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喬依德：加密貨幣是投機性的虛擬商品，老百姓要克服一夜暴富的心態，遠離它

作者：餘思毅

新冠疫情暴發以來，美國樓市價格起飛。5月25日，美國標普/CS全國房價指數公佈美國今年3月數據，美國房價在連續第十個月增長的同時，創下2005年以來的漲幅新高。

在中國，自去年下半年開始，一線城市房價大幅上漲，緊接着政府出臺各路調控政策。最新數據顯示，5月前22天，30城商品房銷售同比上漲21.6%，4月同比上漲40%，商品房銷售回落但增速仍高。

貨幣政策寬鬆、槓桿率高企、樓市見漲……這一幕似曾相識。在《全球金融大變局》一書中，作者就特別提到一個最讓人擔憂的現象——債務槓桿率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當下，全球疫情尚存不確定性。隨着疫苗的接種開展，美國經濟逐漸恢復，但通貨膨脹預期不斷推高。而中國受輸入型通脹的影響，出現供求失衡、大宗商品上漲、PPI承壓等問題。5月18日公佈的中國4月經濟金融數據被有些經濟學家解讀爲指向“輕滯漲”的週期特徵。

美國通貨膨脹率將大幅度上漲嗎？全球金融格局將醞釀什麼樣的變化？如何看待全球金融大變局中央行的作用？5月25日，時代財經就上述問題專訪了《全球金融大變局》作者，上海發展研究基金會副會長兼祕書長、財政部國際財經研究專家工作室專家喬依德。

喬依德指出，美國在面對疫情的衝擊時“開動印鈔機”是吸取了應對2008年金融危機的經驗。他指出，美國本着“救命第一位，出現後遺症再治療”的思路開啓量化寬鬆的貨幣政策，現在的焦點是美聯儲能不能及時判斷通貨膨脹的出現，並且適時加息。

輸入型通脹的壓力對中國經濟復甦帶來不少阻力，在喬依德看來，國內的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不僅不要急轉彎，還不應該轉彎。“在還不是轉彎的時候，要保持財政政策跟貨幣政策適度的寬鬆。”

近期，比特幣、狗狗幣等加密貨幣被追捧，其暴漲暴跌引發金融資本市場極大的關注。《全球金融大變局》也有提到，自從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金融科技對金融生態和功能的影響前所未見。

喬依德指出，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後，發達國家基本上採取“大水漫灌”、非常規的貨幣政策，而且持續近十年。有一部分人對此十分不滿意，認爲“放水”會把信用貨幣的價值沖淡，因此轉而追捧加密貨幣。

對於加密貨幣是否有投資價值，喬依德分析，從貨幣制度以及中央銀行的演變看，信用貨幣基本上是中心化的，這是歷史的使然，而加密貨幣是去中心化的，不符合貨幣制度發展趨勢。“所謂‘加密貨幣’，嚴格的意義上是虛擬資產，無法像一般的貨幣用來支付，只是一個投機性的、虛擬的商品，因此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暴漲暴跌。”

他提醒，“作爲老百姓來說，要克服一夜暴富的心態，遠離加密貨幣，這並不是很好的投資理財產品。”

《全球金融大變局》作者，上海發展研究基金會副會長兼祕書長、財政部國際財經研究專家工作室專家喬依德

美聯儲吸取十年前金融危機的經驗

時代財經：你在《全球金融大變局》中提到，在全球金融危機和這次應對新冠疫情中，各國中央銀行的作用前所未有地增大，特別是非常規貨幣政策盛行、宏觀審慎監管加強並參與金融監管。如何評價美聯儲在疫情危機下采取的措施？ 

喬依德：在金融危機裏，各國中央銀行的作用前所未有地增大，跟貨幣制度的演變有着非常密切的關係。貨幣制度最早是商品貨幣，隨後是在貨幣本位下的各種貨幣形態。所謂貨幣本位是貨幣的標杆或“錨”，一般是指重金屬，也可以是儲備貨幣。

1971年，時任美國總統尼克松宣佈美元跟黃金脫鉤，導致了佈雷頓森林體系垮臺，確立了信用貨幣制度。信用貨幣促使中央銀行的作用越來越大，我國“十四五”規劃當中也提到要“建設現代中央銀行制度”。

