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丨美團:近1000萬外賣騎手屬於外包,沒辦法直接負責,會增加企業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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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我在大廠當“臨時工”

文/路俊迪 吳嬌穎 蘇琦 李楠 金璵璠

來源:開菠蘿財經(ID:kaiboluocaijing)

大廠員工,大家不陌生。但大廠“外包人員”,很多人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他們和正式員工看起來並無二致:在同一屋檐下,做着幾乎無差別的工作;但卻有着不同的待遇和心境,簽約的是第三方外包公司,薪資相比正式員工有大幅折扣,工作權限受限,晉升機會渺茫,轉爲正式員工需要層層“再面試”,被形容爲互聯網“二等公民”。

有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3月,谷歌在全球的臨時工、承包商人數已超過其全職員工,分別爲12.1萬人和10.2萬人。國內互聯網大廠在2017年以後就進入“外包高峯期”,“外包”員工羣體越來越龐大,技術類、運營類、人力資源類等外包崗位增幅尤其大。

大廠爲什麼要把越來越多的崗位“外包”?有的項目因爲時間緊急而聘請大量外包人員,不用走複雜的人事流程,更避免內部“人才”贅餘和用人風險,而最重要的原因,或許是“省錢”。京東集團董事局主席兼首席執行官劉強東2019年接受記者採訪時曾說,“如果我們把員工外包給第三方,立馬可以省17個億”。

開菠蘿財經和五位大廠“外包”員工聊了聊,發現他們或是由於學歷背景和過往經驗不夠突出,或是因爲就業形勢過於嚴峻,“曲線救國”,選擇了門檻較低的大廠“外包”崗位。

在工作過程中,他們時刻體會着與正式員工之間的種種差距,感受着一廠之間的“人情冷暖”,有的在看清了大廠濾鏡後,選擇主動離開,“和這個大廠有關的任何事都不會再碰”;有的則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設,把“外包”當成一個重要跳板,隱忍等待下一次機遇;有的通過努力“晉升”爲正式員工,開始給新一批“外包”員工定KPI;更有的被外包公司“勸退”後決定裸辭,再也不會考慮“外包”這個崗位。

經歷了外包的“毒打”,再也不想去大廠當一顆螺絲釘

堅果  | 24歲 媒體資源管理

2018年本科畢業後,我入職了某互聯網大廠在某二線城市的外包分部,做站內媒體資源的整合修復,也可以理解爲“視頻倉庫管理員”。

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當時我對“外包”根本沒有概念,面試的時候也以爲自己面的是大廠,直到籤合同的時候才發現,我的勞動合同上的甲方不是大廠,而是上海的一家人力資源外包公司。

我們的工種不受地域限制,只要有服務器、能進內網,在兩座城市就跟在樓上樓下一樣,所以大廠會把一些業務外包並安排在二線城市,一部分原因是企業能降低人力成本。我現在的工作崗位,如果是在北京的話,能拿到的薪資應該是目前的一倍多。

我們一起工作的同事,除了少數職級比較高的領導層,基本都是外包崗位。因爲不和大廠其他正式員工一起辦公,所以很難在薪資、績效、福利等方面與他們進行比較,感覺我和他們的區別只是工種不同。

因爲業務需要,我們偶爾也會跟北京、上海的正式員工對接,這時候,他們的優越感就顯現出來了。比如,你給其他部門的正式員工提業務需求,對方要麼已讀不回,要麼敷衍了事,你只能乾等着,有時候事情很急,但對方不配合,就非常無奈和生氣。

據資歷比較深的同事說,以前我們這邊的外包員工沒有正規的晉升機制,晉升或漲薪全看領導心情。大約從前年開始,外包員工纔有了像正式員工那樣的明確的晉升資格和漲薪機制。不過,大廠的形式主義和職級文化,外包公司倒是一點都不少。

