之前劉備一直擔心還沒等他南下,劉璋就先搞個千里無人區出來破壞他的糧食供應,法正卻跟他拍胸脯說:以我對劉璋的瞭解,他絕不會做這樣的決定,放心吧!劉璋最後的態度果然印證了法正的判斷(注11)。

(法正:劉璋那個瓜娃子成事不足,何足懼哉)

劉備迅速南下佔領了涪城(今四川綿陽縣東)。劉璋派了劉璝、冷苞、張任、鄧賢、吳懿等5路人馬北上抗擊,結果均被擊敗,吳懿投降,其餘四人退守綿竹,在劉備追到綿竹之後,縣令費詩開城投降。劉璋震怒之下又派了鐵桿親信李嚴和費觀帶兵到前線督戰,不料這倆人一到綿竹就立刻投降了劉備。劉璝、冷苞、張任敗退到雒城(今廣漢市),劉璋無奈之下又派長子劉循到雒城一起堅守。此時已經到了夏天,劉備的主力很快就對雒城展開圍攻,張任出戰後兵敗被被殺。劉備此時的兵力日益強盛,於是在包圍雒城的同時,開始分兵攻略周邊各地。

到了建安十九年(214年)春天,劉備已經圍困雒城大半年的時間而不得克,局勢如此膠着明顯對劉備更爲不利,於是他命令關羽留鎮荊州,諸葛亮同張飛、趙雲等將領火速帶兵入川增援(注12)。

張飛先帥兵攻克江州收服了守將嚴顏,又在嚴顏的幫助下攻克安漢,隨後直接南下成都。趙雲也在攻克江陽後,從犍爲郡包抄成都。援軍節節勝利的消息傳到雒城,劉備和衆將士氣大振,開始狂攻,到了五月,城破,然而龐統卻在此時不幸中箭而亡。

六月,劉備進兵包圍成都,當時, 城中尚有精兵三萬人,糧草夠支撐一年有餘,城內官民皆欲死戰到底。劉璋在堅守了數十日後,對大家說:我們父子在益州20多年沒給百姓帶來什麼好處,現在戰火已經持續了三年,百姓流離失所,我實在不能心安。恰逢此時,已經歸附劉備的馬超也趕到了成都城下,劉璋徹底崩潰了,於是出城投降。益州就此平定。(注13)

至此,劉備和諸葛亮籌謀了多年的橫跨荊、益二州的計劃勝利完成。然而不久之後,還沒等劉備好好享受這勝利帶來的喜悅,孫權卻派人找他索要荊州來了。當然,這是後話。

注1. 《三國志·魏書二十一》:覬以爲“西方諸將,皆豎夫屈起,無雄天下意,苟安樂目前而已。今國家厚加爵號,得其所志,非有大故,不憂爲變也。宜爲後圖。若以兵入關中,當討張魯,魯在深山,道徑不通,彼必疑之;一相驚動,地險衆強,殆難爲慮!”

注2. 《三國志·魏書二十四》:三月,操遣司隸校尉鍾繇討張魯,使徵西護軍夏侯淵等將兵出河東,與繇會。倉曹屬高柔諫曰:“大兵西出,韓遂、馬超疑爲襲己,必相扇動。宜先招集三輔,三輔苟平,漢中可傳檄而定也。”操不從。關中諸將果疑之,馬超、韓遂、侯選、程銀、楊秋、李堪、張橫、梁興、成等十部皆反。

注3. 《三國志·蜀書一 》:益州牧劉璋聞曹操克荊州,遣別駕張松致敬於操。松爲人短小放蕩,然識達精果。操時已定荊州,走劉備,不復存錄松。主簿楊脩白操闢松,操不納;松以此怨,歸,勸劉璋絕操,與劉備相結,璋從之。

注4. 《三國志·蜀書二 》:松勸璋結劉備,璋曰:“誰可使者?”松乃舉正。璋使正往,正辭謝,佯爲不得已而行。還,爲松說備有雄略,密謀奉戴以爲州主。會曹操遣鍾繇向漢中,璋聞之,內懷恐懼。松因說璋曰:“曹公兵無敵於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誰能御之!劉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讎也,善用兵;若使之討魯,魯必破矣。魯破,則益州強,曹公雖來,無能爲也!今州諸將龐羲、李異等,皆恃功驕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則敵攻其外,民攻其內,必敗之道也!”璋然之,遣法正將四千人迎備。

注5.《三國志·魏書二十五》:阜時奉使,言於太祖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若大軍還,不嚴爲之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太祖善之,而軍還倉卒,爲備不周。

注6.《三國志·魏書十》:彧以爲太祖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

注7.《三國志·魏書十》:會徵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太祖軍至濡須,彧疾留壽春,以憂薨,時年五十。《資治通鑑·漢紀五十八》:及擊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操軍向濡須,彧以疾留壽春,飲藥而卒。

注8.《三國志·蜀書二 》:張松書與備及法正曰:“今大事垂立,如何釋此去乎!”松兄廣漢太宗肅,恐禍及己,因發其謀。於是璋收斬松,敕關戍諸將文書皆勿復得與備關通。備大怒,召璋白水軍督楊懷、高沛,責以無禮,斬之。

注9.《三國志·吳書十》:寧乃選手下健兒百餘人,徑詣曹公營下,使拔鹿角,逾壘入營,斬得數十級。北軍驚駭鼓譟,舉火如星,寧已還入營,作鼓吹,稱萬歲。因夜見權,權喜曰:“足以驚駭老子否?聊以觀卿膽耳。”即賜絹千匹,刀百口。權曰:“孟德有張遼,孤有興霸,足相敵也。”曹公出濡須,作油船,夜渡洲上。權以水軍圍取,得三千餘人,其沒溺者亦數千人。權數挑戰,公堅守不出。權乃自來,乘輕船,從灞須口入公軍。諸將皆以爲是挑戰者,欲擊之。公曰:“此必孫權欲身見吾軍部伍也。”勑軍中皆精嚴,弓弩不得妄發。權行五六里,回還作鼓吹。公見舟船器仗軍伍整肅,喟然嘆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劉景升兒子若豚犬耳!”

注10.《三國志·蜀書七 》:益州從事廣漢鄭度聞劉備舉兵,謂劉璋曰:“左將軍懸軍襲我,兵不滿萬,士衆未附,軍無輜重,野谷是資。其計莫若盡驅巴西、梓潼民內、涪水以西,其倉廩野谷,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至,請戰勿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走而擊之,此必禽耳。”

注11.《三國志·蜀書七 》:正曰:“璋終不能用,無憂也。” 璋果謂其羣下曰:“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也。”不用度計。

注12.《三國志·蜀書二》:先主軍益強,分遣諸將平下屬縣,諸葛亮、張飛、趙雲等將兵泝流定白帝、江州、江陽,惟關羽留鎮荊州。

注13。《三國志·蜀書二》:城中尚有精兵三萬人,谷帛支一年,吏民鹹欲死戰。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戰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開城出降,羣下莫不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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