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中國艾滋病藥物供給側變局:本土創新企業集體登臺 | 海斌訪談

吉利德、默沙東和葛蘭素史克等跨國藥企依然強大,但本土企業已經大踏步跨上了賽道

過去的一個月,中國的藥監部門批准了兩款艾滋病藥物上市。它們都來自本土製藥企業。

如果把時間拉長,過去三年時間裏已經有三款本土創新藥研發企業研發的艾滋病治療新藥上市。幾家本土藥企已經上市的產品,以及它們的研發能力並非完善,不過這已經是很好的開端。國內藥審改革近六年時間,更開放包容的資本市場也給硬核技術企業鋪好了融資通路。

吉利德、默沙東和葛蘭素史克等跨國藥企在艾滋病藥物領域的實力依然強大,但本土企業也已經大踏步跨上了賽道。

嶄露頭角

6月28日,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通過優先審評審批程序批准了艾迪藥業申報的創新藥艾諾韋林片上市。這款藥物研發期的內部代號007,上市後的商品名爲艾邦德。這款藥物定位爲第三代的非核苷類逆轉錄酶抑制劑,需要和其他核苷類抗逆轉錄病毒藥物聯合使用,以雞尾酒療法治療成人HIV感染的初治患者。

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與九十年代,不謹慎的輸血行爲是國內艾滋病傳播的主要途徑。如今,隨着國內對採血輸血流程的規範,血液傳播HIV病毒的路徑已經基本被掐滅,性行爲則成爲HIV病毒傳播的主要途徑。

HIV病毒通過性行爲或者吸毒行爲進入人體後,入侵免疫細胞CD4,然後病毒從細胞繁衍擴散出來。隨着人體內病毒載量提高,它會對免疫系統造成嚴重破壞。整個過程中有幾個關鍵環節,其中一步是病毒自身的RNA轉換成DNA,也就是逆轉錄,HIV病毒也因此被稱爲逆轉錄病毒。

科學家研究HIV的預防與治療,早期的工作集中於砍斷病毒逆轉錄這個環節。跨國製藥企業的衆多藥物也集中於這一靶點。

艾邦德獲批不到一個月時間,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又批准了一家本土創新制藥企業的艾滋病藥物。

7月20日,河南真實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創新藥阿茲夫定片通過了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的優先審評審批,獲准附條件上市。阿茲夫定是核苷類逆轉錄酶和輔助蛋白Vif抑制劑,也是首個上述雙靶點抗HIV-1藥物,該藥用於與核苷逆轉錄酶抑制劑及非核苷逆轉錄酶抑制劑聯用,治療高病毒載量的成年HIV-1感染患者。

“它只做完了臨牀二期,就提交了上市申請,國家現在給它批准的是有條件上市。也就是說,它上市之後要繼續補充三期的臨牀研究,以擴大樣本量來驗證藥物的安全性。”一家制藥企業的高層對第一財經記者分析稱,“真實生物這款藥物的特點是用量非常小,能夠很快地抑制病毒,但是在安全性方面稍微有點隱患。”

中國本土企業在艾滋病藥物領域實現突破性進展,始於2018年。在這一年,總部位於南京的前沿生物藥業(南京)股份有限公司研發的艾可寧上市。與真實生物、艾迪藥業所研發的片劑不同,前沿生物的艾可寧是長效藥物,採用的是注射給藥方式,每週注射一次。這款藥物於2020年進入國家醫保目錄。

在上述三家本土創新藥物企業的產品上市之前,中國製藥企業在艾滋病領域所做的主要是仿製國外藥企已經過專利期的產品。

“國內份額最大的仿製藥廠是上海迪賽諾,它生產的藥物序列比較全,依非韋倫、替諾福韋、拉米夫定,基本上都能生產。還有一些廠家,比如華海藥業也有一些份額,但是迪賽諾目前佔的份額越來越大。”艾迪藥業首席財務官俞克接受第一財經記者採訪時表示,“迪賽諾不光供國內的集採市場,它也供海外市場,比如WHO每年要採購很多藥物發給非洲患者。”

艾滋病仿製藥,對於經濟水平較差的患者至關重要。海外藥物過專利期之後,國內企業能夠很快地仿製出來,因其生產規模巨大,所以生產成本能夠得到很好的控制,藥物也就能夠做得相當便宜。

隨着國家經濟水平的發展,一些艾滋病患者的購買能力也在提高,他們尋求新上市的,療效更好或毒副作用更小的產品,這帶動了海外以及本土創新藥物的需求。

同臺競技

幾乎與本土艾滋病藥物上市日期相同,跨國企業葛蘭素史克也在國內推出了它的重磅藥物。6月底,葛蘭素史克的雙藥治療方案多偉託在中國上市,這款藥物於今年的3月份拿到了監管機構的批文。

多偉託由固定劑量的多替拉韋(50mg)和拉米夫定(300mg)組成。其中,多替拉韋是第二代HIV整合酶鏈轉移抑制劑,通過阻止病毒DNA整合至人體免疫細胞的遺傳物質來阻斷HIV的複製;拉米夫定則是一種核苷類逆轉錄酶抑制劑,常與其他抗逆轉錄病毒藥物聯合使用。

多偉託的突破性在於,它是中國國內上市的首個每日一次、單一片劑的艾滋病雙藥治療方案。至此,葛蘭素史克在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註冊的HIV治療藥物已經達到了九款。

一直以來,跨國企業是中國艾滋病藥物市場的主導者。美國的吉利德、英國的葛蘭素史克以及美國製藥企業默沙東,這三家跨國製藥企業已經在國內投放了十餘款的相關藥物。吉利德的一位員工告訴第一財經記者,該公司最先進的幾款艾滋病藥物都已經進入了中國市場。

