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張金哲出生於天津市寧河縣的一個海濱鹽村,自家有一個木工作坊,專供鹽田所需工具。

他的自傳中這樣寫道“我在幼兒時每天都由大孩子帶到作坊玩耍,有時木工師傅也給我做小玩具。年齡漸長,自己也學着用工具做簡單的小物品。我在童年就養成動手動腦,一刻不閒的性格。”

1937年,張金哲只有17歲,七七事變後,他就讀的學校被迫關閉,之後輾轉進入天津耀華中學,在這座大力倡導“興教育以救國”的學校中,他親眼目睹校長將教室塞滿桌椅,招收租界中被迫失學的學生,最終被日本人暗殺的經過。他大概也明白了,亂世中的自己,到底應往何處去。

“學校已經完全被日本人統治了,老師也是日本人,我們誰也不願意學。那時只有三所大學不受日本人控制,燕京大學,輔仁大學,天津工商大學。”

1938年,張金哲報考燕京大學醫學預科,在國文考場上,寫下《不爲良相寧爲良醫》一文,從此,向光而行。1941年,他順利考入協和醫學院,可是好景不長。同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燕京大學、協和醫學院同樣被迫關閉,學生們均需轉入日本佔領的北大。不肯如期報到的人,一律被視爲抗日分子,不少同學被捕受刑。

“1941年日本侵略軍從西苑兵營奔赴海淀,包圍並佔領燕京大學,對在校師生實行甄別,15名教職員以及十餘名學生先後遭到逮捕。因爲你不服從他,算是抗日分子,抓了去就是嚴刑審問,我也在黑名單裏頭。”

教育界的愛國人士們大聲疾呼,想盡辦法安置學生,傳授知識。張金哲被強烈地感染着,他學如何救國,更學如何做人,他深知於國家危難之際發憤圖強,是爲了將來有一天,在所遇絕境面前,能夠成爲那個“敢爲天下先”的勇士,這是他心中的自強之道。而他從未料想,此後一生,他竟成了無數孩子的守護人。

首創中國小兒外科

1945年,那時的北京還叫北平,抗日戰爭即將走向尾聲,但張金哲卻感受到另一種悲涼,事關孩子們的“死亡證明”。

“我在北京中和醫院(現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做實習醫生。一天我值夜班,耀華中學的物理學老師的小女兒患白喉,因無人能做氣管切開,我眼睜睜地看着一個鮮活的小生命死在我眼前。”

孩子微弱的“喘息聲”,醫生茫然的“嘆息聲”,老師絕望的“哭泣聲”,猶如三記重拳,打進張金哲的心裏。

“當時年輕的醫生們,對小兒外科一無所知。給孩子做手術,是人命關天的事,沒做過手術,大夫不敢做。越不做越不會,越不會越不敢。”

這個時期,疾病呈現大爲擴散的趨勢,最慘烈時,五個新生兒中,就有一個死在襁褓中。新中國成立的第二年,笫一屆全國衛生工作會議召開。這場事關全國人民健康的會議中,各省籌建兒童醫院的設想被提出,並明確其首要任務就是建立“能開刀保命”的小兒外科。這是新中國第一次正式出現小兒外科一詞。會議結束,一位年輕的外科醫生很快被委以重任,他就是張金哲。

“1950年8月,我單槍匹馬憑着‘一本書、五張牀’,建起了全中國第一個小兒外科醫學專業。雖然當時‘天時、地利、人和’,但直到1955年兒童醫院建成開院時,小兒外科也僅有我和潘少川兩人。”

“小兒外科專業的招牌已經掛出,但是沒有病人就診,開始時,我把小兒外科門診和原來的小兒內科門診安排在同一個診室。我每天上午都看門診,沒有外科患兒掛號我就看內科患兒。兒科醫生遇到外科情況,就隨時轉給我。後來成人外科門診遇見小兒患者也轉給我,掛號處有時也建議孩子看外科的改掛小兒外科號。儘管大力宣傳,但病人還是很少,病房裏的5張牀也常無病人。兒科醫生把需要外科會診的住院患兒轉給我管。當時我選擇做手術的原則:有效果,不死人,避險求精。然而真正需要小兒外科醫生做手術的新生兒畸形我也不敢做。我有把握做手術的有闌尾、疝等都是成人外科熟練的手術。因此,我的小兒外科掛牌兩三個月,瀕臨倒閉。直到年底,一產婦生了一個女嬰,枕部巨大腦膜膨出,比患兒頭還大,出生後出現窒息。護士找我解決,我立刻進行手術切除膨出,修復枕部,收入小兒外科病房。產婦出院時,嬰兒檢查身體一切正常。”

