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備戰五年,如何東京奪冠

原本四年一個週期的備戰節奏

如今改爲五年,如何保持狀態

是運動員和教練團隊面對的最大挑戰

備戰東京:被延遲的征程

本刊記者/楊智傑

發於2021.7.26總第1005期《中國新聞週刊》

喧鬧的田徑賽場只會在極少數瞬間陷入寂靜。音樂暫停,全場觀衆在潮溼悶熱的空氣中屏氣凝神,男子200米的8名短跑運動員蹲下,雙手撐地,“各就各位,預備——”一聲槍響,選手們在雨中奮力衝向終點。然後所有的聲音又回來了,雨聲,音樂聲,歡呼聲。

沒有懸念,謝震業獲得了冠軍,成績是20秒57。這場在浙江省上虞舉辦的2021年全國田徑冠軍賽暨奧運選拔賽,是東京奧運會前國內規模最大、水平最高的一場田徑賽事。2019年國際田聯鑽石聯賽倫敦站,他曾跑出19秒88的成績,是第一位突破20秒大關的亞洲本土選手,順利拿到東京奧運會入場券。他也最有希望打破歷史,成爲跑進奧運會男子200米決賽的第一位中國短跑運動員。

比賽前一日,謝震業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他並不希望有“破20秒”這種大幅度的狀態提升,而要把最好的狀態留到東京,這次只是“爭取跑到20秒30左右的節奏”。但這個不算困難的目標,沒有實現,因爲糟糕的天氣。決賽的這天傍晚,田徑賽場上方的雨越下越大。“對我這樣一位很喫彎道技術的運動員來說,這樣的雨天讓我不太敢去切彎道,對我的技術發揮影響很大”,他在賽後採訪中有些“情緒”。

體育競技賽場時刻充滿變數,這也是奧林匹克運動的魅力之一。奧運會原本是被精密計劃的,除了1916年、1940年、1944年因兩次世界大戰三度取消,奧運會固定每四年舉辦一屆,從未缺席。直到去年,一場更大的意外出現——受新冠疫情影響,原定在2020年舉辦的東京奧運會被迫延期一年。

對所有運動員來說,這都是一個漫長、艱難的奧運週期。中國乒協主席劉國樑說,奧運備戰是按照“四年一屆”的週期進行,目前“4+1”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有很多變數、未知和壓力,“東京奧運延期了一年,巴黎奧運週期就又加速了一年”。

焦慮、傷病、退役

右腳用力蹬地,身體向左側抬起,右臂朝前上方伸直,手腕用力,手指將鉛球撥出去,伴隨着一聲下意識的吼叫,一套投擲鉛球的動作流暢完成。鞏立姣看向右側的顯示屏,幾秒後,成績出來了,19米40。

鞏立姣今年32歲,練了21年鉛球,參加過3次奧運會。對女子鉛球運動員而言,20米是一個坎,“誰先邁出去,就會(對奧運奪冠)更有信心一點”。第六投,她投出20米31的成績,奪得2021年全國田徑冠軍賽冠軍,成爲今年首位投過20米大關的女子鉛球選手。她對成績很滿意。

狀態最好的時候,鞏立姣的身體會出現一套本能的反應機制。她會瞬間大腦缺氧,突然暈眩,一股勁兒從腳底直接躥到了腦門,她把這個感覺叫做“上腦門兒”。其實早在去年2月,鞏立姣的狀態已經調整到好了,她在訓練賽中投出了20米以上的成績。那時她心氣高,“眼裏只有奧運會”。但是一個多月後,突然接到通知,東京奧運會延期舉辦,“當時那一個月,我覺得整個人都垮掉了”。

去年,中國田徑隊的選手們大多在北京體育大學封閉訓練。她變得有些暴躁,凌晨一兩點,會在睡夢中突然醒來,盯着天花板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時候上個廁所,再躺回來刷手機,不知道幾點又睡了過去,這樣的失眠持續了近三週。

鞏立姣不甘心,她渴望在東京奧運會奪冠。她參加過三次奧運會,拿到過第二、三、四名,卻始終沒能登上最高領獎臺。2016年裏約奧運會,鞏立姣27歲,這是女子鉛球運動員的黃金年齡。上半年她創造了20.43米的個人最好成績,當時鞏立姣覺得,她與奧運會金牌只差一場比賽。她甚至無數次在腦海裏排練一個場景,自己身披五星紅旗,繞場一圈。但當鞏立姣走入里約奧運會的田徑場,發現一切都不太對勁,她渾身不自在,雙腿像灌了鉛。那一瞬間,她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比賽趕緊結束吧”。最終鞏立姣爆冷,只拿了第四名。

