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 /   陳芳

“水在100度時沸騰，面在3分鐘煮透，但在將透未透時才最彈牙。”這是金城武在《喜歡你》裏展示的劇情，教大家怎麼做出一碗完美的泡麪，溫度、劑量、時間都有各種設備嚴加把控，就連入口的時間也需要分毫不差。總是在半夜起來煮泡麪的金城武說，“方便麪是孤獨的食物，是失眠人的好朋友。”

在片中，金城武化學實驗般的煮麪，從未在完美的時間點喫到嘴裏，總會被戲劇性的打破。而在片外的現實生活中，泡麪從來無關精神世界，它的存在是爲了實實在在地解決溫飽，簡單、方便、省時、省錢，失去任何一個要素，方便麪都不會走到今天這900多億元的市場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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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4日中午，高數下課後，大一學生張石磊沒有去食堂，而是直接回了宿舍。撕開一包“今麥郎一袋半香菇燉雞面”，麪餅扔到碗裏，倒上熱水，順手拿本書蓋在上面。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還將持續到月底。

五一之後，張石磊就過上了每天喫泡麪的日子，他喫泡麪的原因很簡單，“最近沒錢，五一出去玩了，只剩下幾百塊生活費。”他給自己定的目標是，一天最少一包，最多兩包。

但是他並不孤單，“我們宿舍有個人出去打遊戲，找個陪練花了一千塊，這個月沒錢喫飯，他也買了一箱方便麪，另外兩個人看我們喫也饞。”他指着宿舍牆角的四箱方便麪說，在大學宿舍，一般都會有一兩箱方便麪，但像他們宿舍這樣擺了四五箱的還是少見。

大學生和泡麪是天然的搭檔，這一二十年來，大學生越來越多，2021年909萬高校畢業生人數，是十年前的1.38倍，而2010年的應屆畢業生規模已經是本世紀初的六倍。這些生於大好時代的學生們，雖然裝備越來越先進，從MP3到智能手機，從超市裏選購普通護膚品到奢侈品大牌，但泡麪從未缺席過。

2010年，肖子建從天津千里迢迢來到雲南上大學，“雲南一年三熟的米，喫了不頂飽，再加上男生晚上會打球，特別餓，但我們那會在新校區，食堂晚上七點關門，周圍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小超市，所有人都去那搶方便麪。”

他至今印象深刻的是，“那會在男生宿舍，方便麪就是一般等價物，如果你手上有三鮮伊麪，在宿舍樓裏隨便一喊，隨時都能賣出去，甚至有人求着你賣，可能會加個一兩塊錢再出手。”

“我們大學的時候還特意買過電飯鍋煮方便麪去賣，周邊宿舍很願意買，因爲學校比較荒涼，能喫的東西少，到了晚上，我們宿舍開着門煮麪，味兒一出來，隔壁宿舍必然有人來喫，5塊錢一份。”肖子建回憶說。

“在大學裏，方便麪是一個重要的東西，頂飽，好喫，便宜，尤其是去網吧，必喫方便麪。”肖子健對方便麪的熱愛可能是發自肺腑的。

方便麪在中國的消費史和生產歷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1988年國家制定了GB9848—88方便麪質量標準，次年到1991年，我國新增方便麪生產線800餘條。珠海“華豐”、山東“龍豐”、河北“華龍”、無錫“中萃”、陝西“熊毅武”、河南“南德”等各地的方便麪品牌眼花繚亂。1991年底，臺灣頂新食品集團在天津開設第一條方便麪生產線，“康師傅”粉墨登場。

經過多年發展，現如今在中國方便麪市場上，康師傅和統一是絕對的老大和老二，2020年兩家按照銷售額計算市場佔有率分別爲46.3%和14.2%，剩下不到四成的市場份額在白象、華龍、華豐、福滿多、今麥郎等企業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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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很多90後、80後而言，方便麪伴隨他們成長，是他們難以忘卻的記憶。1991年出生的肖子建從小就喫方便麪，能回憶起的最早時刻是五歲。

“當時就覺得方便麪調味料好喫，與做飯只能放鹽和味精不同，口味很豐富，喫了方便麪就覺得真不錯，而且能創造出好多喫法，永遠也喫不膩。”肖子建回憶，“小學的時候，學校供應早點，基本是小米粥、鹹菜、燒餅什麼的，每週二供應方便麪，學生們可高興了。”

到了初中，肖子健的選擇就多了，“白家品牌麻辣口味的方便粉絲，康師傅拌麪，豚骨面，統一的大碗麪，那個時候上過貨架的方便食品都喫過。”

