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公開舉報信

1月16日，微博名爲“濟源市尚娟”的微博博主發帖爆料，稱“又一市委書記掌摑下屬”。該博主自稱河南省濟源市政府祕書長翟WD的妻子，公開舉報濟源市委書記張戰偉。

據濟源市人民政府官網公開信息顯示，現任市政府祕書長名叫翟偉棟。此後多家媒體採訪證實，發帖人尚娟確爲翟偉棟之妻。

“濟源市尚娟”發佈的公開信

那是一封長達1500字的實名舉報信，尚娟在信中講起2020年11月11日早晨，發生在機關餐廳角落裏的一幕。

她說丈夫翟偉棟與其他市領導當時正在餐廳角落喫早餐，大約7點45分，市委書記張戰偉在服務員帶領下走進餐廳，而此時翟偉棟“欠身”向張戰偉“點頭致意”。

在尚娟的講述中，這個動作在後來令翟偉棟非常痛苦，並且十分後悔。

“如果那天，自己（翟偉棟）立即起身站立，對張戰偉畢恭畢敬，可能就不會被打，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尚娟說，當時，張戰偉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後，又突然站起身，指着遠處的翟偉棟大聲問，你是誰？誰讓你來這兒喫飯的？翟偉棟起身解釋說，自己一直在這裏喫飯，而且大家都在這兒喫飯。

張戰偉再發問：你是副市長嗎？你是不是把自己當成市領導了？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喫飯？隨後，他讓服務員將翟偉棟趕出餐廳。

按照尚娟所述，當時的翟偉棟小跑至書記身旁，繼續向書記解釋。尚娟解釋說，這一動作的行爲邏輯是“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維護領導形象”。

但張戰偉“舉起右手，狠狠地打了他（翟偉棟）一記響亮的耳光”。

後來，翟偉棟被在場其他人員拉出餐廳，而他本人心臟病復發，服用硝酸甘油之後纔有所緩解，後因無法繼續工作而向領導請假。

信中寫道，第二天，市委書記張戰偉到翟偉棟所在的濟源示範區管委會辦公室黨組進行調研，翟偉棟並未出席，而張戰偉在調研的會議上指出“下級要對上級有服從意識”。

同時發出如下言論：“國民黨還知道尊敬長官咧”“打牌還知道有大小王”“良心大大的壞了”以及“我要有槍當時就斃了你”。

尚娟繼續寫道，丈夫在調研後第二天突發心絞痛，被先後送入濟源市第二人民醫院和鄭州阜外華中心血管病醫院住院治療。

此後，尚娟曾爲此前往轄區派出所報案，但她說，此後公安部門沒有給出任何說法，相反，紀委的人經常找到翟偉棟，要求他“配合調查”。

該實名舉報帖發出後不久，原文被尚娟刪除，微博賬號所有信息被清空，唯一留存下來的信息是一條“濟源市尚娟”的微博簡介，她介紹自己，是“一名正直的黨員”。

她在信中如是寫道：“今天，特此實名公開舉報張戰偉，希望還我丈夫一個公道，不能讓老實人受欺負。”

她將丈夫的名字寫作翟WD，卻將自己的名字如實寫出，但南風窗記者撥打了她留在文末的電話號碼，截至發稿，仍處於關機狀態，無法接通。

外地領導就餐的食堂

1月18日中午，翟偉棟本人告訴上游新聞記者，網帖是自己的妻子發的，自己對此並不知情，但“都叫她全部刪除了，刪除乾淨”。

18日下午，南風窗記者致電濟源市委宣傳部外宣辦負責人，詢問此事事發原因，該負責人未作出明確回覆。但濟源市委相關人員對新京報做出回應表示：雙方或都有過激行爲。

他在回應中未曾否認市委書記張戰偉的掌摑行爲，但講起其中緣由時說：“他不是隻因爲喫飯，肯定前期都有一些東西。”

據該工作人員回憶，事發食堂是“外地領導”去喫飯的食堂，當時翟偉棟在該食堂用餐，張戰偉覺得很奇怪，於是前去問他爲何在這裏喫飯，翟偉棟反問，自己爲什麼不能在這喫飯。

該工作人員的說法與信中的說法出現差異。據他所說，當時翟偉棟到張戰偉跟前，並不是如尚娟所說，去向書記解釋緣由，而是“出現了一些過激的行爲”，但對於究竟採用了何種過激行爲，卻並未提及。

同時，多名當地官方人士向媒體表示，事件發生的地點並不是網傳的濟源市市委機關食堂。

上游新聞報道稱，一名濟源市委領導透露，濟源的市領導有些是從外地來任職的，他們經常在該事發地用餐。

但這個匯聚了“外地幹部”的就餐地點究竟在哪裏，目前尚且不得而知。

據濟源市人民政府官方信息顯示，市委書記張戰偉是河南伊川人，而翟偉棟是濟源本地人。

濟源市人民政府官方網站上的公開信息

在上述市委領導的講述中，張戰偉正是因爲翟偉棟的“本地幹部”身份產生了質疑，在尚娟的舉報信中，質疑是這樣一番言論：“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喫飯？”

