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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燦

來源: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

微博上有個很有趣的現象,搜索關鍵詞“迷霧劇場”,至今仍不斷湧現出關於它的討論。

除了微博,這種討論席捲各個社交平臺。在豆瓣,有人專門成立了一個叫“迷霧劇場”的小組,他們在裏面催更最新劇集、點評已播出的劇集、建議愛奇藝參照Netflix模式一口氣放出12集……

現象劇集《沉默的真相》和《隱祕的角落》,在過去一年,印證了中國真正的好劇,不僅有幹練的鏡頭技巧、流暢的敘事能力,對音樂的獨特審美,更有着重視劇本創作、關心普通人的創作誠意。

2020年,除了誕生兩部劇王的“迷霧劇場”,中國影視劇也在更多類型上成果頗豐——展現大城市小人物困境的《我是餘歡水》;有力圖還原時代、展現圍棋熱愛的《棋魂》;還有關注女性力量的《三十而已》《怪你過分美麗》,以及高口碑燒腦愛情劇《想見你》……

2020年更多優秀創作者帶着他們的作品脫穎而出,並非偶然。這些高熱度內容也指向了一個趨勢:與用戶最直接的對話,呈現最真誠的作品,中國觀衆非常願意爲好內容買單——愛奇藝曾披露數據,迷霧劇場吸引超過6800萬愛奇藝VIP會員觀看,超越了《延禧攻略》的5300萬人。“迷霧劇場”收官時,愛奇藝當季財報顯示,會員付費收入在其總收入中的佔比已經上升到56%。

2020年影視觀衆好感度提升背後,其實是內容製作方創作理念的轉變,中國影視劇品質與觀衆期待之間的落差正在縮小,近些年出現了衆多超越觀衆期待叫好叫座的作品。

這種改變源自內容製作方與用戶的關係調整,尊重內容的團隊興起、專業主義迴歸,視頻網站搭建起內容與用戶直接對話的通路,越來越多的內容創作者看到了內容創作直接服務用戶帶來的紅利和新機會,這種機會以“迷霧劇場”爲代表,正在向整個中國影視產業蔓延。

2020年,影視公司創作轉向背後有着哪些不爲人知的故事?

《隱祕的角落》崛起背後的關鍵發展期

在2015年的一次對談中,愛奇藝自制劇開發中心總經理戴瑩戴瑩和何俊逸聊起作家紫金陳的“社會派推理三部曲”,愛奇藝購買了《壞小孩》和《長夜難明》的版權。而另外一部作品《無證之罪》的版權當時在何俊逸手裏。 

按照原先計劃,《無證之罪》將製作成電影,但與愛奇藝溝通後,《無證之罪》更適合做成劇集。2016年底,何俊逸與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大學同學齊康成立萬年影業,專注影視劇製作。

愛奇藝出資、萬年影業製作,一年後,《無證之罪》以12集體量上線愛奇藝,一天兩集,一週兩天,三週播完,最終豆瓣評分8.1。

首部作品一炮走紅後,萬年影業當時在同步操作一個即將登上中國影視劇豆瓣評分巔峯位置的項目——《壞小孩》,也就是《隱祕的角落》。《隱祕的角落》的版權在愛奇藝手裏,萬年影業執掌前期劇本研發。

何俊逸當時其實挺慌的。2018年劇本做完,他不知道愛奇藝最後會把劇本交給誰去拍攝製作。開發前期,愛奇藝付給萬年影業的預算在近兩年間已經超支近一倍,每一個環節都在燒錢。

但最終愛奇藝落錘,由萬年影業拍攝製作《隱祕的角落》。在《無證之罪》中,萬年影業聚集的一大批來自北京電影學院的學院派內容製作者,他們的專業主義曾得到市場認可,他們把那種死磕精神和對美學的追求延續到了《隱祕的角落》上。

伴隨《隱祕的角落》崛起的是它之上的劇場品牌——“迷霧劇場”。《十日遊戲》《隱祕的角落》《非常目擊》《沉默的真相》《在劫難逃》五部懸疑短劇吸引了超過6800萬愛奇藝VIP會員觀看。