一則在當年被稱作“雙頭嬰兒”的離奇故事,很快就傳遍了北京城,小兒外科也由此名聲大振。張金哲爲自己繼續定下的目標,幾乎可以用零差錯來概括。而這樣謹慎、嚴苛的自我要求,使得他在最初,也僅能爲八種病(幽門狹窄、腦脊膜膨出、腹股溝疝、闌尾炎、腸套疊、肛門閉鎖、皮下壞疽、直腸息肉)的患兒開刀治療。而就是這樣,由簡入繁、循序漸進,張金哲從小兒外科的啓蒙入手,一筆一劃,着手繪製着屬於孩子們的未來之路。很快,張金哲有了同伴,也得到了小兒內科的支持,很多患兒已經可以得到救治。但迫於搶救、麻醉、插管等技術的掣肘,危重症患兒仍然辦法無多。張金哲需要挑起大梁,揹負起更大的責任。

抗美援朝戰爭

時間來到1951年的秋天,抗美援朝戰爭剛剛經歷過五場大規模的戰役。中國志願軍力挽狂瀾,將美國爲首的“聯合國軍”從鴨綠江邊打回了三八線。也就是這一年,張金哲以一名普通外科醫生的身份,踏上了戰場,離開了他心心念唸的小兒外科。

“1951年9月,我第一次參加抗美援朝,在長春第18醫院醫療隊擔任隊長。不曾想剛到這裏,我就被記了大過。我接班的時候,一星期就有6名傷員死於輸血。後來查明原因,是取血出現了問題,當地老百姓不洗澡,胳膊上全是泥垢,輸血針進入血管,就把髒東西都帶了進去。血又存在血庫冰箱,正好停電,溫度上升,血液裏的細菌大爲繁殖。這樣的血被輸進傷員的血管,結果導致六名傷員患敗血症不幸去世。後來我們才真正的認識到,實施外科手術前先要清洗、備皮,最後再用碘酒和酒精消毒。”

中國人民志願軍從1950年10月25日進入朝鮮至1951年10月10日,中朝人民軍隊共殲滅敵軍三十八萬七千餘人,其中美軍十七萬六千餘人,擊毀和繳獲敵戰車九百四十五輛,各種炮三千五百五十八門,擊落、繳獲敵機兩千三百一十架。在戰場上的每一天,張金哲的內心都被極大地震撼着。

“1951年11月30日,在朝鮮鐵原以西阿谷右裏伏擊戰中,志願軍戰士蔡金同孤身一人殲敵14人。在掩護部隊轉移時,身負重傷的蔡金同強忍劇痛把流出的腸子塞進腹中,以頑強的毅力手按腹部,向着部隊陣地方向艱難爬行。血水混着泥水染遍了蔡金同的身體,在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的狀態下,蔡金同斷斷續續爬了一個整夜。黎明時分,阿谷右裏村的三位阿媽妮發現了蔡金同,趕緊用降落傘布把他包了起來。我在醫療隊見到蔡金同時,他身中六彈,左手僅留兩個手指,右手全沒,索性最終我們將蔡金同搶救了回來。抗美援朝使我徹底克服了恐懼思想,就算原子彈再厲害解決問題還需要‘人’。你能把上甘嶺的石頭削平三尺,但是你的人上不來。羣衆是真實的力量,我在羣衆之中才能感到我的力量。我相信共產主義,我要爭取早日入黨。”

1953年7月抗美援朝戰爭勝利,這是中國共產黨爲張金哲帶來的第一次思想上的洗禮。

1956年12月,張金哲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此後他厲兵秣馬,開始向更復雜的小兒重症疾病發起挑戰,一路創造不可能爲可能。

“開始創建小兒外科時,我可謂是白手起家,又趕上西方發達國家對我國的封鎖,小兒專用手術器械有時只能自己製造或改造。於是,我在宿舍的座椅扶手上裝上了小臺鉗,陸續購置了鉗工、木工、電工等需要的一些小工具。開始把成人用的器械改小,例如把成人的麻醉喉鏡鋸掉半片,改成各年齡段都能用的插管喉鏡。用罐頭盒焊成小兒用往復式麻醉機,用橡皮手套做成嬰兒呼吸皮囊。因爲買不到鈉石灰,自己設計自己製造了低阻力單向麻醉活瓣。我根據抽屜的釕銱,製作了巨結腸手術所需要的環鉗,經過多次動物實驗證實有效後用於臨牀。這個‘小作坊’爲我開創小兒外科立過汗馬功勞。”

爲了讓中國的兒童都能得到救治,在這間 “張氏小作坊”裏,誕生了50多項發明設計,全部針對於小兒外科診斷和手術中,那些繞不開的急難險重問題。這些“中國製造”的手術器械,讓西方的主導地位發生了根本上的動搖。

“爲了與病人交朋友,向病人介紹自己,我用墨筆在白大衣胸前衣袋上寫上‘外科張金哲’五個大字。胸前衣袋內裝滿門診小條、筆、醫用圖章。兩側大衣袋內分別裝有檢查傷口的器械、手套、手紙和擦手毛巾、藥物手冊以及準備送給孩子的玩具。”

“我的希望只有,兒無痛,母不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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