外包員工之間,“內卷”肯定也是有的,也會有人給自己“加戲”,到領導面前邀功,畢竟都爲大廠服務,誰不想轉正呢。但是,轉正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我們的領導的領導,也是奮鬥了很久,才讓工牌“變色”。正式和外包員工工牌顏色不同,大概就是大廠最直接的等級制度的體現吧。

在這裏工作了三年,收穫無非就是了解了大廠的架構運作,也鍛鍊了管理能力和溝通能力,這還得感謝那些很難溝通的大廠正式員工。但技術方面的東西都丟得差不多了,因爲本身工作很耗費心力,業餘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琢磨和學習,長時間不用,慢慢就荒廢了。

剛入職的時候,我還有一種心氣,想着要先通過工作養活自己,再去圓自己的藝術夢。現在已經被工作和生活磨得沒脾氣了,每天晚上都要對自己進行心理復健,告訴自己不要喪,對自己好一點、把日子過好一點。到了第二天上班,路上還挺開心的,但只要往工位一坐、電腦一開,就開始苦大仇深了。

我很想改變這種狀態,去年就在考慮跳槽,後來因爲疫情擱置了。前段時間,另一個大廠的HR聯繫過我,給我提供了位於某一線城市和某二線城市的兩個崗位選擇,其中一個還是管理崗。但是,在大廠外包公司經歷了“毒打”之後,我再也不想去大廠當一顆螺絲釘了。

現在我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離職,成年人要開始一段新生活,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

正式員工不願理,工作權限缺失,轉正希望渺茫

秦亮 | 27歲 項目運營

我覺得自己被騙了。

之前經人介紹知道了這家公司,對方在介紹、面試時都是藉着大廠之名,工作地點確實也和這家大廠在同一個園區。當拿到offer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進了一家外包公司。

沒有辦法,身處大廠所在的城市,想要找一家不是大廠的外包、不是大廠的供應商、不是大廠客戶的公司,太難了。大廠有很多職位,如果招人名額不夠,就會以外包的形式招人,所以不管做什麼職位,都有可能變成外包。

作爲外包,區別對待隨處可見。我們沒有大廠的股權激勵,也不能“入編”,薪資和福利更不能比;在日常工作中,權限缺失,包括沒有權限進內網,沒有權限進別的工區等。

而且我能明顯感覺到正式員工不願意搭理我。如果不是工作需要,我根本聯繫不上主公司的員工,甚至有一次因爲工作需求,我找到一個其他組的leader,被直接拒絕了,他說只跟外包主管也就是正式員工對接。開會時,我經常發現整個會議室裏只有我一個人是外包,好在我儘量不說話,也沒人發現或者在意。

公司裏很多外包是奔着成爲大廠正式工的目標進來的,內部也說過外包有轉正的可能,但怎麼轉、誰能轉、什麼時候轉,沒人說得清楚。幾年下來,只有零星幾個人轉成功了,多的是待了三五年也沒轉過去的人。

一個在大廠的朋友跟我說,你千萬不要想着在公司做點什麼事情,因爲高管想的是保住自己的位子,你想做事情,他就需要出面和集團協調,可能要冒風險,他跟集團的人說話尚且需要考慮,何況你一個外包。

總之,我的大廠濾鏡已經碎了,很多時候都覺得這份工作沒意義,我甚至覺得整個部門都很雞肋,很多事跳過我們部門都能做成。而且我們公司內部講究論資排輩,只要待得久,即使沒能力,依舊被老闆“賞識”。

我以後找工作不會再選大廠了,至少和這個集團有關的公司都不會碰。我朋友勸我,“不要試圖鶴立雞羣,離開這羣雞”。

爲了辭退我,外包公司通過後臺取消我的打卡記錄

何嘉 | 24歲 後端研發

“你來了會學到很多”,我是衝着HR的這句話進了一家大廠做外包崗。

我本科學的是自動化專業,一門心思準備考研錯過了校招,考研失敗後遇上了去年的疫情。當印着普通本科應屆畢業生身份的簡歷投出去之後,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回應。