“在會員制模式下,使得我們內容創作者更直接地面對消費者,內容好不好,用戶說了算。在廣告模式下,平臺更多看廣告主買不買單。”愛奇藝高級副總裁楊向華分析說,內容權益正在發生變化,而背後是話語權主體的轉移,如果內容不好看,用戶不買單,製作方和平臺也掙不到錢。

用戶與內容的關係正在變得更加緊密,但與此同時,用戶也倒逼創作方對網劇製作進行內容改革。

網劇製作領域正面臨一個新的關鍵發展期。新團隊在新利益分配模式下,與平臺共同崛起,平臺自制、分賬劇正在從平臺定製、版權購買中脫離開來,資金分配方式出現新動向,而工作室制度讓更多細微的火花以燎原之勢燃燒。

年度“分賬劇王”的驚險一跳 

2017年10月,酷鯨製作創始人王風看到愛奇藝公衆號的一篇文章,愛奇藝希望招募影視製作公司開發旗下文學IP。影視公司自己出錢拍攝製作,最終劇集內容在愛奇藝平臺播出,雙方根據劇集數據分錢。

這是分賬劇的早期雛形,也是當前視頻平臺ToC模式的一次嘗試。

王風毫不猶豫便入局了。他當時判斷:“從微電影到網絡大電影,流媒體一定會變成主流,分賬絕對是未來的大版塊,希望公司能夠在這個版塊佔住腳。”

王風從中央民族大學表演系畢業,做過副導演助理、獨立選角導演和製片人。2016年,他成立酷鯨製作公司。

“公司一直做電影承製、製片業務,但製作是個苦差事,服務費只夠維持基礎運營,我們一直在找契機嘗試轉開發。”王風口中的契機來了。

2018年1月,王風帶着自己的競標PPT前往競標現場,身邊有四五個團隊與自己競爭《錦心記:將軍且慢行》這個項目。他把團隊實力和製作資源抖摟個底,但心裏也沒數。

兩個月後,王風發現自己居然中標了,“挺意外的。”他認爲自己當初最明智的一個決定是,“我們要針對15到26歲左右的年輕女性觀衆製作這部劇。”現在來看,這點非常重要,觀衆先行,招商靠邊,製作內容的主動權幾乎完全掌握在內容創作者手上。

分賬劇模式在2019年還未成熟,資方不敢輕易下場,即使戲已經在前方開機,原先簽訂合約的資方也有部分撤退,直到上線的當天,部分投資款才緩慢到位。

單槍匹馬闖市場不行,酷鯨製作是一家小公司,需要與其他公司抱團合作。王風輾轉找到映美傳媒的COO高銳,酷鯨負責製作,映美主導宣發。

戲開機前,高銳便開始着手營銷宣發了。他把這稱作“營銷前置”,在劇集上線前,營銷團隊參與制作方修改劇本、確定演員、拍攝製作等多個環節,針對不同節點設置營銷點,把用戶的注意力吸引到作品上。

2020年2月8日白天,王風和高銳商量,爭取拿到愛奇藝在3月初的檔期,讓《少主且慢行》上線。巧的是,當天傍晚,高銳公司發行人大東接到愛奇藝方面撥來的電話。對方說,《少主且慢行》2月14日上線愛奇藝是否可以?

“平臺給我們10分鐘考慮時間。”王風說,當時內心跟自己講了一萬個不可能,但還是咬着牙說“可以”。

他們掛掉電話立馬解決困難。

備案通過了,但更名文件沒拿到、後期公司的人員都在居家,只能臨調在北京的人員做終混輸出。最終輸出版無人確認,主創人員都在居家,出不了門,也只能線上解決。

映美宣傳團隊調集所有人員24小時在線的狀態全部線上辦公,準備好了所有物料推送。

2月12日早上拿到更名文件,《錦心記:將軍且慢行》最終更名爲《少主且慢行》,兩位員工親手把片子硬盤交給愛奇藝。從2月12下午到14日中午12點共48小時的預熱推廣,終於安穩上線。

劇集上線視頻平臺後,通過愛奇藝的分賬定價規則及用戶的觀看行爲進行點擊分成。2020年2月14日上線至今,《少主且慢行》的分賬票房突破7500萬,成爲愛奇藝年度分賬劇之王,也是全平臺年度分賬劇票房亞軍,預期最終投資回報率將達到300%。

