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寫:新京報記者 張赫

人物攝影 鄭新洽

08:47

新京報動新聞出品

李思思將此次訪談約在位於中央電視總檯東邊的央視創造傳媒。在這裏,她經歷了兩年多的寒來暑往,完成了從央視主持人到節目製作人的身份轉變。

主持人轉型製作人,逐漸成爲近幾年的業內趨勢,在這場主持人的突圍賽中,李思思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衣尚中國》——一檔容納了衆多元素的服飾文化節目。節目中,李思思是串聯整個節目的關鍵,她穿梭於過去和現在,從古裝到現代裝,每期隨着主題變裝數次,正如“美”,始終是大衆對她的相對認知。但採訪當天,李思思僅穿着一件黑色高領針織衫,搭配灰色外套和淺藍牛仔褲。生活中的她很少穿裙子和高跟鞋,“其實是有時候帶孩子不方便。”她解釋道。

李思思喜歡乾淨得體的衣服,越純粹、越簡單越好。正如她的生活態度。她從不避談事業上的焦慮,但也會調侃自己“我要說我沒喫什麼苦,是不是特別凡爾賽(笑)”。她總會大方分享自己與兒子的日常互動,也會苦惱於孩子的壞習慣如何糾正。

但“簡單”,似乎並不屬於外界對李思思的認知範疇。北大高材生,大一參加央視《挑戰主持人》大賽,蟬聯八期擂主;大二再度參賽獲得全國季軍;研究生一畢業就正式邁入央視大門;26歲主持央視春晚,成爲彼時最年輕的春晚女主持人;28歲生下大寶,31歲誕下二胎,迴歸職場後又嘗試轉型製作人……“人生贏家”般的經歷背後,爲什麼是她?我們試圖剝離外界賦予她的神祕光環,通過這次對話尋找到答案。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首次擔任製作人

從無知者無畏,到“心力交瘁”

2017年,李思思的第二個兒子“金寶”出生,她選擇暫離主持舞臺近一年,那時她31歲。三十而立,是對人生駐足觀望的階段,“再次回到工作崗位上,我是希望有一些變化的。”李思思直言自己的焦慮。

提及李思思,外界大多會將她與春晚、跨年等大型央視晚會相關聯,但她的經歷中,似乎很難找到一檔能夠代表李思思,且被大衆熟知的節目。實際上,在十餘年的工作之中,李思思也面臨過不少新挑戰,但都是不斷重複自己,“你不斷地往外掏,不斷地輸出,不斷地表達,總有一天你會精疲力盡,沒什麼是帶給自己驚喜,讓自己有成就感的。”

因此已過而立之年重回職場的她,急切地想要改變現狀,尋求一種突破,去尋找新的自己——她想做一檔和自己興趣相關的節目,《衣尚中國》的創意也由此而來。“服裝是一種無聲的語言,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心情、狀態、品位,也帶着穿着者對自己身份的認同和定位。”

李思思擔任《衣尚中國》節目製作人。

“無知者無畏”,是李思思對自己彼時狀態的形容。市場中並沒有太多帶有服飾屬性的節目範本,她必須從零開拓、醞釀、生根、落地。“這個階段是心嚮往之,你有奔頭,有想要到達的遠方,所以日夜兼程,披星戴月。”

但真正將創意落到筆頭並非易事。一版方案提交,被打回來修正、調整,再提交第二版方案;幾十次修改之後,突然又被全盤推翻,一切歸零重來。李思思曾經不少次停下來懷疑自己,“我幹嗎要做這件事?”此前,主持人對節目的介入,大多在節目組定好最終策劃和腳本之後,短的幾天,長則半個月,乾的是錦上添花的事。做製作人乾的卻是從無到有的事,這對李思思而言,無疑是推翻自己,重新建立的過程。

“心力交瘁。”李思思坦言。從最初找廣告商到後期廣告權益的落實;從節目整體策劃到每一個單期方案的推進;從嘉賓的邀請到錄製時嘉賓的情緒安撫,大事小事李思思都包攬在身上。

在《衣尚中國》中,李思思總會穿着精心設計的各式服裝,向觀衆做出“美”的表達。但節目之外,製作人李思思總是抓一件棉襖,簡單一套就出門了。有一次開會到晚上,同事突然試探着問,“姐,你這衣服穿反了吧?”李思思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這一天衣服都是反着穿的。“我突然明白了爲什麼有些人可以精緻地過每一天,因爲他們可能處於比較閒適的狀態。這兩年我不會(講究打扮了),連覺都沒得睡。”

