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洲

清华大学无锡应用技术研究院

生态设计与技术研发中心主任

大家好,我是武洲。今天见到大家我很高兴,一会儿大家高不高兴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今天讲的这个问题稍微有点重口味——厕所。

在我讲这个问题之前,我先撂一个问题放在这儿,跟大家一起去思考:什么东西可以倒入马桶?

中国人常说“吃、喝、拉、撒”,能把“吃喝”和“拉撒”放在一起说,就说明“拉撒”这件事不简单,就值得我们好好去说道说道。在很久以前,当我跟我父亲说我想研究这个方向的时候,我父亲说:研究厕所?挺好的!肯定没人跟你抢。

2016年,咱们国家政府提出了“厕所革命”行动的口号,就说明厕所这件事已经成为影响到我们中国人民生活幸福福祉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我刚刚入坑的时候,我觉得研究厕所是件很简单的事,哪知一下子掉进坑里就爬不出来了。为什么?因为研究厕所你不但需要有吃苦耐劳的研究精神,更需要一颗强大的内心。

在很早以前,我跟学校的团队老师们一起去农村调研,我们有一天中午打开一个化粪池,趴在化粪池上研究粪便的问题,同行的一个小伙伴从书包里就拿出来路上买的玫瑰鲜花饼让大家垫肚子,当时一位老乡说了一句话,让我到今天都忘不了,他说:你们也太恶心了吧!记得有一个伟人说过一句话:脚上粘着粪的人,其实心里面最干净。

厕所不仅仅是要盖一座漂亮的房子、有一个舒适卫生的如厕环境,厕所还是非常跨学科的领域,这个里面涵盖了环境、社会、政策、经济、人文、人性化、产品、设施设备、机械、电控智能化、互联网、给排水、水处理,粪便尿液无害化到资源化的研究,它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小东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且这些学科互为交叉又互为支撑。所以我们一进去光文献检索就大概检索了三年多的时间,其实是一件挺痛苦的事。

厕所不仅仅是要盖一所房子,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解决一个物质循环的问题。物质循环的问题的解决不但有益于我们的环境和我们的生活,它更可能成为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

我看过一个小故事,墨西哥一个小镇经常举办狂欢节,卖啤酒、免费提供瓜果饮料给大家喝。后来据主办方透露,他们最大的狂欢节的盈利点并不是来自于这个卖啤酒的钱,而是来自于尿液的收集。我当时一下就明白了,这不就是中国中医理论吗?喝啤酒、瓜果梨桃这都是利尿的。

市场上统计,一吨男性的尿液大概市值是500元/吨,绝经期女性的尿液大概市值是700元/吨,妊娠期女性的尿液大概是1000元/吨,它们都是生物医药的重要材料。

我以男性的尿液为例,中国每年男性尿液的量大概在一亿吨左右,这一亿吨男性的尿液如果制取成尿激酶,大概1000吨的尿激酶就要产生出来大概2000亿人民币的市值,所以很多的人叫尿液为“液体黄金”。

有些数字不算不知道,现在咱们蓝色的星球上大概有76亿人,其中有40%的人因为缺水正在饱受其害,且这个数字还在越来越多,将近9亿的人还在露天排便;还有24亿的人没有干净卫生的厕所可以使用,因为公共卫生引发的疾病,每天都有5000名5岁以下的儿童死亡,这个数字是非常巨大的。

我们现在大概每个人每天排便量按照500克来计算的话,我们全地球每一天大概就有379万吨的粪便,一列火车60节,每一节可以装45吨,大家算一算就是1389列火车才能把我们一天的粪便装在上面。

在整个人类的厕所史上,西方文明更重视的是器物的发明和技术的改进,所以水冲方式加上便器的发明,基本上就是西方厕所的演化逻辑,而这种文化在改革开放以后也深深地影响到了我们的城市建设。

大家想想我们每天在如厕的时候,粑粑最后到底去哪儿了?其实我们在上厕所的时候,粑粑和尿尿离开我们的身体落入马桶,手一按,“哗啦啦”六升水就没有了,这六升水跟粪便和尿液混合在一起,就进入到了我们的污水管网当中。

