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科技訊 北京時間1月29日消息,關於做夢,我們可以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毫無疑問,這些問題都可以歸結爲一個:我們爲什麼會做夢?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安東尼奧·扎德拉和羅伯特·史蒂克戈德就一直在研究做夢,並已經發表了200多篇關於睡眠和夢的學術論文。在綜合了各種令人信服的神經科學觀點,以及睡眠與夢境研究領域的最新發現之後,他們提出了一種模型,來解釋我們爲什麼會做夢。

安東尼奧·扎德拉是加拿大蒙特利爾大學睡眠醫學前沿研究中心的教授,羅伯特·史蒂克戈德則來自美國哈佛大學醫學院,是睡眠與認知研究中心的主任。他們將這個模型稱爲“NEXTUP”(Network Exploration to Understand Possibilities,意爲“網絡探索以理解可能性”),其主要內容是,做夢允許我們探索大腦的神經網絡連接,以理解各種可能性。我們可以將這個模型類比爲教育的真正目標——不是把事實填塞進我們的大腦,而是向我們打開那些事實中未被探索的可能性,展示它們可以被使用的多種方式,而不僅限於某種特定的方式。

做夢是一種依賴睡眠的記憶過程,通過發現和加強以前未曾探索過的關聯,從現有信息中提取新的知識。在這一過程中,夢境很少直接再現主動關注的問題,或提供具體的解決方案。相反,夢會識別並加強以某種方式體現這些問題的關聯,這其中的大腦計算可能在解決這些問題或類似問題時發揮作用,可能是現在,也可能是將來。

與此同時,夢創造了隨時間推移而在我們頭腦中展開的敘事,讓我們體驗由這些敘事產生的思想、感覺和情感。做夢,就像清醒時的意識一樣,讓我們想象事件的次序,去制定計劃、描繪情節並加以探索。即使一個本質上不需要發展敘事的問題——比如弄清楚兩個奇數相加是否總能得到一個偶數——我們仍然會創造敘事來幫助解決。我們“大聲地思考”問題,“在腦海中反覆排練”,有時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會經歷一系列“步驟”。

通常,大腦會從一些新的記憶開始,對當天的事情——可能是一個重要事件、工作中聽到的一段討論或者與個人關注問題有關的事情——進行編碼,然後搜索其他關聯較弱的記憶。這些記憶可以是同一天發生的,也可以是做夢者過去任何時候的早期記憶。然後,大腦將這些記憶組合成一個夢的敘事,探索大腦通常不會考慮到的關聯。在這個過程中,NEXTUP搜索並強化了我們在夢中發現和顯示的各種新奇、有創意、有洞察力和有用的關聯。

在1999年發表的一項研究中,羅伯特·史蒂克戈德測量了大腦在快速眼動睡眠中對弱關聯的偏好。他使用了由耶魯大學的詹姆斯·尼利在20年前開發的一項名爲“語義促發”(semantic priming)的認知測試。這是一個相當聰明的測試。參與者坐在電腦屏幕前,屏幕上會閃現一系列單詞和非單詞,比如“right”或“wronk”;他們的任務是點擊兩個按鍵(一個貼着“單詞”標籤,另一個貼着“非單詞”標籤)來對每個單詞做出反應。最後,羅伯特計算了參與者對單詞和非單詞的反應速度和準確程度。但這並不是故事的全部。在這些詞顯示出來之前,另一個單詞會在屏幕上閃爍四分之一秒。根據這個“促發”詞和目標詞(如果是單詞的話)之間的語義關係,參與者表現出了或快或慢的反應速度。

當目標詞爲“wrong”(錯誤)時,如果之前出現的是“right”(正確)這樣關聯度較強的單詞,參與者識別的速度會比出現“thief”(小偷)這類關聯度較弱的單詞更快;而如果前面出現了一個完全不相關的詞(如“prune”,意爲修剪),那他們的反應速度會比前兩個例子都快。反應速度的快慢可以衡量不同單詞的語義促發。當羅伯特·史蒂克戈德在白天測試參與者時,他得到了完全符合他預期的結果——像“right”這樣的強關聯單詞產生的促發效果是像“thief”這樣的弱關聯詞的三倍。

但這是什麼意思呢?每當看到一個單詞,你的大腦就會激活某些迴路,使你記住這個單詞的聲音和含義;與此同時,大腦也會激活相關單詞的記憶。這種活動不僅能讓你更好地理解單詞,也能讓大腦爲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做好準備。換言之,大腦越強烈地激活一個給定相關單詞的記憶,你就能更快、更可靠地識別下一個單詞。這正是羅伯特等研究者所要測量的。在看到像“right”這樣的強相關單詞之後,你對“wrong”的反應會快很多(與“prune”這樣的不相關單詞相比),意味着你的大腦強烈地激活了目標單詞“wrong”。羅伯特的研究結果表明,參與者大腦激活強相關單詞的效率可達激活弱相關單詞的三倍。