不管是葛蘭素史克,還是前沿生物和艾迪藥業,它們最新上市的艾滋病藥物相對舊藥,優勢並不在於對HIV病毒的更好療效。

“大部分艾滋病新藥和老藥比都是以‘非劣性’作爲重要指標,更重要的指標是藥物的安全性、藥物相互作用以及對HIV病毒的廣譜抗病毒活性。”前沿生物董事長謝東接受第一財經記者採訪時表示。

上海市公共衛生臨牀中心盧洪洲教授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多偉託的長期病毒抑制效果“非劣效於”此前的三藥方案,它的優點是高耐藥屏障和相對安全性,顯著減少藥物暴露,減少藥物的相互作用和毒副作用。

對於需要終身服藥的艾滋病患者,減少藥物的相互作用和毒副作用同樣至關重要。因爲經年累月的用藥,除了服藥後會有眩暈、噁心等副作用,還可能最終產生耐藥性以及損傷腎臟、骨骼等。

“在抗病毒治療方案中,‘簡化療法’是當下治療艾滋病的新趨勢。”盧洪洲對記者表示。

吉利德公司旗下的捷扶康在2020年初進入中國醫保目錄,這款三合一的藥物每天只需要一次一片。

在簡化療法方面,與跨國藥企相比,國內企業正在奮力追趕。

前沿生物研發的艾可寧目前是用一款長效注射藥物代替原有兩款核苷類口服藥物,較大程度地降低了藥物負擔,不過它還需要與其他抗逆轉錄病毒藥物聯合使用。

“艾可寧適用於治療一線治療失敗的HIV患者,這些患者非常難治。對比WHO推薦的金標準,我們用艾可寧爲核心取代兩個NRTIs的簡化兩藥方案進行治療,治療48周不劣於標準二線三藥聯合治療。這樣病人不用每天喫三個藥,喫一個藥就夠了,然後一週打一針。”謝東對記者表示。

艾迪藥業的艾邦德同樣如此。

“現在情況是,病人在疾控中心或者傳染病醫院領的藥物就是一片依非韋倫、一片替諾福韋、一片拉米夫定,共三片藥。艾邦德上市之後有可能會替代依非韋倫,所以病人也要喫艾邦德加拉米夫定和替諾福韋,3~4片一起喫。”俞克表示,“國內藥企還沒有做到三個藥物合一的複方製劑。”

“捷扶康的用藥需求在哪裏呢?例如,對於初次接受治療的HIV患者,使用傳統的口服藥雞尾酒療法,每天要喫三或四片藥物,長期服藥後會產生較強的藥物副作用。捷扶康上市後,原有的用藥方案可以簡化爲一天一片,安全性更好也更便利。”謝東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與捷扶康等藥物的價格相比,儘管同樣進入了醫保,艾可寧每月用藥的開支仍顯更大,好在艾可寧與捷扶康面對的是不同患者人羣。

謝東表示,“艾可寧主要針對住院及重症患者、肝腎功能異常患者、耐藥患者。上述人羣,捷扶康有不同程度的不適用,比如目前國內很少用它治療出現耐藥的病人。”

近幾年來,跨國藥企與本土企業均有數款藥物在中國上市,有些藥物的作用機制並不一樣,治療的患者人羣也有差異,謝東認爲,各家企業“其實是在共同造一個新的市場”。

創新土壤

“對於艾滋病病毒在體內的複製過程,比如病毒怎樣和細胞膜結合,結合之後它發生什麼變化,病毒進入細胞後怎樣逆轉錄,(科學家)已經分析得透透的,這就給藥物的研發指明瞭方向。”濟南市市中區疾控中心艾防科科長李輝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

從美國1981年發現第一例艾滋病患者至今,科學家研究艾滋病已經有四十年時間。國外和國內製藥企業的研發進展,是基於人類對於HIV病毒作用機制的更透徹認知。

“藥物研發過去是靠篩選,現在是精準打擊,藥物研發方向非常明確。”李輝表示,“這個地方有個‘大橋’,我們把這個‘大橋’炸了,病毒就不能往前走了。”

除了基礎科學認知更透徹外,中國本土艾滋病藥物的進展同樣有賴於政策的持續接力。從“十一五”至“十三五”,國家科技重大專項均有涉及艾滋病防治領域。醫保也納入了更多艾滋病藥物,過去兩年吉利德的捷扶康與前沿生物的艾可寧先後得到醫保覆蓋。

2015年開始的藥審改革之後,艾滋病藥物經歷了特殊審批到現在優先審批的轉變。“這個是最關鍵的關鍵”,謝東告訴第一財經記者。藥審中心的工作人員數量有限,但是對於艾滋病新藥開發,投入了大量審評資源進行溝通,給予了臨牀開發指導和加速審評。

資本市場的改革,也給了企業上市融資的新途徑。艾迪藥業和前沿生物先後於2020年7月和2020年的10月登陸了科創板。

“對我們來說意義非常大。首先,IPO募集大筆資金能夠支撐後續研發的資金需求;同時,在吸引人才方面,我們的股權激勵手段都能夠跟得上。”俞克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科創板給了我們以及前沿生物很好的平臺。”

用謝東的話說,這一系列的舉措,激活了一潭死水。

目前中國的艾滋病用藥市場,主要由國家的免費用藥覆蓋。國家採購藥物免費分發給艾滋病患者,與此同時,自費和醫保市場逐步發展。逐步成長起來的本土艾滋病藥物企業,也開始瞄準並進軍海外市場。

“怎麼進入國際市場,這肯定是(企業)共性的難題。但我覺得只要是中國新藥,真正的新藥,就應該拿到國際市場去爭一下,對吧?”謝東說。

(實習生元貞霓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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