我们每一个城市的社区都会按照相应的人数配套一定的化粪池,这些混合物就会进入到化粪池当中。化粪池一共有三个格,第一个格是存固体的,最后一个格是存冲下来的液体的,且最后的一个格的液体是跟城市的污水管网是连通的。因为第一格里面的固体是不连通的,时间长了它就会产生甲烷,产生甲烷以后遇到明火就爆炸,我们看到很多新闻里都有这样的问题,所以管理部门就会定期的派车到我们的小区里,打开井盖把这些固体沉积物抽走转运到另一个地方把它处理掉。

根据2017年的数字统计,中国全年大概抽取的粪便量在1700多万吨,其中我们被记录的已处理的只有800多万吨,还有900多万吨去哪里了并不知道,而这种未经处理的混合物一旦进入到自然界,对我们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各位在家里头,我们是不是把洗完衣服的水都拿去冲厕所了,甚至剩饭剩菜的菜汤,一些化学品只要能让它冲走的全部冲走。而当粪便、尿液、水跟化学品混在一起的时候,它是没有办法再被分开的,所以粪便和尿液的物质循环资源化利用就被破坏了,它就从资源变成了污染。这就是我的第一个问题,这也是我们在做厕所科普的时候着重要研究的一个方向。

当然节约用水是一个非常好的习惯必须被提倡。我们团队这么多年也在做一些研究和设计的研发,其中我们把六升水的马桶变成了用一升水就可以冲干净。什么原理呢?其实就是新的水压的改进和便器的工业化设计让水旋加大它的冲力。

大家可能不清楚省出来的水有多少,我在北京大概做了300个厕所的测试,每一个公厕按平均10个男女10个厕位计算,每一个厕位平均一天50人次的公厕的使用量计算,就一天一个公厕 500人次。我们据此统计全年的数据,两年下来,每一年一座公厕的清污和水的费用就能给管理部门节省大概9.6万元。而全中国市政的、环卫的、旅游景区的、写字楼的、商场的、交通节点的这些公厕加起来要超过100多万座,大家想一想,这样的话给我们每个纳税人可以节省每年大概要超过960个亿。

城市是国家的面子,农村才是里子。大家可能看到这个图片觉得很不舒服,但是这就是中国农村很多地方的一个现状。因为农村是没有像城市一样的下水道管网,更没有完善的粪便和污水的处理设施,也不可能这样去建设,并且现在的农村因为大量的城镇化以后而空心,留下的这些人员,我们叫它“386199部队”。什么意思呢?三八妇女节、六一儿童节、九九重阳节,它基本上都留的是这些老人和孩子们,所以他们在上厕所的时候,给他们不要增加管理的难度,让他们能很方便地去如厕,包括后端的污染物怎么去处理也是我们一直研发的重点。

在这几年做农村的厕所改造建设的时候,我发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在做一刀切的事情,一个模式下去所有的地方都要通行,我也屡次在批判这种事情。中国太大了,有很多高寒缺水的地区也一刀切地去做水冲厕所,我认为这就是一种叫反人类的设计,他们连喝的水都没有,哪有水去冲厕所。而在中国广大的南方地区虽然不缺水,但是他们没有下水道管网,你给他买一个一立方到两立方的化粪池,他把洗澡水、洗菜水、洗碗水,包括冲厕所的水全部倒进去,很快就会满。中国的农民哪有花钱上厕所的习惯,一个老人可能一个月的村里面的补贴才70元,你让他每两个月就花100元去请人来掏厕所,这也是一种反人类的设计。

所以我们给农村的缺水的地方和不同民族的人设计了这种可以蹲坐两用的便器,它可以变成一个坐便器,如果你不愿意坐你可以瞬间把它变成一个蹲便器。在这个便器的下方是我们技术的核心,我们在源头上就把尿液和粪便全部分开,而尿液经过静置腐熟以后,它是可以变成非常无害化还田的液肥的。

我们人类的粪便75%是水分,只有25%是干物质。我们把75%的水分脱掉,把25%的干物质用微生物把它再降解掉,最后出来的就是干化的肥料,就像普洱茶一样,当然也有像正山小种的,这个味道完全取决于当地人的饮食习惯。