她亟須這個金牌證明自己。2017年,鞏立姣拿到自己第一個世界冠軍,沒高興幾天,有網友在她微博下留言,“要不是因爲亞當斯和施瓦尼茨她們生孩子去了,哪輪得到你鞏立姣”。2019年,多哈田徑世錦賽,她再次以19米55的成績奪冠,碰巧新西蘭名將亞當斯因爲生二胎,再次缺席賽場。質疑的聲音又冒了出來——“鞏立姣的冠軍是亞當斯讓出來的”。這讓鞏立姣無法忍受,“我甚至恨不得去找到亞當斯和她來一場二人比賽,來證明自己”。

冠軍於她,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意義。小時候,她出了門“屁都不敢放”,內向又敏感。後來拿了很多獎項,開會時從人前走過,仍會冒出“找一個縫從底下過去”的念頭。只有在賽場上,那種不自信會立即遁形。她手握鉛球,腦海裏一片空白,別人的眼光也變得無足輕重,覺得自己就是老大。鉛球支撐起了如今的鞏立姣,讓她更想抓住這個冠軍。

但這種渴望被延期強壓了下去。她“垮”了近一個月,只能開導自己接受現實,“好事多磨”。精神鬆弛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出現了傷病,“如果我一直練着可能啥事沒有,但當我去放鬆下來,我的身體、腰、膝蓋都開始發出信號”。

一次訓練後,她的左膝蓋附近出現了包子一樣大小的水腫。投擲鉛球時,腿部爆發力是重要的動力點之一,她無法蜷腿,一段時間只能坐着扔球。最嚴重的時候,要抽積液。過去近20年,她的膝蓋幾乎從未受傷,突然出現這麼嚴重的傷病,讓她焦慮,“雖然大夫說,對我這種練了20年的運動員,這已經算是很好的膝蓋了,但是對我來說,覺得是天塌下來一樣”。

不僅是鞏立姣,奧運延期一年,體力、傷病等問題,是一些老將不得不面臨的難題。參加此次東京奧運會的老將中,舉重運動員呂小軍已經37歲,競走運動員劉虹34歲,女排運動員顏妮34歲,男子短跑運動員蘇炳添和標槍運動員呂會會32歲,跳水運動員施廷懋和王涵30歲……這些人仍是中國奧運團隊的核心主力,延期給他們的比賽增添了不確定性。跳水奧運冠軍吳敏霞說,“隨着年齡增長,依然要在訓練中再多堅持一年,這份艱難只有運動員自己最清楚。”

2020年7月4日,37歲的中國羽毛球名將林丹選擇退役,他原本計劃第五次參加奧運會,“讓自己的體育生涯可以拉得更長一些”。但是他在社交媒體上遺憾寫道,“體能和傷痛已經不再允許自己和隊友並肩作戰了。”

2021年5月下旬,中國乒協公佈東京奧運會的參賽大名單,30歲老將劉詩雯落選女子單打比賽名單,令衆多球迷惋惜。奧運延期,加上2020年一整年傷病反覆,劉詩雯難以保持巔峯狀態。這或許是劉詩雯的最後一屆奧運會,她的職業生涯距離“大滿貫”只差一個奧運女單冠軍。

原射擊運動員杜麗,如今是中國國家射擊隊的女子步槍教練。她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每個參加奧運會的運動員(狀態)是有周期的,“這是四年一個週期的策劃,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老將都是受影響是最大的。”

最大的挑戰是精力上的消耗。杜麗介紹,射擊對精力的消耗,可能會大於其他任何項目。以50米步槍三種姿勢射擊賽爲例,運動員採用臥姿、立姿和跪姿三種姿勢各射擊40發子彈,也被叫做射擊界的“馬拉松”。一場資格賽,比賽時長就要2小時15分鐘。如果進了決賽,運動員一整天都要保持精力,240發子彈,每一發子彈都要非常專注。過去,杜麗每次比完賽都會頭疼,一天都緩不過來。“年齡較大的選手,有可能提前選擇退出這次奧運會的備戰”。