現代信用貨幣制度最主要的特點是貨幣的發行無需任何物質的支撐，純粹依靠政府的信用，政府的信用則是依靠政府的強制力實施。這樣的貨幣發行適應了經濟全球化和較高速發展。

美聯儲這一次採取的措施跟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時是有一些變化，主要有幾個方面：

一是速度很快，出現問題，馬上就推行量化寬鬆的貨幣政策。

二是力度大，即時提供美元流動性的量很大，這是吸取了上一次危機的經驗。上次危機之中，美國比歐洲做得好，當時歐洲有一些遲疑，因爲害怕金融風險太大，有一段時間進行緊縮。而美國沒有遲疑，直接購買資產，效果比較好。

三是這一次美聯儲釋放流動性的做法有所創新。美聯儲提出允許國外中央銀行或者貨幣當局可以把美國國債抵押進行美元貸款，這在以前是沒有的。同時，全球金融危機以後，美國一直延續與其它發達國家的貨幣互換，這一次貨幣互換的範圍擴大至南韓、新加坡等。

如此一來，美聯儲就能很快向全球提供美元，互換的美元最高時高達4500多億，最近數字降到只有幾十億了。這次危機一出現，美聯儲就向全球提供流動性，相比十年前是應該給予肯定的。因爲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採取措施，全球金融體系就有可能崩潰。

時代財經：當時也有一些輿論討論說美聯儲會不會力度太猛，以至於引發公衆恐慌、觸發了美股四次熔斷，你怎麼看？

喬依德：這就見仁見智了。在當時情況下，美聯儲不得不採取這樣的措施。通俗來說，救命是第一位的，若出現問題或後遺症了再來治療。哪怕直到現在，我覺得美聯儲還是這樣的思路，先把經濟救活。 

時代財經：像美國國內《經濟學人》等媒體也會抨擊美國“開動印鈔機”，不顧後果的行爲，你怎麼看？

喬依德：這種擔憂是理所當然的。原美國財政部長萊瑞薩馬斯抨擊美聯儲放水太多，認爲包括財政刺激政策是“美國40年來最糟糕的宏觀政策”。包括原IMF首席經濟學家Branch等大牌經濟學家，也認爲不應該放水太多。另外有諾貝爾經濟學獲得者克魯格曼認爲還不至於這樣。

而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認爲，即便有通貨膨脹出現，央行也是有工具可以應對的，最簡單的辦法是提高利率，把流動性收回去。

現在的焦點是美聯儲能不能非常及時的判斷通貨膨脹已經起來了。因爲通脹起來了以後再來加息，可能來不及，會引起經濟衰退。

從短期來看，市場對加息都比較敏感的；長期來說，“放水”放那麼多，一定會有負面的效果。

談全球可能進入“滯脹”爲時過早

時代財經：對的，5月中上旬公佈的4月份美國消費者價格指數較上年同期增長4.2%，創下2009年金融危機以來的最大漲幅，遠超市場預期，有評論認爲“美國滯脹風險加大”。你認爲，美國的滯脹會到來嗎，影響幾何？

喬依德：我並不認爲美國滯脹風險在加大。“滯脹”這個詞的出現是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當時美國通貨膨脹非常高，經濟增長率非常低，而且持續了好幾年。現在談“滯脹”爲時過早，目前比較擔心的還是通貨膨脹。

隨着疫苗的大規模接種，美國經濟恢復得比較好，比歐洲要好。目前，美國就業情況沒有預達到預期目標，而早期美國政府多次直接發錢給民衆消費，人們還沒完全迴歸崗位。這就是爲什麼美聯儲堅持認爲現在通貨膨脹是暫時性的。 

時代財經：預期美國的加息腳步會加快嗎？

喬依德：美聯儲5月19日公佈了4月27-28日美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的會議內容。與我國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不一樣，我國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是諮詢機構，而FOMC是美國貨幣政策的決策機構，由18個委員組成。一般開會三個星期後，公佈會議情況。

