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們得知道“萬青是如何憑藉一張專輯統治2010s華語搖滾樂團”的。

在2012年的時候,我在知乎是這麼寫的:

1)旋律好聽

這裏我想要補充一下,萬青的歌都非常簡單。節奏、和聲。比如《十萬嬉皮》,就只有A #Fm D三個和絃,《殺死那個石家莊人》,也是隻有三個和絃。

2)歌詞優美

爲什麼萬青能夠讓大家一起大合唱,朗朗上口是最重要的。而且他們很注重傳統的歌詞寫作方式,如駢句的方式。

3)主唱演唱方式很傳統

是的。唱的真棒。氣息,音準。

4)配器成熟,吉他solo的設計很經典

5)樂隊氣質小清新,如“喜歡養狗,不愛洗頭”等,很討人喜歡,

6)現場紮實

當時,圍繞“如何評價萬青”這個話題,我還和那會兒知乎的一位大V,yolfilm,吵起來了。這位自詡見過世面的臺灣老樂迷,覺得萬青沒啥意思,認爲萬青土,“表現手法陳舊”,他的原話是:“打個比方,人家都在賣「手捲壽司便當」了,你還在叫賣「肉夾饃」。” 我和他對罵了好幾個來回,他已經把自己答案刪了(因爲後來萬青在臺灣爆火嘻嘻嘻),我歸根結底的一句是——萬青“表現手法的陳舊”,就是他們最有價值的地方。

對,萬青的成功,是因爲他們的保守,他們的陳舊。《萬能青年旅店》是一張土法煉鋼的專輯,是真的自己在家大鍊鋼鐵然後造了火箭上了天的專輯。《萬能青年旅店》是土搖的巔峯。

但是,在《冀西南林路行》裏,萬青背叛了土搖。

去年我聽聞萬青新專輯“快要發了”的時候,就有人告訴我說,這是一張“後搖專輯”。我當然知道他們理解的“後搖”其實跟我們定義的“後搖”不一樣,值得應該是唱得少、演奏多,且旋律沒辦法大合唱,這個意思。

新專輯上線後,我完整聽了三遍。第一遍,我一聽,果然是後搖,嘿嘿。當時我腦子裏第一對標物,其實是《星際牛仔》,隨處可見的爵士樂元素,像《採石》裏的那個鋼琴,很fusion了。同樣是吹管,但《殺死那個石家莊人》吹得是你能跟着哼哼的管樂,《採石》裏你還以爲打開了一張fusion專輯(後面的天崩地裂還很吵)。

聽到第二遍的時候,我大概能對萬青這張專輯下判斷了。

1)從製作的程度,這是一張主題完整、兼具了音樂風格多樣性但又保持了整體統一的好專輯。樂隊的呈現很成熟,如果你喜歡小河、美好藥店,你一定會喜歡這張專輯。

2)相較於首張專輯的“詞曲爲骨幹+情緒爲主導”,即“土搖/國搖”化的寫作,萬青在《冀西南林路行》裏做的是概念,是整體的統一表達,是需要你完整地按着他們既定的路徑、從頭到尾把專輯聽一遍才能感受的東西,這也是爲什麼萬青要做一個單獨的album continuous mix。這是他們朝着更爲經典的搖滾樂專輯邁進了一大步。

如果說,萬能青年旅店首張專輯是迪倫的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是一連串呼應時代所寫就的生活片面,那麼,十年後的第二張專輯,其直接的對標物應是披頭四的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平克·弗洛伊德的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我們也不應該抱着“這張專輯裏爲什麼沒有blowing in the wind或don’t think twice”來評價它。

3)如此的轉變則是迎來了萬青音樂的影像化。當純粹的器樂去代替演唱,自然就會讓萬青的音樂聽起來OST化。典型的如《河北墨麒麟》這首歌,其藝術水平是我認爲全張最高,我在前面聽到了竇唯、林強的影子,但後面又非常萬青,這首歌唱到8分鐘時,我直接起了雞皮疙瘩。爲什麼要這麼長?因爲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渲染,情緒不到。拯救大兵瑞恩前面也要嘰嘰歪歪很久的好嘛。

4)但專輯的硬傷:歌詞。

《冀西南林路行》你可以理解爲是一張以地緣特徵去作爲脈絡寫作的專輯,並把一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融進去,以此寫今。所以,歌詞乍一看,有點兒《山海經》,有點兒《淮南子》,有點兒《海國圖志》。可這就很喫虧了,因爲當我們看到這種歌詞的時候,我們腦海中對標的是“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我們對於這種類型的文字直接都是從小背誦的那些最經典的東西,是中華文化的最瑰寶的東西,萬青選這條路顯然是喫虧的。

比如《河北墨麒麟》,如果不是歌詞,“看看 演員王公遊民盜賊的心電圖 / 試試 冰冷昂貴入雲涉水的輕身術”,這個《淮南子》、《逍遙遊》、甚至有點兒太史公式的寫法,如果不是這個寫法拉胯,這首歌我能給滿分。但這裏,我確實沒有辦法能夠和歌曲產生共情,抱歉了。

在這裏,我覺得做的最好的是《郊眠寺》:

新語言 舊語言

該怎樣回答 不眠的時間

星河下 電子荒原

億萬場冷暖 億萬泥污人

切斷電纜 朝霞晚風

臨時收入 臨時生活

切斷電纜 數字雲煙

免費月光 免費驚險

月光熔鐵星 鑄我神與心

這是《十萬嬉皮》的套路。其實也不是。就像這首歌的第一句,“新語言,舊語言,該怎麼回答不眠的時間”。這裏萬青玩了一個梗,在專輯的最末一曲,他們放了一首類似安可曲,就像披頭四的Abbey road要用her majesty做結。在萬青醞釀這張專輯的十年,什麼是新,什麼是舊,你們自己想。

依然感謝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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