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瀟

體育大生意記者

在長長的已經消失的球隊名單上，又要填上兩個不幸的名字。這個週末，所有關心中國足球的人們都完全有理由感到驚恐與憤怒。

中國足球從未擺脫過球隊解散的陰影。經濟領域，把那些明顯的、高概率的，卻又屢屢被人忽視，最終有可能釀成大危機的事件，比喻成灰犀牛。中國足球收支失衡之巨大，讓遠處的灰犀牛一直在盯着我們。

但當解散潮還只在低級別聯賽發生時，中國足球的主流世界裏，足夠同情，但沒有足夠多的人有切膚體會。今天，當我們真正撞到它時，我們終於頭破血流。

停奶就死

我們本來以爲撐不下去的只有泰達，畢竟無論是實控球隊的泰達控股，還是天津這座城市，都處於一段非常困難的時期。

泰達俱樂部的上級管理機構爲泰達控股，天津市國資委對其持股比例達到了93.4%。理論上，泰達控股是天津當仁不讓的龍頭企業。據《中國經營報》2020年12月25日的報道，泰達控股旗下的金融板塊，就集中了天津市政府80%左右的金融資產。

財經媒體對泰達控股的報道

但就在2020年，這家看上去實力雄厚的企業迎來了巨大的危機。據公司財報，2020年三季度，泰達控股總負債已達2142億元，這其中，一年內到期的短期負債超過764億元，一年內要到期的債券則爲150億元。短期償債壓力巨大。

與之鮮明對比的是，2020年三季度，泰達控股的淨利潤只有7.69億元。

9月下旬，據中國經濟網報道，天津市邀請轄內多家金融機構參與座談會，討論如何支持泰達控股。距座談會結束不到三個月，泰達控股收穫了多家銀行共計600億元的授信支持。

多家銀行助泰達控股渡過難關

另外，天津市國資委10月份將天津津聯投資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津聯投資"）100%股權無償劃轉給泰達控股。二者戰略整合成立新泰達，公司總資產達到4329億元。

一連串的操作，泰達控股總算暫時挺過了危機，但這並不意味着天津能夠分出精力繼續支持足球。畢竟有關泰達控股的各種操作只是權宜之計，用時間換空間罷了，該還的錢還是要還。

泰達控股之外，天津市政府和天津市的其他企業也沒能出手，這同樣是泰達足球走向深淵的重要原因。

2017-2019年底，天津市政府債務餘額分別爲3423.98億元、4078.36億元和4959.3億元，同期政府債務率分別爲83.85%、106.86%和113.45%。兩個指標均逐年增長。在全國主要城市裏，債務率超過100%很少。

但是，天津的GDP增速卻連年放緩，2020年已經跌出全國前十。要求政府自己掏出真金白銀投入足球，似乎有些強人所難。

企業方面，天津市比泰達控股還有實力的企業可能一隻手已經數完，又多是大型央企的天津分公司，並不方便接手球隊，也未必看得上。至於民營企業，更難想象此時還有誰願意跳入中國足球這個坑。

　　灰犀牛還沒走

如果僅僅是一家泰達離開，姑且可以看成是正常的新陳代謝。但這三年來中國足球已經消失了數十家職業俱樂部，而在這個冬天，終於開始波及到了中超傳統球隊，甚至是冠軍級球隊。

這麼多年來，從中國足球的管理機構，到中超球隊的投資人，並非完全無動於衷。早在蔡振華掌管足協時期，足協就曾大刀闊斧的要限薪限投，縮減俱樂部的開支。

但俱樂部完全不把這些政策放在眼裏，想盡辦法鑽空子。至於中國足協，從蔡振華到陳戌源，經過了三任領導後，政策的執行情況仍不理想。幾年折騰下來，中超的投入基本沒有下降，仍然是沒有五億八億的別想順利保級。

那麼在現在的經濟環境下，如果不能像往年一樣從其他地方拿到好處，投資人無論是慾望還是能力，都無法繼續支持球隊每年如此巨大的投入。

重慶球迷挽留球隊

這個冬天，中超有半數球隊都遭遇到了嚴重的生存危機。除了最近一直在風口浪尖的那兩支球隊之外，河北華夏幸福和重慶當代也都在鬼門關走了一道。要不是有當地政府努力協調，甚至自己出手接盤，這兩支球隊也會一同消失。