4月27-28日有幾個委員提出，“過一段時間可能需要討論購債的規模”。這並不意味着在說加息，而是減少購債的金額，目前，每個月美聯儲購買1200億美元。

而且，今年3月份會議上，所有18個人都認爲今年是不會加息的，也很少的人認爲明年會加息。現在關於物價指數最新數據出來了，6月份開會時會不會有變化，有待觀察。

時代財經：《全球金融大變局》提到大國經濟體對於全球金融的影響有其很強的外溢效應，強調了大國經濟體在國際金融變化趨勢上的影響力。近期國際大宗商品價格飛漲，輸入性通脹明顯，國內PPI承壓。5月18日公佈的中國4月經濟金融數據，社融、M2、工業生產、PMI指數放緩，出口、固定資產投資、房地產銷售投資仍較強，消費、就業邊際改善但仍較弱。經濟學家任澤平認爲數據指向“輕滯脹”的週期特徵。你認爲，輸入性通脹對下半年中國經濟復甦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喬依德：大宗商品價格上漲大概原因有幾個方面，一是國際貨幣氾濫推動資產價格上漲。二是由於需求增加，原材料生產沒跟上，也不排除有炒作、哄擡的因素。而國內經濟，尤其出口比較好，很多出口產品原材料是需要進口的，這樣就推動價格上漲。

現在談“滯脹”爲時過早，目前國內經濟的情況基本穩定向好，但有些方向尚不及預期樂觀，進一步說明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不要急轉彎。我認同有些經濟學家提出的“不應該轉彎”——現在還不是轉彎的時候，要保持財政政策跟貨幣政策適度的寬鬆。

經濟基本向好，一季度增長18.3%，這是由於基數效應，去年同期的數據比較低。目前國內經濟還存在一些問題，製造業投資、民間投資還不夠，消費的復甦比較疲軟，我們還是要保持一定的政策延續性，不要急於轉彎。而且疫情的不確定性還是很大的，周邊的國家有第三波、第四波疫情，所以要保持比較謹慎的態度。

從貨幣制度演變來看，加密貨幣註定不會成功

時代財經：相比起過去金融危機，這次金融危機下出現了新現象就是加密貨幣的興起，比特幣、狗狗幣被追捧。你怎麼看待加密貨幣在危機中得到人們青睞？

喬依德：前面談及中央銀行時，我特別提到貨幣制度的演變，這對於理解比特幣等加密貨幣被追捧非常重要。

現在全球使用的是信用貨幣，央行發行貨幣不像金本位時代，一定要有黃金在背後作爲支撐。信用貨幣完全憑藉政府的信用，這一模式有壞處也有好處。好處是能夠比較靈活地根據經濟增長髮行貨幣，而金本位不能持續則是因爲黃金的產量無法跟上經濟發展的速度。信用貨幣制度的壞處就是，可能存在貨幣濫發。

全球金融危機以後，各國央行的作用在增加，特別是發達國家基本上採取非常規的貨幣政策，通俗地說就是“大水漫灌”。有一部分人對此十分不滿意，認爲會把貨幣的價值沖淡了。剛好這時候有新科技出現，特別是區塊鏈技術。這10年，“大水漫灌”基本沒有停止過，加密貨幣也越來越火。

目前有一部分金融機構認可比特幣，但絕大部分大型銀行、大型機構並不認同。像資深投資人巴菲特、芒格，他們對加密貨幣持完全否定態度。美國社會對加密貨幣的監管比較寬鬆的，每個國家的態度不完全一樣。

從貨幣制度以及中央銀行的演變看，信用貨幣基本上是中心化的，這是歷史的使然，而加密貨幣是去中心化的，不符合貨幣制度的演變趨勢。所謂“加密貨幣”，嚴格的意義上是虛擬資產，無法像一般的貨幣用來支付，只是一個投機性的、虛擬的商品，因此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暴漲暴跌。

最近一次暴漲暴跌是因爲馬斯克，包括他幾個月前說可以用比特幣購買特斯拉，現在他說出於環保的原因，不能用比特幣購買特斯拉。再加上國內互聯網金融協會、金融穩定委員會等先後表態打擊比特幣的挖礦和交易，又製造新一波下跌。

時代財經：按你剛剛的分析，加密貨幣有沒有投資價值？

喬依德：作爲老百姓來說，要克服一夜暴富的心態，遠離加密貨幣，這並不是很好的投資理財產品。我也理解有一部分人比較喜歡大風大浪、小衆投機性的投資，對於這部分人，要提醒他們，這樣的投機在中國可能會走到法律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