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週刊》記者  李永華 | 湖南報道

“水泥鋼筋都‘漲上天’了，開發商又沒錢結款，我們現在不敢接工程了。”10月7日，湖南湘西吉首市從事建築工程的黃雲說，今年建材漲價特別兇，工程隊施工成本上升太快，手上的項目如果再做下去，鐵定虧損，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黃雲在建築工地上幹了20多年。他說，以前也有過鋼筋、水泥、河砂等建材漲價的情況，但是不像今年這麼猛，以前碰上這種情況，找開發商去談有可能爭取到緩解壓力的機會。“開發商有錢的時候，也能體諒我們，哪怕是總包（由承包方負責全部材料成本）的合同，也能籤個補充協議，給我們加點錢。”他說，這一次卻不一樣，開發商也沒錢。

在一家頭部房產開發商負責湖南常德工程業務的杜明告訴《中國經濟週刊》記者，現在的形勢是建材成本上升、房價下跌，房子賣不出去，很多項目都是虧損狀態。

河砂、水泥、鋼筋還有鋁合金，

建材大漲價

“去年年底，益陽河砂的價格大概是90元/噸，今年漲了超20%，至少要110元/噸。”9月底，湖南一家砂石貿易企業的高管林木說。

林木介紹，不光是漲價，河砂銷售全部是“先款後貨”。哪怕是先交貨款，還要排隊，有了河砂再通知買家來拉貨。

據湖北省發改委發佈的8月全省建築用砂石、水泥、混凝土行情通報，天然砂（中粗砂）均價147.73元/噸；機制砂均價94.85元/噸。

杜明說，最近兩三個月，在所有的建材中，水泥以及商品混凝土漲價最快，而今年漲價幅度最大的應該是銅和鋁。“電纜要用銅，鋁合金門窗和鋁模都要用鋁，價格（相較於2020年底）翻倍地漲。”

黃雲說，鋼筋從去年底就開始漲價了，今年已經從3000元/噸漲到超5000元/噸，上漲的勢頭似乎還在加速。

建材價格猛漲的趨勢不只在湖南。

9月22日，杭州市城鄉建設委員會發布《建築市場主要材料價格波動風險預警》稱，近期受能耗“雙控”、產能產量“雙減”政策實施以及煤炭價格上漲等因素影響，杭州地區外來水泥產量急劇降低、進入量減少，加上本地需求提升較快，庫存緊張，供需矛盾日漸突出，9月以來，杭州市水泥連續多輪上漲，累計漲幅210元/噸，目前市場主流品牌散裝水泥報價680元/噸左右。

上述預警稱，建築鋼材同樣受到影響，9月以來，市場價格一路上行，由月初的5200元/噸漲至目前5800元/噸，漲幅11.54%，且部分規格出現供應短缺現象。

9月22日，武漢住建局發文稱，9月以來武漢地區水泥生產企業多次發佈價格上調通知，水泥出廠價格漲幅較大，商品混凝土、預拌砂漿等主要建材價格相應也有較大幅度上漲。

9月24日，佛山市住建局發佈通知稱，自8月底開始，受市場多重因素影響，佛山市部分建築材料市場價格行情出現持續大幅攀升，其中水泥、砂石、混凝土、混凝土製品等材料價格漲幅尤爲明顯。

券商機構申萬宏源9月30日發佈的研報稱，供給收縮之下全國水泥價格提前拉開大漲序幕，價格再創新高。截至9月26日，全國、華北、東北、華東、中南、西南、西北水泥價格分別較8月底最初限產以來每噸提漲112元、14元、85元、149元、183元、160元、50元，提漲幅度分別爲26%、3%、20%、32%、38%、44%、13%。

各地紛紛發佈風險預警，

建材價格還要漲多久？

劉財在長沙一家本土開發商任職，負責工程造價相關工作。他介紹，建材漲價導致的一個問題是，工程隊既怕成本漲得太快，也怕收不到工程結款，不敢接工程。有的開發商就算想搶工程進度，工地也沒人做事。

能否按期完工，是不少地區共同的擔憂。

佛山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9月24日發佈的文件提醒建設各方，在投標報價、合同簽訂、材料採購時能夠充分考慮材料上漲因素，及時採取有效措施，積極防範因價格上漲帶來的工程造價風險，確保工程質量和施工安全，保證工程按期交付使用。

武漢市住建局發佈風險預警提示稱，建設市場各方主體要增強材料價格風險防範意識，在招標投標、合同簽訂、材料採購時充分預估市場風險，密切關注水泥、商品混凝土、預拌砂漿及相關建築材料市場價格變化，採取積極有效措施預防和化解風險，保障工程順利實施。

《中國經濟週刊》記者發現，從東北到廣東，從江蘇、浙江等沿海地區到雲南、貴州這樣的內陸地區，都在預警建材大幅漲價，希望建設市場各主體能保障工程完工，但均未提到具體的緩解措施。

工程造價是否會水漲船高？

住建部《建築工程施工發包與承包計價管理辦法》第十三條規定：“發承包雙方在確定合同價款時，應當考慮市場環境和生產要素價格變化對合同價款的影響。”第十四條則規定了發承包雙方可在合同中約定調整合同價，比如根據“工程造價管理機構發佈價格調整信息”來相應調價。

