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是民國時期的文豪,也是近代史上極具影響力的作者。他不僅是文化大咖,更是個十足的喫貨。在他的散文集《雅舍談喫》裏,只有你沒喫過的,卻沒有他沒寫過的美食。

玉華臺的湯包、北平的烤鴨、湘潭的臘肉、厚德福的鐵鍋蛋……不僅要說喫,還要教你怎麼喫,不僅要說食物,還要講淵源,旁徵博引,信手拈來,隨意讀上幾篇,就能讓人食指大動。

北京文藝廣播《環球旅行家》主持人大鵬、繼彤,邀請文學編輯關曉松、呂魯波一起分享梁實秋散文中,他們最喜愛的“雅舍美食”。

【 酸梅湯與糖葫蘆】

關曉松老師推薦

信遠齋鋪面很小,只有兩間小小門面,臨街是舊式玻璃門窗,拂拭得一塵不染,門楣上一塊黑漆金字匾額,鋪內清潔簡單,道地北平式的裝修。進門右手方有黑漆大木桶,裏面有一大白瓷罐,罐外周圍全是碎冰,罐裏是酸梅湯,所以名爲冰鎮,北平的冰是從什剎海或護城河挖取藏在窖內的,冰塊裏可以看見草皮木屑,泥沙穢物更不能免,是不能放在飲料裏喝的。

什剎海會賢堂的名件“冰碗”,蓮蓬桃仁杏仁菱角藕都放在冰塊上,食客不嫌其髒,真是不可思議。有人甚至把冰塊放在酸梅湯裏!信遠齋的冰鎮就高明多了。因爲桶大罐小冰多,喝起來涼沁脾胃。他的酸梅湯的成功祕訣,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濃而釅。上口冰涼,甜酸適度,含在嘴裏如品純醪,捨不得下嚥。很少人能站在那裏喝那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

抗戰勝利還鄉,我帶孩子到信遠齋,我准許他們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們連盡七碗方始罷休。我每次去喝,不是爲解渴,是爲解饞。

我不知道爲什麼沒有人動腦筋把信遠齋的酸梅湯製爲罐頭行銷各地,而任“可口可樂”到處猖狂。信遠齋也賣酸梅滷、酸梅糕。滷沖水可以制酸梅湯。但是無論如何不能像站在那木桶旁邊細啜那樣有味。

我自己在家也曾試做,在藥鋪買了烏梅,在乾果鋪買了大塊冰糖,不惜工本,仍難願。信遠齋掌櫃姓蕭,一團和氣,我曾問他何以仿製不成,他回答得很妙:“請您過來喝,別自己費事了。”

——摘自梁實秋散文《酸梅湯與糖葫蘆》

關曉松老師爲什麼選這篇?

對一種美食的最大讚美是我每次去喝不是爲解渴,是爲解饞,這說明對於梁實秋先生來說,信遠齋的酸梅湯不是一種生理性的需求,它是一種心理性的需求。

文章中說“抗戰勝利還鄉,我帶孩子們到信遠齋,我准許他們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們連進7碗方式罷休,“這句話真的是最打動我的一句話,爲什麼?這裏邊有一種痛快的感覺,痛在哪?痛在抗戰勝利還鄉這幾個字上,這裏面有一種家國的情懷。當時山河破碎,北平人背井離鄉,顛沛流離的時候,喝不到家鄉的這一口酸梅湯,終於等到勝利這一天迴歸家園,那熟悉的家鄉的味道,重新滋潤味蕾的時候,孩子們說連盡七碗方始罷休,他可能也不只是爲了解渴解渴,可能不需要喝七碗,但是要撫平心中的快樂。

還有一處打動我,“信遠齋的掌櫃姓蕭,一團和氣,我曾問他何意仿製不成,他回答得很妙,”妙這個字用的特別特別好,“請您過來喝,別自己費事了,”肖掌櫃不便於告訴顧客,嘲笑你做不出來也不合適,不符合這個一團和氣的北京人做生意的方式,“您過來喝,別自己費事了”。多麼客氣,聽起來又多麼舒服,我覺得真的很妙的,回答非常高明。

