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

德蘭公益服務中心創辦人

首先，我先要對在演講中會使用到的兩個詞做一個解釋。聾人並不是聾啞人，因爲他們只是喪失了聽覺而他們的語言功能是完整的，只因爲他們長期不能聽而沒能習得說話的能力而已。我們認爲我們和聾人的唯一的區別就是我們能聽而他們不可以，所以我們稱呼自己爲聽人。

現場有多少位觀衆在走進超市的時候想買一袋蘋果，可是走出超市，手上卻拿着一個宇宙超強清潔球的。在我認識的聾人裏面，他們大部分在走出超市的時候，手上可能只拿着一袋蘋果，那爲什麼會這樣呢？下面就邀請大家跟我一起走進聾人的世界去看一看吧。

因爲有過一次和聾人一起爬黃山的愉快經驗，有一天我們邀請一個聾人跟我們一起爬廬山。聾人說，不是爬過了嗎，我們說，上次是黃山這次是廬山啊，聾人想了想說，那不一樣都是山嘛。在一次體驗活動中，我們邀請一位聾人朋友參與。他對我們說沒時間，他要在家陪老婆，我們說老婆可以明天再陪啊，聾人說不可以，我今天就要陪，我們說爲什麼不可以明天再陪呢？聾人對我們說，因爲我只有一個老婆。

有一次，我們和聾人一起去旅行，在城市漫遊的途中聽人的意見是要乘坐最快的交通工具，從A點到達B點，而聾人的意見是要步行來走。聾人問我們，你們很趕時間嗎？我們說不趕，聾人說那如果乘坐交通工具不就錯過一路的風景了嗎。

小時候我有一位聾人朋友，他不能聽也不能說。但是我每天放學都會去聽他手舞足蹈地向我講述他一天的生活，那是我最快樂的童年時光。每當講起這段往事總是會有朋友問我，當年還不會手語的你，爲什麼會喜歡用肢體語言去和一位聾人交流呢？我想那是因爲我在他的臉上看到過童年記憶中最真誠的笑容。

在一次家庭聚會中，歡聲和孩子的吵鬧聲此起彼伏，我卻看見表妹正在心無旁騖安靜地做着手工，就這樣一位簡單而美好的表妹卻因爲有輕度的聽力損失，一次又一次被她夢想的工作拒之門外。夕陽西下的太陽照在她的身上，這時她突然抬起頭對我笑了笑，她那美好的笑容瞬間讓我又一次想起了童年記憶裏那個難忘的真誠笑容，我想也許現在我可以爲他們做點什麼了，於是我決定創辦“德蘭公益”，決定開始爲聾人服務。

第一件事就是要學習手語。有一天，我在和聾人交流的過程中，打出了累和開心的手語，聾人說我打錯了，我說不可能，怎麼可能錯呢，聾人說你這樣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表達什麼，我說那應該怎麼打呢，聾人說，累，應該是

開心，應該是

原來手語不僅是手上的動作，它還是需要肢體動作和表情的配合。我知道接下來我不太可能跟着書本學習手語了，我只能真人教學。

有一天我在跟我的手語老師去請教手語的打法，我按照書本上教的打出了生日快樂，聾人看着我搖搖頭說，太醜了。我問爲什麼呢？他說，因爲太複雜所以不美麗了，我說簡單的應該怎麼打呢。聾人說，因爲手語需要身體、表情甚至內心的完全配合。所以聾人會比我們更容易看見真實或者感受真實的自己。圖片上這位聾人就是在用肢體語言告訴我們大家，他現在真的很趕時間，我想大家也看出來了。

在和聾人的相處過程中，我們發現聾人有肢體表達的優勢，所以我們準備教聾人默劇。我們請來了HK的一位聾人表演藝術家來給聾人做培訓，在培訓中他也帶來了HK的手語翻譯，因爲中國的每一個城市都有自己地方的地方方言手語，和HK地區的手語也相差了60％，所以活動現場的交流場景是這樣的，首先由HK的聾人打出HK的手語，再由HK的手語翻譯翻成廣東話，然後再翻成普通話，然後再由我們的手語翻譯，翻成我們的手語，反之也亦然。

那麼兩輪之後，我們的聾人朋友不幹了，他們請雙方的手語翻譯休息，他們決定自己交流。五分鐘之後，當我正在費勁地聽着HK的手語翻譯的普通話時，我卻看見雙方的聾人正在愉快地溝通，當我們分別確認了雙方的溝通內容後，我們知道是我們錯了，原來聽人的語言是有代溝的，而聾人的肢體語言不分國界。

既然是這樣，爲什麼我們不能把聾人的所謂的劣勢轉化爲優勢呢。老子在《道德經》中說到“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來寓意最大最美的聲音乃無聲之音。由此德蘭設計了“大音希聲”系列項目，其中有一個子項目叫《希聲夜宴》。在活動彩排時，我和幾名志願者按照活動現場的圖紙把桌椅板凳擺放齊備，聾人在活動現場憑藉觀察力就快速而完美地完成了工作，發現他們的桌椅板凳比我們擺放的更平整。