據《中國經濟週刊》記者不完全統計的公開信息來看，多地的預警文件並未提到具體的建材價格調整信息。

杜明則表示，作爲開發商，公司現金流很緊張，現階段肯定不會接受建築方漲價的條件。

黃雲說，簽了承包合同，發包方不會同意漲價。另外，“鋼筋、水泥、河砂等建材還不知道漲到什麼時候（見頂）”。

不管是鋼材、水泥還是河砂，各類建材一方面受到產能控制，另一方面是需求的增長。

在需求側，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1年1—8月，全國房地產開發投資額爲9.8萬億元，同比增長10.9%；其中，房地產建築工程投資5.8萬億元，同比增長16.3%。

這無疑意味着巨大的需求增量。不過，進入第三季度，開發投資額增速明顯放緩，7月和8月單月同比增速僅爲1.4%和0.3%。

林木說，我國近年來持續開展非法採砂整治，河砂開採量受到明確、嚴格的開採指標控制，但是市場需求量持續放大，預計河砂還會繼續漲價。

以湖南省爲例，2019年，湖南發文明確規定將全面清理整頓各類安全、環保要求不達標以及不符合相關規劃的砂石土礦山，全省砂石土礦總數要求減少近40%，控制在2200個以內，力爭將全省砂石土礦控制在1500個以內。

河砂漲價， 水泥、鋼鐵也在漲。

據申萬宏源研報測算，全國多地水泥供需缺口大，將推動水泥價格持續上揚，如雲南9月理論供給缺口達893萬噸，缺口比例84%；江蘇9月理論供給缺口達552萬噸，缺口比例37%。

9月27日，作爲行業龍頭的海螺水泥（600585.SH）回覆投資者提問時表示，部分省份採取了不同的能耗管控和限電政策，階段性對局部地區供需關係產生一定影響，加之煤炭價格上升，將推動水泥價格上行。

同一天，上峯水泥（000672.SZ）也稱，目前全國各區域部分省份採取了不同的能耗管控和限電限產等政策，階段性對行業的產能釋放形成了壓減控制，造成階段性和局部區域供應緊張；同時上游主要燃料煤炭等價格大幅上升對產品成本的壓力進一步推動了產品價格的上升。

鋼鐵漲價同樣是現在進行時。中國鋼鐵工業協會發布的數據顯示，螺紋鋼從8月底的5163元/噸上漲至9月30日的5704元/噸，這一價格相對於2020年底的漲幅爲41.86%。

另外，綜合公開信息，全國多地鋼鐵企業10月紛紛發佈提價信息。

建材大漲，

工程不完工，工程隊結款難

一路上漲的建材成本讓黃雲叫苦不迭。

2019年，黃雲在吉首承包建築工程項目時籤的是總包合同，“這樣漲價，我們做不下去”。

黃雲說，建材漲價如果不是太厲害，承包方自己也就扛過去了，但是今年的漲幅實在太大，他只好暫時“撂挑子”，讓項目停工了。

停工之後，黃雲的發包方找上門來，提出要復工。黃雲則希望發包方去找開發商談，能“加點錢”。此後，他等來的答覆是，開發商說“停工就停工吧，反正沒錢結款”。

黃雲告訴《中國經濟週刊》記者，像他這樣的情況，在湘西有不少。一些房地產項目就這樣拖着，大家都在熬。

建材成本上漲，隨之帶來建安成本的上升。

劉財表示，建材漲價，工程隊壓力大，開發商心裏很清楚，但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建安成本上漲讓開發商也很難受，而且，現在銀行貸款收緊，房子又不好賣，開發商同樣在“熬日子”。

2019年12月11日，長沙市發改委發佈《關於明確我市成本法監製商品住房價格構成有關事項的通知》，詳細列出了八大成本，包括樓面地價、前期工程費、房屋建築安裝工程費、公共設施費、管理費用、銷售費用、財務費用、行政事業收費和基金。

據瞭解，前期工程費和房屋建築安裝工程費是建安成本的主要部分。在湖南，儘管城市不同，但建安成本大致接近。

劉財說，今年，他負責的項目建安成本整體上漲超過20%，接近3700元/平方米。

中國房地產業協會發布的數據顯示，2021年9月邵陽掛牌住宅價格爲4742元/平方米。在湖南邵陽、婁底等地做房地產開發的商人劉建算了一筆賬，他拿的地塊樓面價約1000元/平方米，建安成本3200~3500元/平方米。“這就是看成本控制能力，控制得好就是3200元/平方米，控制不好就是3500元/平方米，甚至更高。”劉建說，除此之外，還有管理費用、銷售費用、財務費用、稅費等各種成本，售價5000元/平方米能保本就不錯了。

黃雲說，湘西吉首房價高點時，最好的樓盤售價超過7000元/平方米，一般是5000多元/平方米，今年一些樓盤的售價跌破4000元/平方米。“開發商沒錢賺。”黃雲說。

劉財介紹，目前，湖南房地產市場只有長沙還算“過得去”，像邵陽、湘潭這些均價5000元/平方米的三四線城市，絕大部分開發商都是虧本賣，“現在不是講賺錢的時候，就看誰能跑量，回籠資金，能活下來”。

黃雲說，公司在貴州銅仁市大龍經開區的鋼管公司承接的兩個項目都被拖欠工程款，“這還是政府城投公司的項目，都沒錢，開發商更沒錢。能要回一點錢的話，我今後就不做工程了，結不了款，就賺不到錢。”

（黃雲、杜明、林木、劉財、劉建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