【 菠菜】

呂魯波老師推薦

我們常喫的菠菜,非我土產,唐太宗時來自西域。《唐會要》:“太宗時尼波羅國獻波棱菜,類紅藍,火熟之,能益食味。”菠菜不但可口,而且富鐵質。

前幾年電視曾上映的卡通片“大力水手”,隨身法寶便是一罐菠菜。吞下菠菜之後,他的細瘦的兩臂立即肌肉突起,力大無窮,所向披靡。爲什麼形容菠菜有此奇效?原因是,美國的孩子們喫慣牛奶牛肉糖果,怕喫蔬菜。美國人又不善於烹製蔬菜,他們常喫的菠菜是冰凍的菠菜泥。即使是新鮮菠菜,也要煮得稀巴爛。孩子們視菠菜如畏途。所以纔有“大力水手”的出現,意在誘使孩子喫菠菜。我們喫菠菜,無論是煮是炒,都要半生半熟不失其脆。放在火鍋裏,一汆即可。凡是蔬菜都不宜燒得太熟。

在北方,到了菠菜旺季,家家都大量購買菠菜,往往是一買就是半小車子。喫法很多,涼拌菠菜就很爽口,菠菜微煮,立即取出細切,俟涼澆上三和油,再加芝麻醬(稀釋過的)及芥末。再則燴酸菠菜也是家常菜之一,菠菜下鍋煮,半熟,投人一些豬肉絲,肉絲一變色就注人芡粉汁使之稠和,再加適量的醋,最後灑上胡椒粉;菠菜的顏色略變,不能保持原有的綠色,但是酸溜溜,辣兮兮,不失爲一碗別具風味的湯菜。

頓頓喫菠菜,喫久了也膩。北平俗語,喫菠菜太多會把腦門兒喫綠!喫豆腐太多會把兩腿喫軟!這當然是笑話。菠菜可以曬乾,儲留過友做幹菠菜都是撿大棵的去曬。做餡喫是很有味的,如同幹篇亙莢一樣。

——摘自梁實秋散文《菠菜》

呂魯波老師爲什麼選這篇?

普通的東西,他寫到了文章中,把大力水手也引進來了。梁先生挺逗的,說頓頓喫菠菜喫久了也膩,北平俗語喫菠菜太多會把腦門喫綠,喫豆腐太多會把兩腿喫軟,大家注意一下就是這種幽默風趣,我選的文章其實也是這個幽默風趣打動我。

【 烤羊肉 】

繼彤老師推薦

北平烤羊肉以前門肉市正陽樓爲最有名,主要的是工料細緻,無論是上腦、黃瓜條、三叉、大肥片,都切得飛薄,切肉的師傅就在櫃檯近處表演他的刀法,一塊肉用一塊布蒙蓋着,一手按着肉一手切,刀法利落。肉不是電冰櫃裏的凍肉(從前沒有電冰櫃),就是冬寒天凍,肉還是軟軟的,沒有手藝是切不好的。

正陽樓的烤肉支子,比烤肉宛烤肉季的要小得多,直徑不過二尺,放在四張八仙桌子上,都是擺在小院裏,四圍是四把條凳。三五個一夥圍着一個桌子,抬起一條腿踩在條凳上,邊烤邊飲邊喫邊說笑,這是標準的喫烤肉的架勢。不像烤肉宛那樣的大支子,十幾條大漢在熊熊烈火周圍,一面烤肉一面烤人。女客喜歡到正陽樓喫烤肉,地方比較文靜一些,不願意露天自已烤,夥計們可以烤好送進房裏來。烤肉用的不是炭,不是柴,是燒過除煙的松樹枝子,所以帶有特殊香氣。烤肉不需多少佐料,有大蔥芫荽醬油就行。

正陽樓的燒餅是一絕,薄薄的兩層皮,一面粘芝麻,打開來會冒一股滾燙的熱氣,中間可以塞進一大箸子烤肉,咬上去,軟。普通的芝麻醬燒餅不對勁,中間有芯子,太厚實,夾不了多少肉。

——摘自梁實秋散文《烤羊肉》

繼彤老師爲什麼選這篇?