爲了研究做夢與大腦激活效率之間的關係,羅伯特讓參與者非常快速地進行語義促發測試,通常在2到3分鐘內完成。這比大腦完全清醒所需要的時間都快得多,也比大腦中的神經調節物質(如血清素和去甲腎上腺素)恢復到清醒狀態所需要的時間快得多。通過對剛醒來的參與者進行測試,羅伯特確保了他們大腦中的神經調節物質仍然接近醒來前的水平。他還在半夜時,將參與者從快速眼動睡眠中喚醒後立即進行測試,發現結果比預期的更好。由強相關單詞產生的促發效應下降了90%,而由弱相關單詞產生的促發效應增加了兩倍多。當參與者從快速眼動睡眠中被喚醒時——大概在幾分鐘前剛進入快速眼動睡眠——他們的大腦激活弱相關單詞的效率是激活強相關單詞的8倍。

當我們的大腦做夢時,這種對弱關聯的偏好有助於解釋爲什麼很多夢與我們生活中的主要思想、感覺和事件都缺乏任何明顯的聯繫。即使在這些聯繫很明顯的時候,夢的作用通常也不顯著。但這正是NEXTUP模型所預測的——大腦正在對弱關聯網絡進行探索,以理解各種可能性。

與清醒時相比,做夢時大腦的探索範圍更廣,包括許多不太明顯的關聯,並在清醒時從未考慮過的地方挖掘隱藏的寶藏。在白天的強光下,大腦主要處理新湧入的感覺,大腦會對神經遞質平衡進行優化,以處理此時、此刻的新信息。而在夢中,許多關聯的實用性或“正確性”可能會讓人難以理解,但這是很正常的。我們不需要理解爲什麼大腦選擇了這些關聯;我們也不需要知道用來構建特定夢境的關聯是否有用;我們甚至不需要記住做了什麼夢。所有重要的工作都是在我們睡覺時完成的。在做夢時,大腦就會發現、探索並評估這些關聯。如果大腦計算出其中一些關聯確實是新穎的、有創造性的,並且可能對我們有用,那麼它就會加強這些關聯,並將它們歸檔以備以後使用。

夢境背後的生化機制

我們的許多夢可能感覺既怪異又毫無意義,但夢的驚人數量又讓人感到它們非常重要。這是爲什麼呢?如果做夢在功能上並不需要我們記住它們,我們能記住的也很少,那爲什麼當我們記住一些夢境時,它們會顯得如此意義重大?(事實上,在所有文化的漫長曆史中都有許多意味深長的夢)

我們知道大腦在做夢時會專門尋找弱的關聯,即它在探索正常情況下被認爲介於無趣和荒謬之間的關聯。當我們做夢時,大腦會更偏向於爲具有潛在價值,但通常不會關注的關聯打分;如果大腦將要決定任何納入夢境敘事的弱關聯都是有意義和有用的話,它還需要給自己一些動力。

這有點像20世紀60年代,有些美國人開始服用迷幻藥,並有了深刻的“見解”,比如“沖廁所時可以把所有東西都沖走!”他們會睜大眼睛,驚歎於自己這驚人的洞察力,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止是這個意思啦,但它真的能解釋一切。”

事實上,夢境有意義的感覺和迷幻藥有作用的感覺不只是有點像,而是很可能相同。從藥理學上講,迷幻藥麥角酸二乙酰胺(LSD)通過激活血清素受體(包括血清素1A受體)發揮作用,而血清素1A受體反過來又可以阻止大腦部分區域釋放血清素。LSD的所有古怪之處——幻覺、迷幻的洞察感和其他一切——可能都是這種阻斷血清素釋放的生化機制的直接後果。

這顯然不是大腦的正常狀態。但在每一天中,都有一段血清素釋放被完全阻斷的時期,那就是快速眼動睡眠期間。我們在快速眼動睡眠和非快速眼動睡眠時都會做夢,但最奇怪、最情緒化、最不可思議的夢境——以及那些對我們最有意義的夢——都發生在快速眼動睡眠期間。非快速眼動睡眠期間(相對於清醒狀態)血清素水平的降低,以及快速眼動睡眠期間血清素釋放的完全停止,可能會使大腦傾向於賦予在夢境構建過程中激活的那些弱關聯更多的價值。這種化學作用可能使這些潛在有用的新關聯潛移默化地融入我們的思想當中,成爲有價值的一部分。