不過,對有些老將來說,延期帶來的不都是壞消息。多了一年的調整時間,有助於他們調整到最佳狀態。2019年,“亞洲第一飛人”蘇炳添腰傷未愈,實力下滑,止步多哈世錦賽的半決賽。當時外界對30歲的他能否堅持到東京奧運會提出疑問。奧運延期,給了蘇炳添更多時間恢復和準備。今年4月24日,中國田徑邀請賽肇慶站男子百米決賽中,蘇炳添逆風跑出9秒98的成績,刷新了個人賽季最佳成績。兩個月後,在上虞的比賽中,他再一次跑進10秒。“2019年沒受傷的蘇炳添已經回來了。”他說。

被打亂的備戰計劃

對選手來說,更大的變數是,一些隊伍的備戰奧運陣容要推翻重選。

早在2019年8月,經過全國海選,射擊國家隊備戰奧運的陣容確定,每個項目各6人進入備戰大名單,3月後進行3次考覈,每個項目積分排名前兩位的隊員將拿到奧運會入場券。但是延期一年,一些原本年齡沒有達標的年輕運動員,有了爭取進奧運會的機會。

這給原本在名單裏的選手帶來巨大心理壓力,他們有可能臨時從名單中被淘汰。

那些原來未入選國家隊的年輕選手,又有了新的機會。今年3月底,步、手槍射擊隊參加東京奧運會的陣容全部出爐。19人中,“00後”小將多達6人,新人楊倩、姜冉馨、張常鴻以第一名入選。“這些年輕選手的心態比較放鬆,本來沒有入選,白拿了一個機會,心理優勢比較大。”杜麗說。

里約奧運會結束後,杜麗退役,轉型做了教練。她曾四次出征奧運賽場,獲得2金1銀1銅的成績。作爲教練首次備戰奧運會,事情就超出了她的經驗範疇。

她記得,奧運會延期的前一日,大家到場館訓練時還鬥志昂揚,接到通知後,那天的訓練沒有停止,但幾位運動員都像是被抽走了靈魂,只是機械地裝子彈、射擊,看不出他們每一發子彈的目的和效果。“他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只是走了個過場”。

奧運會是一個“靶子”,運動員原本目標明確,上緊了弦,眼看着還有三個多月就要出發,時間突然拉長了一年,焦點變得模糊起來。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杜麗發現,運動員們都不想訓練,感覺一年以後的時間太遙遠。

運動員的狀態並非隨時都能調動起來的,爲了備戰奧運會,他們有精密的訓練計劃。女子撐杆跳高運動員李玲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以奧運會結束爲起點到下一屆奧運會舉辦的四年是一個大週期,四年裏還有很多小週期。“假如我要參加下一屆巴黎奧運會,從今年開始,我每年都會有一個小目標。現在的成績是4米7,明年我可以先保持這個成績,在體能或者其他方面設立指標,下一年再把目標定在4米75或4米80,之後每年遞增。”

每個體育項目在奧運會以外都有許多重要賽事,以田徑爲例,有兩年一屆的世界田徑錦標賽、世界室內田徑錦標賽,每年都舉辦的國際田聯鑽石聯賽等,運動員通常把這些大賽作爲目標考覈的節點,賽後教練再有針對性地調整。一年一年,鬆弛有度,如齒輪咬合,保證運動員以最佳競技狀態出現在奧運賽場上。

目前,中國大部分運動項目都會制定相似的訓練週期,它依循的是現代競技體育中的訓練分期理論。現代體育衍化出了更豐富的訓練理論,其中一種主流的理論是“板塊週期”理論,即以提升專項能力爲目標,集中訓練,精準調控,又儘可能避免或降低過度訓練和運動損傷風險。

但是,國家體育總局訓練局體能訓練中心主任王雄曾寫道,國家田徑隊蘇炳添的教練蘭迪·亨廷頓認爲,“板塊週期”更多適用於球類等多賽項目,而對於田徑、游泳、體操、跳水、舉重等少賽項目,依然更多要參考訓練分期理論,運動員必須通過系統的計劃安排,才能保持一段最頂峯的競技狀態,特別是針對奧運會這樣的重要賽事,仍舊需要週期訓練的節奏把控和專項擬合,從而在奧運賽期發揮出最佳身體狀態和競技水平。

原本四年一個週期的備戰節奏,如今改爲五年,如何保持狀態,是運動員和教練團隊面對的最大挑戰。按照計劃,去年4、5月,是一般準備期或專項準備期,6、7月是賽前準備期或賽前減量期階段。延期後,上緊的發條不得不鬆下來,多支隊伍都放緩節奏,將重點放在了體能訓練。