還有一些球隊雖然表面沒有動盪，但其實境況同樣危險。像廣州富力，母公司也遭遇到了重大的困難，如果沒有得到解決，足球隊一定會受到影響。好在廣州城投及時出手，富力以手上部分子公司的股權爲代價，換來了廣州城投在資金上的支持，才暫時度過了危機。

富力地產用股權換資金

警報其實遠遠沒有接觸，俱樂部的投入依舊高企，而目前中超俱樂部的母公司財務狀況比較穩定的，一隻手差不多就數得過來。

路徑依賴

也有聲音說，這是重整河山的好機會。足球俱樂部也許會不得不開始量入爲出，踏踏實實搞足球。但恐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這裏想起一段與足球無關的往事。當初蘇聯解體，俄羅斯經濟一片陰霾，產業結構失衡，市場機制混亂，大街上隨處可見等候購買生活物資的長隊。葉利欽認爲蘇聯時期的改革太過於零散，俄羅斯如果要發展，必須進行重大改革。

一場被命名爲"休克療法"的改革開始了。簡而言之就是一步到位。爲了消滅長隊，一夜之間取消了物價管制。爲了降低政府赤字，短時間內大幅削減支出，大幅提高稅率。爲了加快私有化進程刺激市場活力，直接向民衆贈送國有企業股權。

這與中國足球目前的處境何其相似。這麼多年來的改革，縫縫補補敲敲打打，突然在一個最兇險的時機，幾項重大政策同時不由分說地推行，加速了情況的惡化。

俄羅斯的休克療法獲得了什麼樣的效果，歷史已經給出了答案，如今俄羅斯的GDP已經被廣東省和江蘇省超越。

葉利欽希望用休克療法拯救俄羅斯經濟

那麼中國足球呢？一場危機真的能讓中國足球一夜之間變好嗎？

很多時候，灰犀牛人人都能看見，最終還是會爆發，就是因爲人們都有嚴重的路徑依賴。對於中國足球來說，這種路徑依賴就是金元足球，就是軍備競賽，彷彿不花大錢，就不知道怎麼玩。

泰達以及整個天津經濟的艱難其實很早就已經出現，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俱樂部在2019年籤來了瓦格納。在形勢更糟糕的2020年，他們還引進了艾哈邁多夫和在歐洲小有名氣的蘇亞雷斯。正是在這三個外援，泰達面臨着數億元的欠薪或者賠償，成爲了泰達退出的導火索之一。

而其他球隊也沒好到哪裏去，無論是爭冠球隊還是保級球隊，很多俱樂部或者投資人，明知道自己的資金鍊危在旦夕，卻還在爭冠前夕允諾高獎金。甚至有球隊在成功保級過後，領導在更衣室裏對着球員邊哭邊說，"集團不會薄待每一個人！"這些所謂的諾言能不能兌現，就是後話了。

這只是冰山一角。政策一再鼓勵中國年輕球員要出海鍛鍊時，但依然有好不容易留洋的小將，出口轉內銷回到國內踢球。還有更刺激的，近日一位知名球員以所謂500萬的符合規定的頂薪轉會到新球隊，但業界傳聞，新球隊其實在其他地方給足了好處。

問圈內的每一個人，聊起俱樂部的生存狀況都憂心忡忡，問題也都不新鮮。但一到執行層面，所有人又都陷入了巨大的慣性之中。

現在，中國足球還沒到完全過不下去的地步。很多企業離開，但仍然有新的面孔加入。無論是接手了很多中超球隊的各地文旅，還是最新被曝光可能會接手淄博蹴鞠的四川華昆能源。

但如果僅僅是換了投資人，卻還是學不會量入爲出，學不會經濟獨立，而繼續依賴投資人的燒錢與輸血。那這頭灰犀牛始終不會走遠。

新的投資人，憑什麼比舊的投資人更值得信任？

上週，很多球迷衝入了已經被暫時封停的泰達大球場，在佈滿灰塵的玻璃上，含淚寫下了"遺言"：我永遠熱愛天津泰達；2021，一切都會好的；期待迴歸，泰達……在中國足球一次次跌宕起伏中，最受傷的還是千千萬萬的普通球迷。

球迷在泰達大球場的留言

面對由資本驅動的浪潮，普通球迷縱使感情再真摯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只會被無情吞沒。

新的賽季還會如期開始，賽場會重新熱鬧起來。喧囂過後，我們不應該忘記，有些人已經永遠被中國足球拋棄。

對了，泰達大球場這些玻璃上的留言，已經被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