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娛貫財經

文 | 俞燕

編 | 吳戈

原本，在7月30日14：40時左右，蔡鄂生應該出現在一個活動現場，發表一場主旨演講。

他的身影並沒有出現在這裏。

兩個多小時之後，ZJW在17時發佈了一則公告：原CBRC副主席蔡鄂生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這是自2017年原CBRC楊助理“落馬”後，原CBRC系統級別最高的“落馬”者，也是自原CIRC項氏“落馬”後，CBIRC系統第二位副部級（及以上）監管幹部。

在蔡鄂生“落馬”的半個月前，四川局副局長李國榮“落馬”，兩人在原CBRC時期亦有交集。

至此，從2017年由項氏拉開銀保監管系統反腐大戲以來，四年間有公開信息可查的“落馬” 銀保監管系統幹部已達20人。

在這些“落馬者”裏，蔡鄂生無疑是資歷最深、年齡最大的一個，已致仕八年。

從去年以來，金融反腐開始“倒查20年”，對已退休者秋後算賬。包括蔡鄂生在內，退休後“落馬”銀保監管幹部已達五個，退休時間最長的便是蔡。

在ZJW公告發出之前，外界對於這一切似乎毫無覺察。當天蔡還有即將出席的演講，7月9日，還在中航信託舉辦的一個主題峯會致辭。

一個月前（6月28日），蔡鄂生還作爲主講嘉賓出現在重慶金融博物館舉辦的“第二期重慶金融大講堂”，演講標題是“金融監管與金融穩定”。

金融反腐亦是金融監管的工作重點之一。經過三年防範化解金融風險攻堅戰，一批金融“碩鼠”紛紛落網，其中一批來自監管隊伍。這兩年，監管部門不斷強調，金融監管部門是防範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要持續強化對監管權力運行的制約和監督。

公告當天，CBIRC同步發佈了表態的公告。值得注意的是，公告中提及“堅決反對特權思想和特權行爲”，這種說法還是在第一次出現。

作爲一名曾經的德高望重的金融老將，蔡鄂生到底因何事晚節不保呢？

01 前30年人生不斷轉場

作爲和平年代出生的第一代人，“50後”親歷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每一次重大歷史變革，經受了時代的各種錘鍊，有過農民、軍人、學生、社會精英等多重身份的轉換。

生於1951年的蔡鄂生，和他的很多同事或同行一樣，在Cultural Revolution中度過了青少年時代，耕過田，扛過槍，衝上高考的獨木橋，成爲時代的寵兒。

據瞭解，蔡鄂生祖籍是有將軍縣之稱的湖北大悟，生於湖北，長於北京。他很少提及自己的個人信息，只在CBIRC的一次內部活動上回憶過，17歲那年（1968年）的冬天，在天安門宣完誓後，徒步走了一個月，在某位偉人生日當天（12月26日），到達了山西省絳縣農村，開始了插隊生活。

兩年後（1970年），19歲的蔡鄂生回到生於斯的湖北，成了武漢軍區的一名戰士，度過了五年軍旅生涯。

1975年，Cultural Revolution已近尾聲，24歲的蔡鄂生復員回到北京，進入央行北京市分行海淀區辦事處，開啓了金融生涯的首站。彼時的央行，還隸屬於財政部。

與蔡鄂生同歲且同樣是軍旅出身的尚先生，比他早兩年進入央行系統，在1973年在央行北京櫻桃園分理處工作。

1978年2月，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從全國各地不同的角落走進不同的大學，當時的錄取率僅爲4.8%，27歲的蔡鄂生成了其中的幸運兒。

這一次重返山西，蔡鄂生的身份不同了，從知青變成山西財經學院（現山西財經大學）財政金融系的一名大學生。

1978年是個神奇的年份，恢復高考後和第一屆和第二屆大學生在同一年入學。雖然年齡相差好幾歲，在這一年走進大學校園的，還有CBIRC的郭先生和央行的易先生，尚先生，此外，還有被“熔斷”的肖先生，以及後來被判了無期的CDB前掌門胡氏。

他們在大學教室裏端起書本的第一年，央行剛剛成爲部委一級單位，與財政部正式分開辦公，並迎來了第五位行長李行長。

多年後，這幾位新晉大學生，將在不同時期加入央行，幾個人的命運在不同的時空交錯在一起，又最終同途殊歸。

02　親歷央行的“青銅時代”