同事曾經整理了這700余天的工作照——大家從裹着厚棉襖,到突然經歷疫情戴上了大口罩;沒多久外套脫掉了,換成了短袖;直到秋天進棚,大家又穿上了棉襖。而照片中的李思思,很多時候是站着的。每天十幾個小時的會議,讓她的腰病時常叫囂着疲憊,但她感到滿足。

“當你的表達被更多人聽到,而且有很多人是因爲你的表達,想要親近這個領域,你會覺得自己並不孤單,一切都是有價值的。”

不會做選擇題的80後

邁出的每一步,都不夠斬釘截鐵

“做決定”這件事,對身爲80後的李思思而言並不容易。《衣尚中國》從創意醞釀,到真正將方案落在筆頭上,經歷過數月的躊躇。期間,李思思常跳脫出製作人身份,把所有最壞的結果囊括其中,並思量好自己的承受方式。同時,她也向臺裏、家人、朋友尋求了大量外部支持。她總是希望可以在“自我安全”的範圍內做改變。“我想邁出一步,又不斬釘截鐵,總是顧慮很多。身邊朋友總說我,缺一個人在後面踹你,你就出發了(笑)。”

李思思的“選擇恐懼症”,來源於傳統家庭的“護航式”教育。在李思思的成長軌跡中,“貓爸”擔任溫柔的一方,“虎媽”則會給女兒更多規劃與要求。李思思從五歲開始學習舞蹈,初衷是媽媽懷揣已久的藝術之夢。每週一、三、五,媽媽都會風雨無阻地騎着自行車帶女兒奔赴舞蹈課。東北的冬天,路面上總是被一層厚厚的冰雪覆蓋,李思思坐在自行車後座的小臉被吹得生疼,但在這條路上,母親卻帶着女兒堅持了近十年。直到初中開始住校,李思思才學着自己一個人梳頭髮,扎麻花辮。

李思思的舞蹈功底一直都還在。

“我想喫蛋糕,父母會告訴我喫麪包更好……就是這樣一個不斷被灌輸、不斷被規劃的階段。所以你如果問我最喜歡什麼,愛好是什麼,我很多時候沒辦法明確告訴你。”這樣的教育方式,甚至延續至李思思成爲媽媽。當她開始自己的“製作人征途”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家時,發現兒子晚睡、睡眠拖延等問題再次出現,她會跟孩子和寵愛孩子的家人們嚴肅地重申“規定”,“一定要踐行,沒有任何商量。”

但成爲主持人,卻是李思思無意的“自我選擇”。當時李思思和同學一起被推薦參加央視《挑戰主持人》的選拔。“別抱太大希望啊”,是那時媽媽和李思思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媽媽鮮少給女兒“撤火”——因爲爸爸、媽媽很害怕女兒被打擊,畢竟中央電視臺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但我就是一次又一次偶然的機會,拼湊走到了今天。”李思思莫名地想陪同學去試一試,竟讓她一腳邁入央視大門。

從學生到央視實習主持人,一切來得太快,快到應接不暇。那時她做的節目《綜藝快報》是資訊直播,每天11:55準時開播。她把選修課全部排開,早上9點就在臺裏準備文稿,有時連化妝師都還沒到場。等節目直播結束,12:30李思思回到學校趕食堂最後一鍋飯,但大多時候只來得及扯一口麪包,就得趕緊跑到教室上課。

是否因爲喜歡才堅持做主持人,李思思並沒有直接肯定。但就像小學時在舞臺上跳舞,當同學們開始投來欽羨的目光,她竟然慢慢喜歡上了這件事。做主持人也是一樣。“任何人的成長都沒有辦法很好地準確規劃,是從A點到B點,還是從A點到C點。其實就是在慢慢摸索過程中,有了更多明晰的方向。”

曾“不知道如何說話”

很少回看自己節目,建議大多來自家人

與《綜藝快報》同期,李思思還主持了《挑戰主持人》,搭檔是從業十餘年的任魯豫。

與資訊直播不同,綜藝節目對主持人的互動、即興反應、現場氣氛調動等能力要求更高。李思思曾經歷過很長一段時間,節目播出後甚至連鏡頭都屈指可數,“因爲我不知道在什麼節點說話。”錄製節目中,兩位主持人需要進行和諧的言語互遞,就像聊天一樣你來我往,絕不能疊話,不然只能全部剪輯掉。但當時毫無舞臺經驗的李思思不懂這些,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開口,只能跟着任魯豫學,任魯豫一開口,她便跟着開口。舞臺經驗豐富的任魯豫,一看李思思開始說話,便停下來等她說完。可是任魯豫一停下來,李思思也立刻跟着停下來,她以爲是自己說錯了。