微生物它是一种非常好的催化剂,它加速了粪便的分解,其实在自然界当中微生物一直都有。我们为什么给农村农民去用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不售卖微生物给他们,我们的合作企业也不售卖微生物给他们,是因为我坚决不允许他们把它作为一个商品去售卖。催化剂其实很简单,将红糖水与家里孩子喝剩下的酸奶倒进去就是最好的催化剂。甚至从你家树根底下刨点土搁进去就会有微生物的繁殖。我们要用最简单、最接地气的方式去解决老百姓的问题。它不是一门生意,它是一门民生。我们要解决的第一是社会的问题,第二是环境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一个经济和人的问题,只有改变了人的这个思维和使用习惯,我认为才是对我们团队最有价值的。

我觉得厕所还是一种文化的输出,如果它不是一种新的厕所文化的构建,那它就不叫厕所革命。我一直认为技术没有天花板,真正的革命是人的观念,当人的观念发生了改变,才能彻底地改变我们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我要再谈一下西方和东方的区别,近一百多年以来,西方的水冲厕所进入到我们的生活当中,近一百多年来它的技术并没有多少的提高,也没有更好的发展。西方人对于厕所的认识是一种赎罪文化,就是一冲了之让麻烦远离我,你别在我跟前,你离我远远的。他们是叫先污染,再治理,是消费主义。

而中国老祖宗并不是这样的,中国老祖宗对待厕所的态度一直都是秉承着“物尽其用、天人合一、美粪良田“这样的逻辑来的。在西周的时候我们就有记载,我们的老祖宗就开始探讨粪便与地利的关系,在战国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有了完整的积肥系统的这种方法,到了战国后期,比如说《氾胜之书》里面就有“粟二十粒,美粪一升,合土和之的记载。”这也是美粪良田这四个字的来源。

这是我们画的一幅科普画,把东西方的厕所历史全部梳理出来,它非常长,我只能节选一段。画出来这幅画的原因是我们想把它变成孩子的科普读物,未来让孩子们能更清晰地了解厕所。

我们现在在全国做了大概有几万个厕所了,我们团队在北京,包括天安门、故宫、雍和宫地区、东城地区,我们大概也做了1325座胡同的公共厕所,这种生态厕所在国外售价大概在2万人民币,而我们的只要900元人民币。我说中国的厕所要解决世界的问题就是,我认为只有在中国有这样的研发的能力,有这样的经济的能力,有这样的制造的能力,所以中国的厕所走向世界,这不是一句空话,它可以走向世界的。

最后还是要回到厕所这个问题上来,我觉得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不仅仅是打造青山绿水,它应该是一个更多维度的系统的梳理。我们团队有一个小小的梦想,未来我们每一个社区、每一个公共厕所,都是一间小小的肥料加工厂。吸粪车来不是把这些污染物抽出去再去排放,而是它可以把已经基本成型的肥料运到我们城市周边的田间地头、有机农场,让它变成一个很好的生产资源,然后回来的时候再把田间地头里安全美味的美食带回给我们的社区,让它形成一个产业链的社区支持农业的一个闭环。

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厕所不都是苦哈哈的,也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绩,包括中国国家红星奖、设计制造奖、设计扶贫爱心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奖,包括去年的日本优良设计奖和德国红点奖,这旁边就是我们做的厕所。

其实这些事情、奖项对我们来说,我认为还不是最珍贵的,最珍贵的还是在去年的时候,我们参加了100多所高校举行的公益比赛,其中我们因为厕所夺得了年度公益大奖,也是全场唯一的,当时有网友在网络上的留言让我至今难忘,他们给了我们三个评价:屎上最强、屎上最温暖、屎至名归。我觉得这给了我们研究厕所最大的动力。

最近我们接到的最新的任务是跟联合国全球契约组织和中国一带一路平台的成员企业一起为一带一路的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以及欧洲的难民提供经济、安全、卫生的厕所解决方案。

我觉得小厕所连着大世界,用中国老祖宗的哲学和智慧做出来的生态厕所才是我们团队要交给世界对于厕所影响人类发展的中国答案。最后我还是用我父亲的一句话来结束我今天的演讲,我爸爸说:学问没有高低,保持好奇,你就能保持年轻,心中有了光,脚下就有了方向。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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