鞏立姣的訓練計劃全變了。原本還剩三個多月就要參賽,她每天密集訓練專項。但是延期之後,每天的訓練很輕鬆,“因爲練再多也不比賽,所以每天練3個小時,主要保持正常的體能狀態”。

謝震業面臨的問題更爲棘手。疫情後他不得不回國,與外教的訓練中斷。換教練、改訓練計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起初,他不想打斷訓練的連貫性,建議外教定計劃,每天抽一個多小時對他視頻指導。但實施中卻冒出了各種不確定因素,比如網絡信號、設備、VPN限制,雙方的時間、時差、視頻的清晰度、現場翻譯等。他也曾嘗試讓外教先制訂計劃,由中方教練執行,但是試了一段時間也不行。外教不瞭解謝震業當下的情況,計劃不好落地。“比如說,我現在可能人很累了,但他佈置很大強度的計劃,我就容易受傷,或者說我今天狀態很好,但是他的計劃很輕鬆。”謝震業的思維偏向於理性,面對奧運會延遲以及帶來的連鎖問題,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接受並儘快適應。

對乒乓球、羽毛球、籃球等多賽事的項目,原本採用的“板塊週期”訓練方式也受到很大影響。原定於去年3月下旬舉辦的釜山世乒賽,三度延期,去年年底最終取消,2020年世界排球聯賽等多個賽事也紛紛取消。王雄曾提到,各個隊伍需要適應少賽的節奏影響,合理利用競賽的槓桿作用,進行隊內測試賽和其他競賽安排。

去年,中國羽毛球協會舉辦了近百場次的對抗賽、模擬賽、羽超聯賽、全國錦標賽,幫助國羽隊員感受比賽氛圍,保持競爭狀態。中國羽毛球隊雙打主教練張軍提到,2020年全國錦標賽也作了特別調整,“計分方式變化最豐富,從21分到11分,從5局3勝制到7局4勝制,對於運動員來說很有鍛鍊價值。”

與枯燥共處

國內外大賽紛紛延期或取消,運動員們憑空多了一年時間備戰奧運會,這在以往是無法想象的。

去年1月下旬,鞏立姣和田徑隊的一些選手們開始在北京體育大學封閉訓練,一人住一間屋子。“到了夏天,體育總局的領導怕我們這些運動員,尤其是老運動員因爲奧運延期心理不舒服,在每天保證訓練的情況下,可以出門。”鞏立姣說,自己哪兒也沒去,只是每天訓練。

如何與日復一日枯燥的訓練生活共處,是運動員面臨的另一道難題。國家舉重隊心理師黃俊紅曾提到,“運動員比較習慣面對具體比賽的急性壓力,如何應對慢性壓力,平時很少接觸到。”

《中國新聞週刊》記者參觀步槍隊訓練時,射運中心門口的奧運會倒計時只剩36天。早上8點多,幾位運動員來到北京射擊館資格賽館一層比賽大廳,進行50米步槍訓練。大廳裏播放着輕柔的流行音樂——這是爲了讓選手適應奧運會的規則,除此之外,場館幾乎沒有人主動說話。隔幾秒一聲槍響,迴盪在空蕩蕩的比賽大廳。杜麗和其他兩位教練坐在各自帶的選手身後,沉默地看着他們,一上午就這麼過去了。

10米氣步槍冠軍朱啓南曾經說過,射擊最難的一點是,“當你有慾望的時候,要不斷壓制,壓住自己的興奮點,讓自己平靜。別的項目在場地上的興奮和衝動可以發泄,但射擊選手卻要壓制自己。”

在杜麗看來,正因爲射擊的特殊性,訓練格外枯燥。在封閉的環境下,運動員長時間糾結在訓練中,整個人容易變得消極,甚至會抑鬱。疫情期間,射運中心爲了調整運動員的狀態,組織集體活動、在訓練基地安裝個人KTV設備,也通過網絡視頻直播的方式舉辦“雲比賽”。但是真正的比賽氛圍卻很難模擬出來。“其實運動員最害怕沒比賽,雖然每天都在練,但沒有比賽的刺激和氛圍的調控,他很難去把狀態調整出來。”杜麗注意到,封閉了幾個月,運動員們都有些麻木,第一次出去打全國性比賽時,“所有人表現都是蒙的,好像把比賽的感覺都忘記了”。