不久後,一家我沒有投過簡歷的公司的HR主動聯繫到我,說看了我的簡歷,認爲我非常匹配他們的崗位,並且可以到大廠上班。當時找工作四處碰壁的我,甚至有點感恩。

後來不止一個HR找到我。他們開始沒有明確說是“外包”,只說會“外派”到大廠工作,而且他們強調,是有轉正機會的。“公司爲你提供非常好的平臺,你來了會學到很多,只要你足夠優秀,就可以轉正成爲大廠的正式工。”

我越來越心動。我想,我的同事都是厲害的人,我接觸的都是大廠的項目,作爲應屆畢業生,第一份工作能感受到這樣的氛圍,是非常珍貴的機會。

其實我做外包之前是做了心理建設的。某種程度上,大廠只是我服務的客戶,我認爲明確這點是外包的基本素養。不是大廠員工,自然意味着很多地方不能和正式員工比,所以即使我的工資、福利待遇跟正式員工差得很遠,我也不生氣。

雖然更多的是抱着學習的心態選擇了外包,但在實際工作中,常常因爲權限不夠導致工作難以推進,心態很難平衡。這家公司是技術驅動型公司,對外包員工的權限限制得比較嚴重,比如沒有外網權限,使用較多網頁應用都需要申請,還面臨外包經理的權限還沒有部分實習生高的窘境。

沒過多久,我心態還是崩了,不是因爲身份和其他人不同,而是被外包公司某些不尊重員工的行爲和不規範的操作涼了心。

對於外包公司來說,招人是賺人頭費的,有坑位就趕緊抓人來填,但如果是不需要的坑位,比如有的外包員工的項目解散了,又沒有其他項目可掛靠,就會想辦法“勸退”。即使一兩個月後可能面臨其他項目招不到人的風險,也會省下這一兩個月的用人成本。

被外包公司“勸退”,可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前一天,項目組組長還在push我們加班趕項目進度,第二天我卻突然被告知,由於項目有調整,目前不需要這麼多人,需要安排很多人休假,但要求我們外包員工自己請假。我認爲不合理,第二天便堅持繼續打卡,沒想到外包公司通過後臺操作,把我的打卡記錄取消掉了。

我覺得自己被侮辱了,選擇裸辭,而且再也不會做外包了。

正式工每月比我多拿10K,我差在哪兒?

李大暉 | 27歲

字節跳動某教育產品外包市場運營

我從社羣業務轉到這款教育產品做市場運營,是在字節瘋狂擴張那段時間。我們組8個人都是同期從外面招進來的,我是經過了多輪面試、從100多人中被選中調過來的,當然,依然是外包身份。組內的人都是每兩三個人配合負責一部分業務,我向其中一人彙報,他做不完的工作就會丟給我。

其實我和其他人的實際工作沒有差別,只有小組leader和我彙報的人知道我的“外包”身份,不管是看工牌還是看後臺,我都像是字節的員工。我跟其他“外包”不太一樣的地方是,我有很多“外包”沒有的權限,比如看部分內部數據。

因爲團隊偏年輕化,我情商又比較高,每天跟leader一起下樓抽菸,大傢俬下里都叫我“哥”。只是期間大小周的收入不同,他們有兩倍工資,我是上一天班按一天班的工資算。不過因爲是密薪制度,誰也不知道誰掙多少,所以前半年,我幾乎沒有被區別對待的感覺。

到了後期,明確感受到自己這個“外包”和正式員工的差距,是因爲知道了一件事——我一個月的薪資比他們少10K。我開始不平衡了,大家做着一樣的工作,加一樣的班,最早做社羣,他們沒有經驗,還是我挑頭做起來的,但是我什麼也得不到。