直到現在,李思思也很少回看自己的節目,這個習慣便是那時養成的,“因爲看完一期就會有挫敗感。”她獲取建議的方式大多來自於家人。他們會把每一期從頭看到尾,爸爸還會拿本子做筆記,一邊是她錄製時的處理方式,一邊是爸爸站在觀衆角度提出的建議。有時家裏人說,“這期表現還不錯”,李思思纔會偷偷回看,分析哪些地方可以處理得更好,並把“方案”記錄在像高考錯題本一樣的“糾錯筆記”上。

而後,《綜藝快報》和《挑戰主持人》先後宣告終結,李思思改爲主持播出時間不固定,且收視小衆的《舞蹈世界》。在漫長的等待錄製中,她觀摩了大量優秀主持人的節目,並把其中表達出色的語句記錄下來;偶遇印象深刻的片段,還會偷偷一個人模仿。“但後來你會發現,其實你記錄的這些都無法複製。因爲你在舞臺上碰到的狀況永遠是新的,嘉賓也是新的,聊到的話題都是新的。”

從《舞蹈世界》《歡樂英雄》,到央視春晚、“青歌賽”決賽,如今李思思也成爲舞臺經驗更成熟的前輩。回憶起畢業那年,自己曾想留校當老師,過平穩安定的生活,“我的人生就是無數偶然組成的。”李思思如此總結。但偶然背後,似乎也存在着些許“必然”。

“甜,展示人前,苦,獨自承受”

沒人看到你選擇前的焦慮和選擇後的付出

“甜,展示人前。苦,獨自承受”是李思思在自傳《有點意思》中寫過的一句話。這段話的語境,來源於她回憶2013年第一次主持“青歌賽”決賽的故事。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在《有點意思》中她回憶說,四十多場比賽直播,歷時近一個半月。主舞臺採訪任務極大,和選手一問一答的溝通需無縫銜接,同時也要時刻保證不冷場,以填補評委打分的空隙。

起初,經驗不足的李思思只准備了一套溝通預案,有時遇到選手語速加快,預設的話題很快就說完了,但分數還沒有打好,她只能臨時想新的話題。後來,她幾乎“訓練”出一套應變戰術——遇到表達能力好的,多設計開放式話題,再加入活躍氣氛的互動環節;面對表達能力欠佳的,則提前準備更多可聊的內容。

在漫長的一個半個月裏,李思思的日子“井然有序”:每天上午查閱歌曲資料;中午與選手逐一敲定話題;下午彩排、與評委短暫溝通。有時連晚飯也來不及喫,她就要搶妝,7點半準時開始直播;9點半直播結束後,再開總結會到深夜。

“我要說我沒喫什麼苦,是不是特別凡爾賽?”李思思笑着調侃自己。出衆的外貌,傲人的學歷,一帆風順的事業,這些顯而易見的經歷,都讓李思思被冠以“別人家的孩子”。但她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解釋,只是回憶起《衣尚中國》錄製現場的某個畫面——當天錄製持續到很晚,一位攝像大哥抱着外套,蜷縮在角落,前一秒還在和同事說話,下一秒就睡着了。現場一束追光正好打在了攝像大哥身上。

在李思思看來,當外界認定一個人的每一個選擇、每一個臺階都在上行的時候,是因爲他們只看到了結果,沒看到選擇前的焦慮和選擇後的付出與代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我們都未必知道選擇是對是錯。所以‘別人家的孩子’只能是別人家的孩子,還是當好自己家的孩子比較重要。”

面對評價

公衆人物與輿論的交鋒從不會停止

2012年,李思思剛結束臺裏錄製,突然接到了春晚導演組的電話,邀請她參加2012年春節晚會的籌備會。

“我問對方爲什麼要開會,他說來參與主持工作。當時我還以爲是場外主持,但他們說今年好像沒有場外。”那一瞬間,李思思感覺自己手腳冰涼。直到真正坐在會議室裏,身邊都是臺裏前輩級的哥哥姐姐,她都仍未產生真切感。