我們邀請企業家和企業高管和聾人共進晚餐體驗聾人的世界，在這過程中，聽人全程都需要止語，只能用肢體語言來與其他人交流。活動前我們教給大家一些基礎的手語，以便大家在活動中使用。爲了保持現場的寂靜環境，我們設置了懲罰制度，在活動中製作了一個大嘴巴，如果有誰說話了就給他戴上。活動中有聽人犯規被戴上大嘴巴之後，居然有參與者開始主動犯規，活動之後他們表示太羨慕前面戴上大嘴巴的人了。

在活動中我們看見那些曾經習慣了用言語溝通的閨蜜，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到最後歡快地使用我們推薦的擠眉弄眼交流法。我們看見平時因爲忙碌的工作以爲自己已經失去耐心的朋友，此刻卻正在努力地嘗試，用肢體語言和對面的人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在這個大型的手舞足蹈的場景中，彷彿看見了一個兒童遊樂園，我又一次看見了一張張兒時記憶中那個最真誠的笑容。

活動結束後，會有企業家站起來對我們說，原來溝通並不是聾人和聽人之間無法逾越的障礙，原來聾人跟我想象中不一樣，原來聾人的肢體語言非常的強，他們的專注力也很強，他們比我想象中更優秀，未來我願意接收他們做我的同事。在活動後的一次聚會中我遇到了一位曾經參與過我們活動的朋友，他一臉興奮地跑來要和我聊一聊他在活動中的新發現。

他在活動中他發現原來聾人是那麼的簡單和純粹，比如說對食物喜歡與否的表達，聾人就只有喜歡和不喜歡兩種表達，而反觀我們自己可能會有一百種表達，比如這個食物是綠色的，所以我們喜歡；比如這個是米其林廚師做的，所以我喜歡。其實事物一旦複雜就會產生無窮盡的矛盾。通過對聾人的觀察，我終於明白原來在我們生活中，太多的糾結其實都是自己造成的，我太羨慕聾人可以那麼簡單而直接地表達自己。

你看我一個月前剛認識了一位帥小哥兒，明明心裏是喜歡的，卻口是心非地哼着小曲兒裝作無視他，如果我早點來參加你們的活動也許我早該把自己嫁出去了。我也非常感謝她告訴我，原來我們的活動也有促進姻緣的功效。在我們的生活中有太多這樣的例子。

這是我們一位叫小莊的聾人做的掐絲畫，我曾經帶着他的畫作給工藝品專家做鑑定，專家看完對我說太棒了！

但這應該不是人手做的，因爲畫作太複雜，肯定是機器做的。我非常自豪地告訴他，這真的是人手做的，真的是我們一位聾人在零基礎的情況下，把自己關在家裏一年自學的成果。專家聽完後一臉驚歎地說，我們公司有多年經驗的老師傅都做不出這樣的水平，未來我們應該更多地合作。

這就是剛纔在開場視頻裏給大家演出的一位叫黃澄海的聾人，他非常喜歡默劇，他也非常需要生活。

他白天在工作，夜晚都在參加默劇培訓和演出，他的演出中有些是有收入的，有些沒有，我曾問過他爲什麼要這麼拼呢？他說，因爲我只有多學習才能做得更好，那些有費用的演出也可以幫我補貼一些家用，而沒有費用的演出一般都是演給老爺爺老奶奶看，能給別人帶來歡樂我也很高興。聾人的世界是很簡單的，但在週而復始的堅持中，他們能找到另一個世界，那就是專注而堅持的世界。

在一次和CC講壇的王編輯愉快的溝通之後，我開始着手爲這次的演講做準備的工作。首先我從兩個方面來體現學術性，一、論聾人活得簡單的五大要素，二、論語言的遮蔽性。過年期間，我思考着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我自己能夠做出的專項研究的結論可能會偏淺顯，我應該把前人已經論證的論據來彙總。

於是我找來了代表性偏差、標杆式語言符號、瑜伽師地論、胡塞爾現象學等等。年後我接到的第一個電話是王編輯給來的，他說，我們要正式邀請你參加三月份的演講。我猛然一驚，現在纔是正式的邀請啊。我摸摸自己的心口，幸好你邀請我了，不然我前面的準備就……王編輯清晰地告訴我，我們不需要學術論文，也不需要華麗論點的堆砌，我們需要的是你真誠的表達，你用你真實的故事去表達一個自己的觀點，來分享給我們CC講壇的觀衆就好了。這個時候我猛然醒悟，我不就是最好的例證。是我想太多了，複雜了整件事情，最後我因爲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才完成了演講稿件。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就會少一些糾結。

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首先需要物理環境上的安靜，於是我們創立了“細聲啲”品牌項目致力於消除大家生活環境中的噪音。希望我們的生活環境中處處可以細聲點。我們希望關注噪音的朋友或者是已經受噪音影響的朋友加入我們。

聾人因爲先天條件的限制使他們生活在一個相對單純的環境裏，但這正好促使他們保持了自己的本真。他們的存在更像一面鏡子，爲我們呈現了一個返璞歸真的生活方式，他們的世界很簡單，我們的世界很複雜，他們很專注，我們很浮躁，不是我幫助了他們而是我們互相幫助了對方，我從他們身上學習到了更多的簡單和純粹。

著名的哲學家留基伯說，萬物的產生都有其根源都是必然的！那麼我願意相信，聾人是來告訴我們如何讓我們的生活不再複雜。聾人的世界並沒有太糟糕，只是與我們有一點不一樣而已，他們只是來自另一個星球說着動聽的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