公開資料顯示，濟源市市委書記張戰偉今年58歲，1985年畢業於河南大學歷史系，研究生學歷。

張戰偉

1992年，張戰偉進入河南省紀委辦公廳任幹事，10年後升任省紀委研究室主任，後又先後進入河南省監察廳、河南省委巡視工作辦公室，成爲正廳級幹部。2016年，張戰偉出任河南省濟源市委書記，邁入正市廳級幹部行列。

而被掌摑的翟偉棟今年50歲，本科學歷。1991年，他進入濟源市團委工作，在10年後，他出任濟源市思禮鄉黨委副書記，升爲正科級幹部，後又相繼擔任濟源市承留鎮黨委書記、濟源市虎嶺產業集聚區黨工委書記。

翟偉棟

在張戰偉出任河南省濟源市委書記同一年，翟偉棟調任濟源市人民政府祕書長。

在事業不斷上升的同時，翟偉棟還先後在南開大學行政管理專業、中央黨校函授學院經濟管理專業學習，後又考取了河南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學士學位。

從他的工作動態可見，作爲市政府祕書長，他的活動以市長石迎軍爲軸心，而市長石迎軍是河南尉氏人，同樣屬於“外地幹部”。

尚娟在舉報信中曾寫道，翟偉棟曾被張戰偉質疑爲何在事發地點喫飯。那是所謂“外地幹部”就餐的地方，而翟偉棟當時回答：“書記，大家都在這兒喫飯，我一直在這裏喫飯呀。”

但書記張戰偉氣不過，打了祕書長翟偉棟一巴掌。

來自上級的耳光

1月18日，“掌摑事件”開始發酵的這天上午，河南省十三屆人大四次會議在鄭州召開。在這場會議上，代表團將張戰偉推選爲濟源代表團團長。

在此前一天，張戰偉還主持了2020年度黨建工作責任制述職評議會議，他在開會時強調，要堅決反對形式主義、官僚主義，營造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

而張戰偉上一次在重要會議中提及以上觀點，是在2020年11月12日，也就是他掌摑翟偉棟第二天。他前去調研示範區管委會辦公室工作，強調要“做政治上成熟的黨員幹部”。

張戰偉掌摑翟偉棟的第二天，他在調研工作強調要“做政治上成熟的黨員幹部”

“堅決反對個人主義、分散主義、自由主義。”並且，要“嚴格落實‘四個服從’”。

據尚娟描述，也就是在這場會議召開次日，翟偉棟突發心絞痛，被送進醫院。

類似的新聞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諸報端。

2020年9月23日，網絡上一則關於“乳山某幹部扇打辱罵工作人員”的視頻廣爲流傳，後經調查證實，打人者是山東省乳山市一名黨史研究中心主任。

該主任在與工作人員對接工作時，向對方破口大罵，並甩出了一個響亮的巴掌，而在場的第三者早已準備好手機開始攝像，偷偷錄下當場一幕。

事後，乳山市黨史辦的工作人員才向媒體透露，“打人的事發生了不是一次兩次”。

該主任後被停職檢查，行政拘留十五日，並受到一千元的罰款處罰。乳山市委撤銷了他的黨內職務，降爲三級主任科員，並調離了現工作單位。

今年1月9日上午，石家莊高邑縣一名退休公安局副局長韓某某，在疫情防控的形勢正嚴峻時，強行想要出入小區，防控執勤人員在阻止之時被其搶奪手機，並且受到該退休局長的辱罵：“你算個什麼東西。”

韓某某因此被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並且被要求向防疫人員道了歉。

但是，幾乎在每一場類似的爭端之中，職位居於下級的工作人員都未曾表現出明確的反抗。

在乳山黨史辦主任掌摑工作人員時，該男性只是語氣平淡地對主任的辱罵做出回應。而在此次“書記掌摑祕書長”事件中，在掌摑確有其事的基礎上，翟偉棟的妻子尚娟在描述丈夫當時被打的反應時，寫的是，他“整個大腦都是‘抱死’的狀態”，“臉上一片火辣，呆在了原地”。

如果追溯事件的導火索，也就是進入事發食堂就餐的“資格”問題，早在2014年就已經有了相關討論。

江蘇鎮江市行政中心是帶頭取消“領導小食堂”的地方，2014年，鎮江市主要領導開始每天都和其他公務員一起喫大食堂，時任鎮江市市委書記楊省世曾說：“機關幹部是我們身邊最近的羣衆，如果離他們都那麼遠，還談什麼和羣衆打成一片？”

但幾年過去，在張戰偉書記的眼中，食堂仍然劃分着地域界限，進食仍然要論資排輩，一氣之下，還可能甩給下屬一巴掌。

今日，也就是1月18日，河南省紀委工作人員向媒體表示，省紀委已經受理尚娟的舉報，後續相關問題將由宣傳部門對外公佈。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趙佳佳

編輯 | 木洱

排版 | 李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