這只是睡眠時大腦釋放的化學神經調節物質所起到的作用之一。這些化學物質也控制着神經細胞之間的交流;在整個大腦層面上,它們基本上起着切換大腦運行軟件的作用。換句話說,血清素可以使做夢的人感覺到某個弱關聯的重要性。當血清素的釋放在快速眼動睡眠期間受阻時,會導致大腦對所發現的弱關聯更有好奇和重要的感覺。而在非快速眼動睡眠期間,血清素釋放沒有被完全阻斷,因此這種對弱關聯的偏好就會減弱。但這沒什麼,因爲大腦不會在非快速眼動睡眠期間尋找弱關聯。

羅伯特·史蒂克戈德的語義促發實驗表明,在快速眼動睡眠期間,大腦對強關聯的正常偏好會被對弱關聯的偏好所取代。這一效應可能是由於第二種神經調節物質,即去甲腎上腺素的作用。這種化學物質的釋放也會在快速眼動期間被阻斷。去甲腎上腺素相當於大腦中的腎上腺素;它的功能之一就是將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你可能有過這樣的經驗:當你在壓力下工作時,你的腎上腺素水平會飆升,你不會去想其他任何的事情,來妨礙正要做的事情。在快速眼動睡眠期間,去甲腎上腺素的釋放停止了,這就讓你的大腦很容易在弱關聯中徘徊。

從不休息的大腦

近年來,憑藉日益成熟的大腦成像技術,科學家們發現了大腦在清醒時——特別是白日夢和走神期間——對弱關聯的偏好。長期以來,科學家一直認爲,人們在休憩時所呈現的大腦活動模式反映的是大腦在“無所事事”時的狀態。現在回想起來,這顯然是一個愚蠢的假設。我們的大腦總是在思考一些事情,而在開始進行腦力活動時,大腦會關閉一些在“無所事事”時十分活躍的區域。這些區域共同組成了“默認模式網絡”(default mode network,簡稱DMN),這一網絡的發現使研究者認識到,大腦的的確確是從不休息的。

當研究人員觀察組成DMN的大腦區域時,他們發現了一個子網絡,其作用是監控環境中的重要變化,並警惕任何可能的危險。保護我們的安全可能是DMN的功能之一。與此同時,他們也發現了其他子網絡,有的能幫助我們回憶過去的事件並想象未來的事件,有的則讓我們天馬行空地想象,還有的可以幫助我們解讀他人的言語和行爲。所有這些,都是與“心智遊移”(或者說,走神)有關的心理功能。大部分的心智遊移包括反覆思考當天發生的事情,或者對未來的事情進行預測和計劃。事實上,這樣的計劃被認爲是心智遊移的結果。因此,我們在走神時出現DMN活動增加也許並不奇怪。這似乎是DMN的第二個功能。

不過,DMN並不是一個靜態結構,它會根據你之前做的事情而改變。羅伯特及其同事觀察了參與者在完成一項任務後的DMN活動變化。這項任務就是手指敲擊測試,包括學習儘可能快速準確地按次序輸入4-1-3-2-4。年輕的參與者在短短几分鐘的練習中會有很多進步,但隨後便停滯不前。在同一天休息一段時間並不能讓他們的輸入速度更快,但如果在睡了一晚之後再試,他們的輸入速度就會提高15%到20%。這是又一個記憶依賴睡眠發生進化的例子。

在參與者訓練這項任務的同時,羅伯特等人對他們的大腦進行了掃描,分別選取了訓練前和訓練後的休憩時段。他們發現,在訓練前的休憩時段,大腦參與執行任務的區域比訓練後休憩時段更加活躍。通常在休憩期間測量的DMN,在執行任務時發生了改變。更重要的是,DMN改變得越多,參與者在第二天的表現就進步越大。似乎這種新的DMN活動告訴大腦在入睡後應該做些什麼。

事實上,大部分DMN也是在快速眼動睡眠期間被激活的,表明“白日夢”這個詞可能比原先以爲的更加貼切。加州大學聖克魯斯分校的威廉·多姆霍夫及其同事基蘭·福克斯甚至提出,做夢,或者至少是快速眼動睡眠期的做夢,構成了一種“增強型精神漫遊”的大腦狀態。最近多姆霍夫還提出,做夢的神經基礎正是DMN。

當我們把所有這些都放在一起考慮時,會得到一個令人興奮的NEXTUP擴展模型。當清醒的大腦不需要專注於某些特定任務時,它就會激活DMN,識別那些正在進行的、未完成的心智過程——即那些需要進一步關注的過程——並試圖想象完成它們的方法。有時候,大腦在問題出現後不久就完成了整個過程,在我們尚未意識到的情況下做出決定。但在其他時候,大腦會把問題標記爲依賴睡眠(做夢或不做夢)處理的過程,然後放到一邊。一些關於夢的理論提出了類似的觀點——做夢能幫助我們解決生活中的問題。DMN可能提供了識別這些問題的機制,從而決定了NEXTUP模型如何運作。(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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