有人把王風這段經歷視作冒險行爲。王風說,整個過程確實很匆忙,但不是冒險,“冒險是不可控行爲,匆忙是可控行爲。”而商業的本質也不是冒險。

又一部高投資的劇開拍了。

2020年12月8日,酷鯨製作操盤,新銳導演陳小明\張潘執導,史上預算最高分賬劇《一閃一閃亮星星》開機,後續這部劇也將上線視頻網站接受用戶的檢驗。

“確實是個冒險的行爲”

影視行業從業者在每一個環節都可能要承擔不同的風險,項目批了不一定能拍,拍了不一定能過審,過審了不一樣能順利上映,上映場所也可能不是電影院。

電影《夏日往事》製片人藤井樹說,《夏日往事》放棄院線在愛奇藝採取單片付費模式觀影,“確實是個冒險的行爲”。

2019年7月在First電影節產業場上,她看到了《夏日往事》粗剪版本,“本來只有一場,因爲反響太好,加映了一場。”播放結束後,國內很多發行公司的人找到藤井樹洽談影片發行。

原計劃《夏日往事》在院線上映,但隨後疫情來襲,後期團隊中,有人在武漢,無法回北京繼續剪輯,後期工作被擱置在剪輯房裏。

2020年4月,剪輯師回到北京,把完整的後期版本做完已是5月。與此同時,上院線的計劃被打亂,當時國內影院開門營業時間無限延期。電影《春潮》放棄院線,採用單片付費模式登陸愛奇藝。

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製片方擔心院線方視他們爲“逃兵”。影視圈有鄙視鏈存在,院線電影鄙視網絡電影,電視臺排播劇鄙視網絡影視劇。另一部電影《灰燼重生》的導演李霄峯也來自傳統陣營,讓自己的作品放棄院線上架視頻平臺是不是很丟人?

但現實很殘忍,《灰燼重生》總投資超過2000萬元,想要從院線盈利,起碼要收回6000萬以上的票房。原本2020年4月上線的計劃也被擱淺,騎虎難下。

《春潮》的遭遇和《灰燼重生》相似。藤井樹在2019年First電影節上看過《春潮》,認爲這部電影很好。在微博,她給《春潮》做了宣傳,那條動態末尾寫上了一句話:“5月17號,《春潮》在愛奇藝上線點映,好電影別錯過!”

很多電影轉投視頻平臺屬黑天鵝事件,上院線是大多數電影人的夢想,但現實不斷敲打着他們,影片不上線便拿不到錢,活下去也很重要。

不僅國內,在美國,誕生於2017年電影院與製片大廠矛盾高峯期的PVOD單片付費模式,在2020年的疫情期間加速推行,不少知名電影直接放棄院線首發至視頻平臺。

看到《春潮》選擇通過視頻平臺發行,藤井樹說,“這對上不了院線的電影來說可能是一個通路。”《夏日往事》是一部文藝片,製作體量小,如果上院線需要很高的宣發費用,到最後,院線票房收入可能連宣發費用都解決不了。

在這種狀態下他們不得不正視一個現實:是不是非得硬頂着壓力把《夏日往事》送上院線?藤井樹認爲這不一定是件好事。

藤井樹在6月份與愛奇藝方面展開接洽,瞭解到單片付費模式直接向用戶收費,分賬期爲30天,對片方來說,即便沒有用戶花錢看電影,也能有平臺提供的保底收入。

《夏日往事》最終選擇登陸愛奇藝,它將作爲早期“喫螃蟹的人”直接挑戰用戶的消費習慣。大部分用戶已經養成通過會員權益看各種內容的習慣,想要看《夏日往事》,包括會員在內的用戶均要再次付費購買單片才能觀看。

說實話,藤井樹心裏沒底。

“我們最壞的打算是我們一毛錢的分賬都分不到,只拿保底的錢。”藤井樹說,“我不能說分到多少,反正就是還可以,它至少不至於顆粒無收。”

愛奇藝電影中心總經理宋佳在一場大會上說,院線市場頭部效應日趨明顯,很多中腰部影片的發行空間逐漸被擠壓,很多電影的市場潛力並沒有得到充分的挖掘。在這種供需矛盾中,在線發行也許提供了一個解決方案。