在蔡鄂生的職業生涯，最長的一段便是在央行時期，從1982年2月大學畢業後重回央行，到2001年調任光大和中信監事會主席，如果加上在辦事處的最初兩年，共有21年。

蔡鄂生重返央行時，正值第六任行長呂行長上任。來自湘江畔的肖先生，成了呂行長的祕書。

在19年的央行總行歲月裏，蔡鄂生待過七個司，經歷了央行監管體制逐漸形成和完善的階段。參與了80年代和90年代初的重大金融改革方案的設計、重要法規的起草，以及金融風險的處置等工作。

加入央行總行之初，蔡鄂生分到人事司，主要負責加強系統員工的思想政治工作。不久調到金融管理司，33歲時（1984年）提拔成爲該司體改處副處長，參與了銀行改革的整個過程。

這一年，宇宙行從央行分立，與其他三家形成了四大國有行的格局，央行開始專門行使央行職能，形成了以央行爲中心，工、農、中、建四大專業銀行爲主體的銀行體系，用了四年時間確立了央行制度，真正開啓了中國銀行體制改革。

從1984年開始到90年代初，蔡鄂生所在的部門，多與體制改革或金融改革有關，比如金融管理司體改處、綜合計劃司金融體改處、金融體改司規劃試點處。

1986年1月7日，《銀行管理暫行條例》發佈，形成了人民銀行依法監管的雛形，央行新大樓開始施工。金融體制改革試點在武漢、廣州等五市推出。這一年年末，偉人強調“金融改革的步子要邁大一些”。

而央行自身的立法工作也提上日程，成立了銀行法起草小組。彼時同在綜合計劃司的科員謝先生主要負責起草《中國人民銀行法》，而已升爲金融體改處處長的蔡鄂生，則負責起草《商業銀行法》。

在體改處時，蔡鄂生還參與了一件大事。

1988年7月9日，央行在北京萬壽賓館召開了一次“金融體制改革和北京證券交易所籌備研討會”（史稱“萬壽賓館會議”），由江湖人稱“大宮”的時任綜合計劃司司長兼金融體制改革辦公室主任主持。

後來大宮接受採訪時回憶，這次會議是由他的手下、時任體改辦處長蔡鄂生髮的會議通知，“把財經口的部門都找來了”。彼時，經濟界最有實權的機構幾乎都派員參加，與會者後來都成爲金融領域赫赫有名的人物。

第二年，蔡鄂生的上司大宮離開央行。而蔡鄂生則繼續着自己的央行歲月，並開啓升級之路：1992年升爲利率儲蓄管理司副司長，兩年後升爲金融管理司司長。

1993年7月，一場轟轟烈烈的整頓金融秩序拉開帷幕。

與此同時，金融改革亦啓程。五個月後（1993年12月25日）， 一紙關乎央行命運的《關於金融體制改革的決定》出臺，確定了其獨立執行貨幣政策的央行宏觀調控體系。

1994年5月，央行金融管理司被分拆爲銀行司和非銀司，蔡鄂生改任銀行司司長。

1995年3月18日，蔡鄂生參與起草的《人民銀行法》出臺，成爲央行制度建設的重要里程碑。

這一年，當時的光大國際信託發生了一樁外匯交易鉅虧事件。彼時蔡鄂生還作爲司長，與謝平及肖先生，一起在光大聽取了孔掌門關於此事的彙報。六年後，蔡出任光大和中信兩大集團的監事會主席，不知是否與此事有冥冥之中的緣分。

此外，蔡鄂生還參與了農村金融體制改革，在1996年8月成立的農村金融體制改革部際協調小組及其辦公室中，兼任辦公室副主任。

1998年6月20日，央行海南省分行召集了海發行董事會議，蔡鄂生宣讀了關閉海發行的決定。該行成爲新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家破產倒閉的銀行。蔡鄂生又一次親歷了重大金融歷史事件。

一個月後，蔡鄂生調任監管二司司長，負責監管股份制商業銀行和城市商業銀行。後來主動投案的“妖精論”始作俑者劉先生，彼時則出任副司長，兩人搭班子。兩年後蔡鄂生升任行長助理後，劉先生續任了他的司長之位。

47歲的蔡鄂生只在二司司長的位置上待了兩個月，便迎來人生的高光時刻：火速升至行長助理，進入行領導序列。後來還兼任上海分行行長等職。

一個月後，劉先生後來在CSRC的前任、“熔斷”肖先生，則從行長助理升任副行長。

1998年無論是對以上的幾位，還是央行本身，乃至整個金融業，都是鉅變之年。這一年央行管理體制改革，撤銷省分行，內設機構變成18個。2700億元特別國債發行，以及CIRC成立。