80後亞男記憶裏，從小學二年級就開始喫泡麪了，一直持續到大學，那也是喫泡麪最頻繁的時期；工作之後，加班、出差、在家不知道喫什麼，往往會拿出一包泡麪，“這是長期儲備糧”，亞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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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覺得好喫的泡麪，在長大後變成了一種不得不、沒得選的選擇。

“沒錢才喫泡麪，不然肯定喫食堂。”張石磊喫泡麪只選5元以下的袋裝面，他準備喫泡麪熬過5月份，6月份生活費寬裕之後就暫停泡麪，“方便麪喫多了也不行，有點反胃，一天頂多喫兩包。”

在北京南五環工作的林雨去年十一剛來北京時，月薪三四千元，在出租房裏，喫了兩個月泡麪，“在桶面裏再加半塊袋面，或者加一顆滷蛋、火腿腸都可以，喫一袋肯定喫不飽。”

隨着他收入慢慢增加，泡麪早已經從房間消失，“喫泡麪就是爲了省錢，有錢誰喫泡麪啊？打工人哪個不想攢點錢？”林雨之前在珠海一家工廠流水線工作，白班夜班交替上，夜班後的唯一選擇就是泡麪，和工友們各自捧着一桶熱乎的泡麪，廉價不心疼，喫完之後覺得明天還可以繼續當“廠狗”。

林雨總結說，“現在喫泡麪的就三種人，一種是沒錢的窮人，一種是趕時間爲了方便，最後一種是愛喫的人，隔段時間要解饞喫一次，不過第一種絕對是最多的。”

亞男的“長期戰備糧”在有娃之後被動用的機會越來越少。這與角色轉換相關，小孩子受不了方便麪香味的誘惑，但是媽媽得考慮孩子的營養，這其中的博弈80後最熟悉，只不過從當年鬧着喫泡麪的孩子成了如今阻止孩子喫泡麪的媽媽。

另一位80後媽媽齊珊日常也嚴格控制孩子喫泡麪，她認爲小孩應該喫更健康的食物。不過，五一期間帶孩子到北京旅遊，爲了方便，她還是準備了兩桶方便麪。

原本準備在火車上喫掉，但是兩個半小時的旅程很快就到北京了，肚子連咕咕叫的機會都沒有。到了北京，這兩桶方便麪在她的揹包裏，依次去了動物園、科技館、古動物館等地，始終沒有機會拿出來喫掉。

“外面沒有熱水，沒辦法喫，不過從便利店和自動售貨機買東西也挺方便的。”齊珊最終又帶着這兩桶泡麪踏上回家的火車，完完整整地又帶回了家裏。

便利店裏提供熱水，但只限於在店裏購買的方便麪。作爲滿足即時消費需求的便利店，不管是社區店，還是商圈店，方便麪總是擺滿一整個貨架。

在北京西三環的一家便利蜂裏，方便麪銷售高峯是在晚上10點之後，店裏的盒飯、熱餐、關東煮、包子一點一點被賣光，那些剛剛下班從地鐵或者公交鑽出來的人，在店裏巡視一圈，只能面無表情地拿走一桶泡麪。

22：58分，一對年輕的情侶進店，買走了一大一小兩桶面，還有店裏僅剩的一份盒飯，一包辣條，男生還在貨架前尋尋覓覓，女生已經明顯不耐煩了，“趕緊回家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23：27分，一名年輕男性進店，徑直拿了一桶紅燒牛肉麪、一根火腿腸、一包海帶絲，招呼店員倒了熱水，在一旁安靜地刷手機等泡麪，“我今天第一天來北京，就住旁邊我女朋友租的房子裏，準備明天去找工作。”男生有點羞澀，“在家裏誰喫泡麪啊？不過出門了喫泡麪有小時候熟悉的感覺。”

凌晨00：43分，一個身穿睡衣的中年大叔，晃着進店，拿走一瓶啤酒、一桶泡麪。

從凌晨一兩點開始，時不時就有一個代駕小哥進店，熟悉的路線，熟悉的流程，拿面，結賬，泡麪，喫完就走，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白天店裏有熱餐，周圍有快餐店，沒人買泡麪。”店員張玲經常上夜班，她對於誰來買方便麪，一看便知，“12點之前都是下班晚的人，周圍的快餐店和小喫攤都關門了，沒地方喫飯纔來買，1點之後大部分都是代駕，他們經常來。”