輿論的壓力猝不及防地撲面而來。“央視春晚的新鮮血液”“春晚最年輕的女主持人”一經公佈,李思思的閱歷、背景很快被深挖了一個遍。“爲什麼是她?”是觀衆提出最多的疑問。

李思思與康輝主持2019年央視春晚。

“真的會在意。”李思思坦言,每一個聲音都會進入她的心裏,甚至會憤憤不平,“爲什麼他們要這麼說?”那正是春晚準備與聯排的關鍵時期,每一場的節目順序、細節都在調整。主持人需投入高壓狀態,適應所有突如其來的變化。李思思只能刻意把自己封閉在相對小的空間裏,屏蔽任何可能會獲取“聲音”的方式,讓自己沒有閒暇去攝入妄言置評。

但難免會有影響。那一年,李思思在春晚的第一段主持是採訪費翔母子、王珞丹一家。只是簡單的兩個問題,上臺前李思思卻提出至少五次“再來一遍”的要求,力求零差錯。然而正式直播,面對爛熟於心的問題,她的手還是緊張到微微發抖,雖然下一秒她便用兩隻手握住話筒,轉危爲安。

那一夜似乎很漫長。直到屏幕開始滾動字幕,時間撥向農曆新年,李思思才感覺到,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隨後幾年,李思思接連主持了七屆央視春晚,但懷疑的聲音從未消弭。“其實你屏蔽掉這些聲音,也屏蔽掉了自己進步的更多空間。”網絡時代,公衆人物與輿論的交鋒從不會停止,李思思試着“過濾”——規避網絡中不善意的言論,吸取能激勵自己成長的建議。

如今在社交平臺上,李思思會自信地安利新節目,記錄與兒子、母親等家人的日常,自創#思思健身打卡100天#的互動話題;有時網友給她提出建議,她甚至還會下場互動。她正在大方地向外界展示最真實的李思思。她的微博簡介寫着,“我們所浪費的今天,是昨天死去的人奢望的明天;我們所厭惡的現在,是未來的自己回不去的曾經”。

作爲媽媽

對孩子多有虧欠,又很愧疚

前幾年李思思養成了一個習慣,短期出差的工作,無論多晚,她都儘量趕在當天回北京。“你會不想在外面過夜,希望馬不停蹄地回來。”

2014年,事業進入快速發展期的李思思,誕下大兒子“元寶”,那時她只有28歲。“你本來可以……怎麼就……”那兩年,李思思經常聽到這類話術,但她並不喜歡。

“我不屬於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她坦言。在那個年齡,她的內心似乎自然而然地有了這樣的訴求——特別希望有生命的延續,也很想把一個新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上。什麼階段做什麼事,對李思思而言順理成章。

成爲媽媽後的李思思,不斷尋求着家庭與工作的平衡。孕前期,她脫掉了主持人必備的高跟鞋,但仍保持一天兩期的高強度錄製,每次在臺上要站六個多小時。那時節目熱場用的最多的是《最炫民族風》,這甚至成爲大兒子元寶出生後最喜歡的歌,一聽到就立馬安靜了。

李思思偶爾會在社交媒體上分享兩個孩子的日常。

而在兒子出生後不足三個月,尚未給孩子斷母乳的李思思,便再次登上央視春晚的舞臺。起初,元寶似乎還不能感知媽媽的離開,但當元寶開始咿咿呀呀的有所反饋,用叫媽媽或者擁抱的方式,試圖留住媽媽的時候,“離家”成爲李思思每天最艱難的事。“育兒文章總在說,孩子的每一天都在變化,不要錯過孩子的任何成長階段。我會覺得這既是心靈雞湯,但幹完這碗湯後又很愧疚。”

近一年,李思思陪孩子的時間越來越少。製作人的工作狀態必須24小時持續“待機”。凌晨5點散會到家,6點爬起來送孩子上幼兒園,才能獲得與孩子短暫的相處時間。

《衣尚中國》錄製期間,最長一次她曾經十幾天沒有見到兩個孩子。有一天元寶悄悄地跟姥爺說,“媽媽告訴我了,她20號就回來,星期五。”默默數着媽媽回家的日子,成爲孩子想念母親的方式。

“會有些酸酸的感覺。”李思思語氣沉了一些,“你會覺得既有虧欠,同時又希望能夠通過我們的努力讓孩子知道,任何的夢想和想法,都是要靠努力去把它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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