疫情之前,李玲平均每個月都會參加兩場比賽。但是去年一年封閉在北體大, 她的生活就是喫飯、訓練、睡覺三點一線,晚上再做傷病治療。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8個月。李玲是個愛樂呵的人,但那段時間總感覺很難過,她問其他運動員,大家也有同樣的感受。“在那個階段,教練能做的也不多,教練已經很努力地激活我們了,但是大家都沒辦法,教練也被封閉着。”

鞏立姣認爲,無論如何,得先讓自己開心起來。隔離期間,她有大把的時間獨處。她買了一個小檯球案,放在自己屋裏,時不時自己推檯球。爲了準備田徑隊的活動,她還網購了一頂假髮,金色的齊劉海長卷發,她在屋裏戴着玩,拍自拍照傳到微博。休息時,田徑隊的一些選手還會玩“王者榮耀”,鞏立姣嘗試聯排,但往往第一輪就被淘汰了,“雖然我沒有怎麼贏過,但跟隊友打打鬧鬧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每個隊伍也通過調整訓練,刺激運動員們的心態。去年,中國女排集訓了7個多月,教練組在訓練時安排了一些帶有遊戲性質的訓練內容和“換項”訓練。安排了游泳、羽毛球、乒乓球、籃球、田徑等項目,幾乎把訓練場館走了個遍,避免運動員心理疲勞。

國家舉重隊心理師黃俊紅介紹,國家舉重隊在疫情防控常態化後到浙江寧波和安徽大別山進行了兩次轉訓,用新環境刺激運動員的興奮度,並通過6節壓力管理的課程,爲全隊進行心理疏導。

與意外同行

面對奧運會延期這個巨大意外,如何與意外同行,本就是運動員走向冠軍之路的一門必修課。

比賽時,李玲的包總比別人要大一號,6月份去上虞參加比賽,她甚至拉了一個大行李箱。箱子裏什麼都有:鞋子、膠布、做力量用的腰帶、運動飲料、放鬆用的滾軸……她還帶了兩把傘,一把是短柄,一把是長柄,“我想着萬一我的杆子也需要呢”。還有兩件雨衣,她擔心,“萬一站着的時候需要一個,跑動的時候也需要一個帶袖子的,我就都拿着”。

李玲是撐杆跳高運動員,今年32歲,個頭1米86,是目前世界上撐杆跳高項目中身材最高的女運動員。李玲接觸撐杆跳高已經21年,目前是女子撐竿跳高亞洲紀錄保持者。每次比賽前,她儘可能會把用到的東西全部帶上,避免影響比賽。但意外還是出現了。李玲到熱身場地,發現忘帶了一樣東西,止疼藥。比賽這天,她來了例假。她會痛經,以往都會疼得在牀上躺着。不過因爲應激反應,這次例假沒那麼疼,不影響比賽。

不可控的情況太多了。傷病不可控,事故不可控,天氣也不可控。室外項目的奧運選手,都不願意碰到下雨天,更容易受傷,動作也難以把控。

對於步槍隊運動員,更不願意遇到颳風的天氣。步槍射擊是在半封閉半開放的場地,選手面前的露天草地上,有幾排試風旗。風會影響子彈的走向,選手要根據風向和風力,隨時調整瞄準的方向。“現在我們訓練都儘可能地模仿東京的環境。”杜麗說,風是乾燥還是溼潤,能從試風旗上分辨。但潮溼的風吹不動旗子,選手因此很難通過試風旗判斷風的方向,以及對子彈的影響有多大。

“下雨對射擊影響不大,因爲它的方向比較一致。但是風不一樣,這一槍風大一些,下一槍風小一些,選手們要打120發子彈,每一槍都不一樣,所以他們的腦子也在快速運轉,時刻想着往左、往右修多少,腦子很累。”杜麗說。

射擊項目以靜制動,選手們對變化和意外的感知總是極爲敏銳。長期在北方居住的選手,到了南方比較潮溼的城市比賽會水腫,甚至槍械和子彈都會發生微妙的變化。跪射用的沙袋墊子,裏面是紅酒木塞質地的木屑,潮溼時會膨脹,需要比賽前倒出來一些。回到北京,空氣乾燥,木屑又會壓縮得很緊實,選手要及時在裏面添一些材料。到了賽場,運動員也時常會遇到突發狀況。其他選手出了問題,靶機出現故障,甚至裁判員在背後多次走來走去。對運動員心態和自我調整的考驗,是無時無刻的。