去年10月份以來,行業政策收緊,領導一開始要求我們拓展新業務,後來委婉地說讓我調回社羣。我堅決不調,“太丟人了”,拖了一段時間,我最近離開了。

現在那個組,leader回老家了,其他人離職的離職,轉崗的轉崗,還剩3個人。

其實我早就對這裏的工作內容、工作文化失去興趣了。太內捲了,上班時間是早10:30到晚7:00,7點以後大家開始喫飯,喫完繼續回到工位耗到晚上11點。這個時間打車必然排隊,一排隊就得排到12點,回到家將近凌晨1點,第二天又如此循環。大部分加班都沒有必要,但誰也不敢“反抗”,我們旁邊一個組有一段時間8點多下班,開大會的時候就被領導點名。

這一年我最大的收穫是,感受到了大廠的生態,但也正是因爲見識了才覺得沒意義。我和一個阿里的朋友的共同感受是,大廠員工不管是不是外包,每天的狀態是一樣的,都是像螺絲釘一樣釘在那兒。整天加班,心情不好,身體不好,掙得多一些又怎麼樣,花得更多,到頭來,損耗的完全是自己。

求求不要再妖魔化外包了,不過是一份掙錢的工作而已

李奧 | 26歲 項目運營

2017年大學畢業後,我最先入職的兩家小公司相繼因經營不善而倒閉,於是,第三份工作嘗試了大廠項目運營的外包崗位。

雖然都說外包有各種不好,但待遇至少比外面的十八線小廠和普通公司強得多,雙休、五險一金也齊全,不會出現中途倒閉、老闆跑路的情況。而且接觸到的同事層次更高,我相信這種同儕壓力能夠督促自己成長。所以,沒有太多猶豫,我就直接辦理了入職,慢慢了解了外包崗位。

一般來說,外包的主管是正式員工,他負責定標準、盯進度,外包負責具體執行。工作強度因團隊不同有所差異,我所在的部門,主管要求比較高,所以需要加班,也會有加班費。

我在入職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設。首先,我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去大廠做外包,因爲不管是學歷背景還是能力經驗,我都跟正式員工有差距;其次,工作就是工作,要什麼“父慈子孝,其樂融融”?把自己工作做好纔是王道。所以,在工作中(和正式員工)權限分開、會議分開、福利待遇的差別等,在我看來是很正常的,本質上我們不屬於一家公司,憑什麼要求被同等對待呢?

相反,我很感謝這段經歷,因爲體驗了大廠項目和完整流程,摸清了組織架構。加上我的老闆是個工作狂魔,在這段時間裏,我主動、被動地學習了很多新知識和新技能。一年到期之後,雖然老闆主動提出給我加薪,我還是選擇了離開,因爲這裏的成長空間於我而言沒那麼大了,而且運營並沒有內部面試轉正的先例。不過幾個做技術的同事通過了轉正考覈,成爲了正式的大廠員工。

雖然都說大廠內卷很嚴重,但我覺得分人,我是那種“只卷自己,不卷別人”的人,所以在做外包的日子裏,我也會通過其他途徑學習,後來,這份工作帶給我的經驗和能力讓我順利進入了一家規模不大的上市公司。經過一段時間的積累,我最後通過社招面進了原來的大廠,兜兜轉轉,但是我的視野和能力已經不一樣了。

現在,我也會帶一些外包的員工,我發現,被區別對待的,並不是外包這個身份,而是工作態度和工作能力。幹活又好又快的,真的會被變着花樣地寵,所以說,提升自己纔是最重要的。不要把自己沒有長進,簡單粗暴地歸結爲外包沒有(廠內的)學習權限。學習路徑不是隻有原廠內部的學習網,還有各種線上課程和書籍。

不要再妖魔化外包了,擺正心態,這就是份工作,“我就是來搞錢的”。

*題圖及文中配圖來源於Pexels。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堅果、秦亮、何嘉、李大暉、李奧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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