你們選的這麼素,我選一個橫一點的。梁先生寫的這個烤羊肉非常的細緻,在哪兒喫,怎麼喫,一看是出去下館子的心得,看來梁先生是有錢,經常下個大館子。

【 熗青蛤】

大鵬老師推薦

北人不大喫帶殼的軟體動物,不是不喫,是不似南人之普遍嗜食。

沈括《夢溪筆談》卷二十四:“如今之北方人喜用麻油煎物,不問何物,皆用油煎。慶曆中,羣學士會於玉堂,使人置得生蛤蜊一簣,令饔人烹之,久且不至。客訝之,使人檢視,則曰:‘煎之已焦黑而尚未爛。’坐客莫不大笑。”沈括,宋時人,當時可能有過這樣的一個饔人鬧過這樣的一個笑話。北平山東餐館裏,有一道有名的菜“熗青蛤”。所謂青蛤,一寸來長,殼面作淡青色,平滑潔淨,肉微呈黃色,在蛤類中比較最具乾淨相。作法簡單,先在沸水中燙過,然後掰開貝殼,一個個的都仰列在盤裏,灑上料酒薑末胡椒粉,即可上桌,爲上好的佐酒之物。另一喫法是做“芙蓉青蛤”,所謂芙蓉就是蒸蛋羹,蒸到半熟時把剝好的青蛤肉擺在表面上,再蒸片刻即得。也有不剝蛤肉,整個青蛤帶殼投在蛋裏去蒸的。這種帶殼蒸的辦法,似嫌粗豪,但是也有人說非如此不過癮。

青蛤在家裏也可以喫,手續簡單,不過在北方喫東西多按季節。春夏之交,黃魚大頭魚上市,也就是喫蛤蜊的旺季。我記得先君在世的時候,照例要到供應水產最爲豐富的東單牌樓菜市採購青蛤,一買就是滿滿一麻袋,足足有好幾十斤,幾乎一個人都提不動,運回家來供我們大嚼。先是浸蛤於水,過一晝夜而泥沙吐盡。所人說,水裏若是滴上一些麻油,則泥沙吐得更快更乾淨。

我沒有試過。蛤雖味鮮,不宜多食,但是我的二姊曾有一頓喫下一百二十個青蛤的記錄。大家這樣狂喫一頓,一年之內不作再喫想矣。

在臺灣我沒有喫到過青蛤。著名的食物“蚵仔煎”,蚵仔是臺語,實即牡蠣,亦即蠔。這種東西寧波一帶盛產。剝出來的肉,名爲蠣黃。李時珍《本草》:“南海人,食其肉,謂之蠣黃。”其實蠣黃亦不限於南海。東北人喜歡喫的白肉酸菜火鍋,即往往投入一盤蠣黃,使湯味格外鮮美。此地其他貝類,如哈螞、蚋、海瓜子,大部分都是醬油湯子裏泡着,鹹滋滋的,失去鮮味不少。

蚶子是南方普遍食物,人工培養蚶子的地方名爲蚶田。清一統志:“莆田縣東七十里大海上,有蚶田四百頃。”規模好大!蚶子用開水一燙,掰開加三合油加薑末就可以喫,殼裏漾着血水,故名血蚶。我看見那血水,心裏不舒服,再想到上海弄堂每天清早刷馬桶的人,用竹帚蚶子殼嘩啦嘩啦攪得震天響,看着蚶子就更不自在了。至於淡菜,一名殼菜,也是浙閩名產,曬乾了之後可用以煨紅燒肉,其形狀很醜,像是曬乾了的蟬,又有人想入非非就是像另外一種東西。總之這引些貝類都不是北人所易接受的。

——摘自梁實秋散文《熗青蛤》

大鵬老師爲什麼選這篇?

就是這篇文章讀完了以後讓我有一個感受,千萬不要得罪一個文人,

千萬不要得罪一個嘴損的文人,千萬不要得罪一個損人不着痕跡的文人,他想毀你就是變着法兒的,能把你對一樣本來自己很有興趣的食物的這個願望打消殆盡。

你有哪些想喫的文學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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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來源:北京文藝廣播《環球旅行家》

編輯:燕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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