射擊隊拒絕了奧運會前所有媒體對選手的採訪,越臨近奧運會,選手們的心態越發敏感。杜麗坦言,射擊隊從教練到選手,即便內心渴望冠軍,卻總是在訓練時刻意不把冠軍和成績掛在嘴上。

東京奧運會前,一些隊伍爲應對意外,做了專項訓練。據報道,6月17日至6月19日在江蘇宿遷進行的中國女子橄欖球隊奧運模擬對抗賽上,爲了模擬奧運會時可能遇到的雨天比賽的情況,在沒有降雨的比賽日,保障團隊出動灑水車,給場地澆水,製造溼滑的效果。爲了模擬夜場比賽,每天下午場的比賽時,場地燈光全部被打開,幫助隊員感受燈光下場地的光感以及對高球、傳接球的影響。有些比賽還未開場,教練組就將比分設定爲0:15的局面。第一次模擬時,隊長楊敏發現,“大家看到大比分落後,打得比較急躁,失誤也相應增多,但到後面再遇到類似情況時已經能夠處理得更好了”。

重回賽場的渴望

4月底,李玲突然傷病頻發。她去西安參加比賽時崴了腳,隨後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半腱肌、半膜肌損傷,坐骨疼,連帶着膝蓋也疼了起來。運動員每年和一兩個傷病較勁是正常情況,但這個4月,李玲傷病格外高頻。隨着東京奧運會逼近,她開始睡不着覺,去醫院測指標,皮質醇非常高,這是焦慮的體現。

“不過我是心態比較樂觀的人,幾天焦慮後,我就好了。”李玲說,教練給她推薦了一本書《高效休息法》,書中內容讓她頗有感觸,“上面說,所有的焦慮都是對過去的不甘和對未來的不安,你要關注當下,就不會有這種問題。”

不過對她來說,更有效的方式是重回賽場。6月11日晚,李玲走到上虞體育館賽場參加撐杆跳高決賽,“感覺一下子被點通了,天靈蓋都通了”。儘管爲了保守起見,她用的是比正式比賽更短的杆子,起跑的步程也更少,但起碼能先跳起來,體驗了比賽的感覺。

這就是比賽的魅力。鉛球運動不算大衆,選手扔球時,除了教練團隊,少有人關注這個在賽場中間進行的項目。但輪到鞏立姣上場投球,看臺上不同方向都有觀衆認識她,大喊“鞏立姣加油!”鞏立姣表情淡定,點頭回應。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時候已經緊張到了極致,心臟跳到了嗓子眼。鞏立姣享受這樣的心跳加速,“通過自己的努力,最後一球反殺對手,拿到冠軍,我會特別喜歡那種感覺”。

賽前一個月,奧運會的氛圍逐漸濃郁。東京奧運會上,中國一共有30個大項、221個小項的參賽資格。各個隊伍也進入賽前準備期,將重心放在了模擬和熟悉賽場。6月,女子水球隊、體操隊、乒乓球隊、女子橄欖球隊等都舉辦模擬對抗賽,幫助運動員適應賽場。

“4+1”的漫長週期,終於接近最後時刻。6月24日,在重慶舉辦的2021年全國田徑錦標賽暨第十四屆全運會資格賽上,鞏立姣投出20.39米的成績,再度刷新了她創造的賽季世界最佳。

這一次,鞏立姣離奧運金牌很近。5年前,鞏立姣太急切想拿到奧運金牌,錯失了機會。她至今都忘不了走出奧運村的感覺,“像是做了場噩夢,感覺還沒有比賽怎麼就走了”。5年後,她仍然不掩飾自己對冠軍的渴望,“現在感覺東京奧運會的金牌就在眼前掛着,我一伸手就可以拿到。”這一次和2016年的心態有哪些不同?面對這個問題,鞏立姣沉默了一瞬,回答,心態更加成熟和沉穩了。她從小在意別人的看法,現在已經學會把話筒拿回自己手中,“我沒有(當時)那種急切,但是我想拿這個冠軍。”

這一次,鞏立姣最強勁的對手——兩屆奧運會女子鉛球金牌得主、新西蘭名將亞當斯也鎖定了奧運會的參賽資格。她37歲,沒有傷病,同樣享受鉛球。東京奧運會,是鞏立姣與強手同臺角逐、證明實力的時刻,更重要的是,她將完成一場與自我的追逐和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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