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带有冰裂纹的直颈瓷瓶中,插着两枝深褐色的牡丹:一枝绽放,花瓣与花蕊齐开,在花瓣与花蕊间有黄色的花粉,并有数点浓墨点缀;另一枝则花瓣围着花蕾,含苞欲放。花叶均以浓墨绘就,环绕于瓶沿外侧。

清 边寿民《平安富贵图》纸本设色 130×44cm 天津博物馆藏

这是“扬州画派”代表画家边寿民(1684—1752)笔下描绘的《平安富贵图》(天津博物馆藏)的场景。画中瓶花位于竖幅画心之下侧,略占一半空间,而上侧的一半空间则为作者题识:“徐天池诗云:花是扬州种,瓶是汝州窑。贮却东吴水,春深锁二乔。绰绰老人并书于苇间书屋”。钤白文长方印“颐公”和“寿民”。

题识中的“徐天池”,即徐渭(1521—1593),明代花鸟画家、诗人,擅绘泼墨大写意花卉,此图的画法即有徐渭的水墨写意遗韵。题识中的徐渭之诗,并不见于徐渭的诗集,但在清人王士祯(1634—1711)的《香祖笔记》中有记载:“徐渭《墨芍药》一轴,甚竒恣,上有自题云:花是扬州种,瓶是汝州窰。注以东吴水,春风锁二乔。字亦怪丑,予少喜渭诗,后再读,乃不然,只是欠雅驯耳。”(王士祯《香祖笔记》卷十二,3页,钦定四库全书本)在边寿民的题识中,徐渭的原诗略有不同,“注以”改为“贮却”,“春风”改为“春深”。

从王士祯的记录可知,画中徐渭之诗原为题《墨芍药》,边寿民将其抄录以配牡丹,彰显其在画风上与徐渭有一脉相承之处。在传统国画中,“牡丹”有富贵之意,而瓷瓶与“平安”的“平”谐音,故此图被定名为“平安富贵”。虽然画名为后人所拟定,并不能代表边寿民之意,但边氏在画中所表现的吉祥寓意的意境则是显而易见的。

清 边寿民《岁寒清供图》纸本设色 101.9×59.4cm 浙江省博物馆藏

与此图意境相似的是边寿民的另一件瓶花图——《岁寒清供图》。图中,带有冰裂纹的瓷瓶插着盛放的梅花和南天竹,一杆松枝从瓷瓶背后自右至左而出,露出的松枝松针繁密、郁郁葱葱。瓶中三枝梅花,旁逸斜出,中间一枝直达画面上侧;南天竹的枝叶为水墨所绘,而果实则为朱砂点染。画面中,南天竹的红色与梅花、松枝的水墨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给人以视觉反差,夺人眼目。

作者在画心上侧题识曰:“今夕如何。便冰霜收拾,春回南国。烟火千门,行处声传爆竹。守岁团栾骨肉,愿新年、大家增福。凭谁换、春帖桃符,旧时有这风俗。浮生似促明朝,笑都添一岁,谁人能不。俯仰乾坤得免,饥寒便足。瓮底新醅初熟,又何妨、醉来匍匐。把梅花斜插,乌巾勾引东风穿屋。除夕调万年欢,寿民,”钤白文长方印“寿民”“秀润澹通”和白文方印“边颐公”。

从词意不难看出,此图是新春佳节的应时之作,故将其定名为“岁寒清供”,正与其画旨相切合。画中,梅花和松枝都是岁寒之物,预示劲节、早春之意,所谓“岁寒知松柏,春早看梅花”,在其画中得到完整呈现。南天竹寓意吉祥和好运,与瓷瓶所蕴含的“平安”之意珠联璧合;而略显抢眼的红色南天竹果实,正是为烘托新年气氛而作。

“万年欢”虽然为词牌名,但在此处,亦有祝福长久欢欣之意;而松树在画中亦有长久的寓意,故在这幅《岁寒清供图》中,边寿民传递了平安吉祥、长乐未央和春消息。这是其系列“瓶花图”中常见的文化符号。