2001年5月，到了知天命之年的蔡鄂生，揮別度過了少壯歲月的央行，出任光大和中信的監事會主席。

而在他上任的前一年（2000年2月），剛剛發佈了《國有重點金融機構監事會暫行條例》。

在央行總行19年，蔡鄂生共經歷了六位行長，親歷和見證了央行從草創到完善、金融監管體系逐漸健全的過程。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當年那些意氣風發的金融改革探路者們，早已風流雲散。

03　八年銀監史，獲封信託“頭號功臣”

2005年12月，蔡鄂生的職業生涯有了新轉折，又有了新身份：CBRC的vice chairman。彼時，CBRC一次來了三位副主席，是成立以來首次，且7位領導裏有6位有過央行經歷。

同月，蔡鄂生昔日在央行監管二司的搭檔、後來成爲“金融死刑第一人”的賴氏，也加盟CBRC，出任辦公廳主任。

七年後重逢，此時兩人之間的官階差距更大了。後來賴離開CBRC執掌HR後，蔡更是成了他的分管領導。

這一次與蔡鄂生同月落馬的“70後”山西人李國榮，此時剛剛從辦公廳祕書二處的主任科員升爲副處長，則成了賴氏的直接下屬。

誰曾想，李國榮七年後迎來的另一位頂頭上司楊氏，後來也“落馬”了……

不過，在2005年這一年，楊氏還未與以上諸位產生交集，剛剛調任安徽局局長，正忙於開創“徽商模式”。

數年後，楊氏也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與以上幾位產生交集：上位成爲助理後，接管了蔡分管的一大攤，也成爲賴的分管領導，當然，也是李的分管領導。

在蔡鄂生加盟CBRC的這一年，與後來的CDB原掌門胡氏有了交集，同列會領導名單。此時胡氏剛從CBRC監事會工作部主任的位置，升任紀委書記。

此時，彼此皆躊躇滿志，歲月靜好，命運尚未露出獠牙。

基於在央行時期的豐富監管經驗，蔡鄂生彼時被一些業內人士視爲“一流的銀行業監管者”和金融專家，對公司治理結構有較系統的研究，還出了一本《銀行公司治理與控制》。

作爲第一vice chairman，加之以往在央行的監管經驗，蔡鄂生分管的領域頗多，包括郵儲銀行、金融租賃、信託、汽車金融公司、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等。

在八年的CBRC歲月裏，蔡鄂生還有過一個傳聞花絮：2006年6月郵儲銀行獲批籌建後，坊間一度盛傳，作爲郵儲銀行的主要推動者，蔡有望出任首屆掌門。尤其是在，蔡鄂生接受媒體採訪時大談特談郵儲銀行籌建始末以及未來發展模式之時。

不過，傳聞終究是傳聞。

在蔡鄂生任職CBRC八年間，除了郵儲銀行，另一個比較亮眼的業績是信託業的大發展。他甚至因此被稱作信託業的“頭等功臣”，雖然他自己並不認可這個封號。

彼時，業界對於信託公司在中國金融市場的角色已有不少爭議，而蔡鄂生的態度則是，“要站在一個歷史發展階段上來看現在的問題”， 建議在法律框架下，遵循行業發展規律而發展。

無論如何，在蔡鄂生卸任時，2013年一季度末信託業資產規模達8.73萬億元，是2005年其上任時的43倍。前一年的資產規模甚至超過保險，成爲第二大金融行業。

這兩年信託業接連暴雷，除了行業和宏觀因素外，當然也不能全怪到蔡鄂生身上，他在任時也提示過風險。何況他的後續分管者楊氏，步子邁得更猛。

不知是否巧合，在蔡鄂生“落馬”當日，CBIRC發佈了一則《關於清理規範信託公司非金融子公司業務的通知》，直指信託公司盲目擴張，風險積聚，要求限期三年內（可延期一年）清理這些子公司。

2013年6月，已超齡“服役”的62歲的蔡鄂生告老歸野，不過並沒有隱退，而是活躍在各種場合，緊跟形勢，坐而論道。南南北北的社會身份也有很多。

甚至，行程滿到，落馬的當天還有演講活動。

04 何處染塵埃，禍起黑金之地？

有一次，蔡鄂生在演講中感嘆，上世紀90年代發生亞洲金融危機時，那些城商行董事長、行長，面臨能不能活下去的考驗，跑到監管部門那裏哭。如今，這些城商行董事長到了CBRC，“都昂首挺胸的，好像根本不待見你似的，他忘本了。”