便利蜂的數據也支持張玲的觀察，“從城市來看，杭州、上海、北京、深圳的銷量較高，可能與這幾個城市的工作節奏快相關，加班文化盛行，方便麪可以及時有效地緩解飢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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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圈內出租車司機有一些衆所周知的小飯館，儘管沒有明示，但這些飯館幾乎只做司機們的生意，有些還只做夜間司機的生意，特點就是，價格便宜量又足，管飽，比如13元的套餐，一葷兩素一湯，米飯隨便加，炸醬麪的面隨便加。不過，代駕小哥的規模還沒有大到享受這樣的配套服務，在夜間，便利店的泡麪幾乎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便宜能喫飽，快速喫完不耽誤接單。

在這家店裏，經典的紅燒牛肉麪、老壇酸菜面銷售最好，它們的銷量跟經典的雙匯火腿腸的銷售奇妙的一致，小杯裝的桶面大部分被女生買走了，而那些網上很火的品牌則略顯落寞，可能要半個月才能賣掉兩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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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哪些人在喫泡麪？

便利蜂透露，他們從2000多家門店中觀察到，在方便麪消費羣體中，從80後、90後到95後，從學生黨到白領，基本都有，其中，90後和95後佔多數。不同年齡段的消費者呈現出不同的消費偏好，80後不太會嘗試高價位（10元以上）的產品，以購買低價位（5元左右）爲主。

90後、95後更願意嘗試高價位產品，更願意嘗試新品牌、新口味。據統計，便利店超過70%的高價位產品被他們消費，但長期看，他們仍然以購買傳統方便麪爲主。從消費者性別看，在便利店購買方便麪的男性高於女性，但女性比例在逐步增高，而且女性對高價位方便麪更加喜愛。

相比男性，女性更容易被營銷觸動。亞男最近一次喫泡麪還是3月底，統一湯達人新出的櫻花限定款，粉紅色的麪餅，讓她忍不住下手了，但喫完就失望，“一般，沒什麼特色，也就面是粉色的而已。”當時買的一箱12小桶裝，現在還剩一大半沒喫。

肖子建喫泡麪的頻次在結婚之後驟減，一個月前心血來潮，突然特別想喫方便麪，“火雞面煮完之後，把水倒掉，拌一下就好喫，對了，還得加點白糖，配了一根雞肉腸，哎呀，太好喫了。”

“方便麪簡直是現代食品工業的奇蹟。”肖子建對泡麪興趣頗多，從國內的老牌到日韓、東南亞各國的泡麪，都好奇嘗試過，“買過新加坡的方便麪，嘗試了一下，味道也挺好喫，但還是覺得日本、韓國、中國的方便麪好喫，韓國的火雞面、辛拉麪比較對我口味，日本的合味道麪條有點扁，拉麪說味道就那麼回事兒，加上它的面只能煮，比較麻煩，而且貴啊。”最終他的愛落在了火雞面和辛拉麪上。

“滿漢大餐，我之前喫過一次，裏面還真有肉片，那會38塊錢，這個價格，我喫個麥辣雞腿堡不好嗎，至少肉比它大多了。”對於那些二三十元的高端面，肖子建嘗試的興趣已經不多了，他的邏輯是，“如果是10塊錢以下的方便麪，在一線城市，在特定場景下，有一定的優勢，比如你忙的時候，還是無法取代的。畢竟方便麪裏面的內容太有限了，只能喫點碳水。”他代表了一類羣體的消費觀念，面不值錢，技術沒有進步，方便麪作爲一個成熟工業產品，無需支付高價。

所以，對於高端和超高端方便麪來說，能夠做文章的只有料包了，多多加料纔對得起價格。康師傅速達麪館一盒售價25元，在各大博主的測評中，幾乎所有的人都把關注點放在了肉上，真正的牛肉成塊出現在泡麪裏，而不是合成牛肉粒。其實這種“真肉”方便麪在10多年前就出現過，當年統一的滿漢大餐短暫上市，然後在四年前後重新上市。不過，統一認爲，滿漢大餐不是“方便麪”，而是“代餐面”。

不管叫什麼名字，還在喫泡麪度日的張石磊認爲，花二三十元去買泡麪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不考慮高價方便麪，有那錢還不如去館子裏喫一頓呢。”他推測，“高端方便麪一般也沒多少人買吧，因爲方便麪本身就是一個低端的產品啊。”

儘管他喫多了方便麪會反胃，但還是會想起，高三時候和舍友們一起站在陽臺喫泡麪的情景，“那時候壓力大，我們食慾都不好，食堂離得遠，人還多，我們喫了兩個月泡麪，一邊在陽臺喫泡麪，一邊看着樓下的學生，看着校園裏的樹和夕陽，感覺還挺好的。”

（張石磊、肖子建、林雨、齊珊、亞男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