边寿民的瓶花之作,现在所见的至少还有《歪瓶依菊图》(南京博物院藏)、《古瓶花鯚图》(陕西历史博物馆藏)、《瓶菊图》轴(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瓶菊图》轴(贵州省博物馆藏)、《瓶菊图》轴(天津博物馆藏)、《瓶菊图》轴(吉林省博物院藏)和《瓶花图》轴(江苏徐州博物馆藏)等。

就相关文献记载和传世作品而言,当以“瓶菊”系列最为多见。边寿民所绘“瓶菊”,大多为竖幅画心的下侧绘一只瓷瓶,瓶中插着一两株菊花,花叶散开,花枝摇曳。在画心上侧,则为作者的题识。题识中往往录一首自作诗,使画面的意境升堂入室。

菊花有多重涵义,因其为秋天之物,故多代表秋色,如天津博物馆藏《瓶菊图》轴题曰:“分得东篱好秋色,纸窗髹几静中看”,便是以菊花代指秋景,在恬淡中尽享静谧之美。又因东晋隐士陶渊明酷爱菊花,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名句传世,故后世往往又将“菊花”作为隐逸的象征,因而边寿民在另一件《瓶菊图》中题道:“花之隐逸者也,所以苇间常写。如何插向瓶中,不肯寄人篱下。”(蒋华编《扬州八怪题画录》,408页,江苏美术出版社,1992年)这就把常画“瓶菊”的本意清晰地表露出来:一是因菊花“隐逸”之特质,二是画“瓶菊”非画篱边之菊,乃不愿“寄人篱下”之意。这是陶渊明式的爱菊传统的延续,显示其高雅纯洁与文人气节。

清 边寿民《瓶菊图》纸本水墨 89×47cm 天津博物馆藏

当然,“瓶菊”系列中,“瓶”和“菊”大多为程式化的构图,而作者要表达的真正意图是通过画中的题诗来实现的,如“巨瓶不问是何窑,口阔中宏气自豪。折得菊花随手插,高斋此况最风骚”一诗以大口径瓷瓶折射出豪气,而折枝菊花则显示其“风骚”;“黄花初放酒新香,篱落萧疏兴味长。不管门前有风雨,先生烂醉过重阳”,表现黄花晚香、豁达奔放的洒脱;“插花都道秋花好,瓶菊能支十日妍。谁道墨仙仙笔底,精神留得一千年”,对菊花情有独钟,其精神永恒;“几株雪白几株黄,分取篱边带晚霜。老去看花图自在,盆栽瓶插过重阳”,逍遥自在的暮年生活,跃然笔下;“玉瓶雅称菊枝斜,画与真花颇不差。持去卖钱偿酒价,不知秋色落谁家。”(王荣华辑校《边寿民题画诗词集》,贺万里主编《苇间飞鸿:2014·边寿民诞辰330周年学术专辑》,180页,广陵书社,2015年)以瓶菊之画换酒,颇有唐寅(1470—1524)的“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的气概。

很显然,无论是何种题诗,万变不离其宗,边寿民都是通过“瓶菊”来最大限度地展示一个兼具职业画家与文人双重身份的笔墨情趣。虽然边寿民的“瓶菊”系列画作大多没有纪年,但从题诗及笔墨看,应多为晚年所作。这些饱含作者生命意志的瓶花之作,其“晚节”与“秋色”便是其挥之不去的文化符号。

无论是《平安富贵图》,还是《岁寒清供图》,抑或是“瓶菊”系列,边寿民均通过“瓶”(平安)与不同折枝花卉的组合,诉诸笔墨,形成各类寓意吉祥或其他特定文化符号。这体现在笔墨与意境间游刃有余的艺术技巧。

清人秦祖永(1825—1884)在其《桐阴论画》中称其“泼墨芦雁,创前古所未有。颐公虽以此著名,而笔墨之妙实不在此”(秦祖永《桐阴论画三编》上卷,19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其瓶花诸图,便是尽显其在“芦雁”系列之外的“笔墨之妙”。

转自:艺术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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