影視大廠的ToC突圍與探索

國盛證券做過一份關於影視公司的調查報告,報告對包括慈文傳媒在內的傳統影視大廠做了研究。

他們發現,影視公司在2014年~2017年迎來一撥營收和利潤快速增長期,核心驅動源自單集採購價格的提升。高增長背後,各大視頻平臺不斷加碼對內容的投入,搶奪優勢內容資源。

轉折點發生在2018年,遏制天價片酬、嚴查偷稅漏稅、限制古裝題材影視劇等監管政策收緊,單集採購價格由過去超過1000萬下降到不超過800萬。

國盛證券的報告顯示,產業去泡沫化過程中,導致很多演員無戲可拍,部分影視項目延遲上線,公司收入下降。與此同時,視頻平臺替代電視臺成爲劇集採購的核心渠道。

慈文傳媒在三年黃金期實現快速增長,打造出諸多爆款劇集,但在2018年後,一度陷入資金流困境,引入國有股東後,質押及現金流壓力緩解。

慈文傳媒創始人、首席內容官馬中駿正帶領慈文傳媒從ToB商業模式主導向ToC商業模式主導的戰場遷移。

2020年,慈文傳媒與愛奇藝合作了分賬劇《時光分岔的夏天》《清風送來我的愛》。在馬中駿眼中,這種合作是大趨勢,“內容製作公司生存的空間和價值實際上體現在它對內容本身的掌控權上,對內容的支配權、掌控權有多大,內容公司的價值就有多大。”

慈文傳媒在ToB商業模式盛行的時代崛起,現在它需要挑戰自己,怎麼讓自己人去試錯,去嘗新。

“過去活得太好了。”在ToB商業模式下,慈文傳媒拍攝製作內容,別人買單,別人承擔風險,“人家一直在賠錢,你活得還挺舒服,人家就不高興了。”

出資方把主動權拿到自己手裏,內容製作公司得按照出資方的遊戲規則製作內容。有些公司“好死不如賴活着”,接了;有些公司覺得這樣太憋屈,選擇新出路。

慈文傳媒的核心劇目模式依舊是ToB,“畢竟它的風險相對小”,但馬中駿在內部提倡團隊把重心向ToC轉移。二者有一個根本區別在於,ToB模式下,內容製作團隊某種程度上要服從資本意志,但ToC模式的關鍵點是要懂得用戶喜歡什麼。

“我們要自己說服團隊的那些小夥伴,他們應該想辦法在這條(ToC)道路上奮勇前進。”馬中駿說,網絡電影發展初期,製片人找演員、編劇、導演都難,分賬劇也正在經歷這麼一個過程。

但相比於早期網絡大電影公司,乘分賬劇東風崛起的影視公司資源配備更充分。

導演“貓的樹”在2020年憑藉網劇《如此可愛的我們》在圈內走紅, “做定製劇時,會花很多時間在溝通上,與平臺、資方各方面溝通。”

2020年,一位愛奇藝製片人找到他們,分析分賬模式天然的週期快優勢。當時他們給自己下了一個“死目標”——年底一定要拍一部戲出來。

“我覺得(分賬劇模式)蠻適合我們的。”他和團隊抱着試試看的心態,寫了一個校園主題的劇本與愛奇藝簡單溝通後直接在武漢開拍。

前期,平臺沒給錢,貓的樹和幾個朋友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省喫儉用,“開機前一兩天還在去二手市場挑道具”。2020年7月31日,《如此可愛的我們》在愛奇藝播出,“播的還可以,資金上面稍微好一點,不然就破產了。”

因爲疫情,貓的樹把公司搬到杭州,“公司的目標特別明確——做劇,分賬劇是我們的首選,製作週期和資金流轉週期都很快。”

貓的樹所在公司招聘了大批年輕編劇專門寫劇本,他們在2020年上半年拍了一個劇,12集,一個月殺青。

一種隱性趨勢正在抬頭,在內容直面用戶趨勢下成長起來的影視製作公司內部,專業人才密度在增加,對資本和內容的主動權變大。傳統影視大廠也正在加速佈局新劇種,這種變化直接影響好內容在市場出現的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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