“他們都不是那個時代的，他沒喫過那個苦，不知道是怎麼發展起來的，所以有時候他不珍惜。”蔡鄂生繼續感嘆。

如今，在外界眼裏，他自己可能也成了那個“忘本”的人。忘了早年是如何歷經生活的磨練，才最終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高位。喫過的苦亦忘了，也忘記了作爲金融從業者和監管者的初心。

遠離廟堂已久，蔡鄂生似乎與近年來各種權力場鮮有利益糾葛。不過，在有關部門“倒查20年”的決心之下，任誰都不能擺脫“漏網”的僥倖。

除了蔡鄂生，去年以來退休後仍落馬的還有四個，其中有三個來自內蒙局。

據與蔡鄂生相熟的人士透露，蔡以前與內蒙地界的官員和企業交往頗多，或與當地“塌方式腐敗”金融系統貪腐案有關。亦有業內人士表示，內蒙局幾個“碩鼠”的案子目前仍在審理之中，不排除是“拔出蘿蔔帶出泥”的連鎖反應。

與蔡鄂生同月落馬的李國榮，便是由呼和浩特市監委對其監察調查，似乎亦顯示與內蒙貪腐案有關，而李國榮此前的另一個身份則是包商銀行接管組副組長。

不過，目前尚未有官方口徑印證外界的這種猜測。

說起來，受賄多達4億元的“貪腐王”、內蒙局原局長薛紀寧，倒是和蔡鄂生頗有交集，在央行時是老同事，共事長達14年。

2005年12月，蔡、薛在CBRC又成爲同事，薛彼時的職位是監察局副局長。兩年後，薛紀寧調任內蒙局局長，到2013年蔡退休時，薛已在這個位置上幹了六年。

當然，並不是說倆人是老同事，就一定是“蛇鼠一窩”的戰友。

不過，公開信息顯示，蔡鄂生以前沒少給包商銀行站臺。比如，2017年8月，由包商銀行承辦的“中國中小銀行發展論壇2017年第一次理事會暨銀行資產配置策略研討會”，已經66歲的蔡鄂生便不遠千里來到呼倫貝爾，受到時任包商銀行董事長李鎮西的“熱烈歡迎”。

2020年12月21日《中國紀檢監察報》曾刊文介紹清查包商銀行背後的監管腐敗問題的情況，專案組是對包商銀行倒查十幾年，相關審查材料堆滿了半個房間。

在蔡鄂生落馬當天，CBIRC發佈的公告表示，要堅決查處金融風險背後的腐敗問題，要繼續加大腐敗案件的查處力度，持續強化對監管權力運行的制約和監督，探索建立金融反腐與處置金融風險統籌銜接機制。

公告還特別提出，要“堅決反對特權思想和特權行爲”。搜了一下，CBIRC官網上此前沒有這個提法，不知是否指向蔡案？

無論如何，蔡鄂生是繼項氏之後，銀保系統打下的第二隻副部級“大虎”。不知後續是否會繼續引出更多的“碩鼠”？

金融反腐的“後半篇”文章，瓜友且待續篇。

【蔡鄂生簡歷】

祖籍湖北大悟，1951年生於湖北，長於北京

1968.12-1970.12， 山西省絳縣農村插隊

1970.12-1795.04，解放軍高炮七十一師六三一團戰士

1975.04-1978.02，中國人民銀行北京市分行海淀區辦事處部

1978.02-1982.02，山西財經學院財政金融系財政金融專業學習

1982.02-1984.06，中國人民銀行人事司、金融管理司幹部

1984.06-1986.10，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管理司體改處副處長（其間：1985.03-1985.07 中央黨校國家機關分校學習）。

1986.10-1988.03，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管理司三處處長

1988.03-1990.07，中國人民銀行綜合計劃司金融體改處處長

1990.07-1992.03，中國人民銀行金融體改司規劃試點處處長

1992.03-1994.01，中國人民銀行利率儲蓄管理司副司長

1994.01-1994.05，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管理司司長

1994.05-1998.07，中國人民銀行銀行司司長（其間：1995.03--1995.07 中央黨校學習）

1998.07-1998.09，中國人民銀行銀行監管二司司長

1998.09-2000.02，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助理、黨委委員

2000.02-2001.05，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助理、黨委委員兼上海分行行長、黨委書記

2001.05-2005.12， 國有重點金融機構監事會主席（其間：2004.09--2005.01 在中央黨校省部級幹部進修班B班學習）

2005.12-2013.06，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副主席、黨委委員

2021年7月30日，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責任編輯：楊帆 SF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