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北京時間11月16日上午,中美領導人舉行視頻會晤。這場3個多小時的會談,無疑成爲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 在當前中美對峙趨於緊張的局勢之下,雙方的表態向外部世界傳遞了重要信息。美方提出,要推動中美各層級的接觸,爲確保兩國關係設立一些“護欄”。 中方回應,有意願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就有效管控風險進行探討,雙方高層及外交、國防部門都可以保持和加強溝通;並強調,平時就應主動及時地清除“易燃易爆品”。 那麼,中美關係的“護欄”應怎麼設?對於美國高舉“和”“戰”兩手,在南海、臺海頻頻挑釁、騷擾的行爲,中方應如何回應?同時,面對向美國新南海政策調適的南海聲索國,中國該怎麼處理與這些國家、東盟以及美國的關係? 對此,觀察者網採訪中國南海研究院創始院長吳士存。

【採訪/觀察者網 朱敏潔】

· “修昔底德陷阱”在海洋領域展現?

觀察者網:北京時間11月16日上午,中美領導人舉行視頻會晤。這場3個多小時的會談,可以說是國際社會一直翹首以盼的。近期,中美在很多領域針鋒相對,所以外界很關心兩國元首會談之後是否會讓緊張局勢緩和下來,包括中美在南海問題等領域的對峙,從而創造一個喘息或溝通的窗口期。您怎麼看接下來的趨勢?

吳士存:我認爲中美兩國元首視頻通話,在當前局勢下具有重要意義。但另一方面,畢竟只有三個多小時的對話,又是視頻方式,很難談及具體的實質性問題。所以,它主要的積極作用是阻止中美關係進一步下滑,管控可能出現的危機。至少我認爲今後一段時間,中美關係再次出現大的滑坡或是劍拔弩張的可能性不太大。

拜登上臺已經10個多月了,此前很多時候是隔空“喊話”,這次終於通過視頻方式直接地面對面談話。原本外界期待能否在G20會議或格拉斯哥氣候峯會期間兩國領導人有會晤機會,但習主席沒有親臨現場參加會議。

拜登政府有這樣的需求,因爲明年的國會中期選舉即將來臨,眼下有一個進行元首對話的窗口期,因爲國會中期選舉難免不打“中國牌”。但如果那時中美關係出現新的緊張局面,就不具備領導人對話的氣氛了,所以“窗口期”也就在明年上半年之前這段時間。

可見是美國對對話的需求要大於中國,抓住“窗口期”,以視頻方式會面,其意義也就在這裏。

至於在一些具體問題上,我認爲,並不會因爲這次視頻通話就發生根本轉變。在南海,美國該幹嘛幹嘛,中國也是如此,兩國在這些具體問題上的較量很難有新的緩和跡象。在臺海,拜登的表態只是重申了“一箇中國”政策,但也是有附加條件的,是建立在“與臺灣關係法”、中美三個聯合公報、“六項保證”“臺灣旅行法”“臺北法案”等已有涉臺法案的基礎之上的。其實,某種程度上這些前提已經將“一箇中國”的承諾掏空了,我認爲美國所謂“一箇中國”政策已經“名存實亡”。

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稍早前曾公開表示,美國講的“一箇中國”和中國講的“一箇中國”不是一回事。這段時間美國一直在臺灣問題上打擦邊球,試探中國的底線。

所以,具體層面的問題還會沿着原本的軌跡發展,短期內很難有重大突破。目前唯一有突破的是在記者簽證方面,這也是目前中美雙方都需要解決的問題,更多是一個技術問題。

11月16日晚,拜登重申,美國“不鼓勵臺灣獨立”,臺當局必須“自己做決定”,並以“就是這樣”結束了對記者提問的回答。

觀察者網:確實,近期美國及其盟友的艦船、飛機頻繁出入南海,聯合演習不斷上演。根據南海戰略事態感知計劃的數據顯示,今年以來美軍海上偵察力量的活動強度持續走高,路線規劃也有變化,大型軍演次數提升。南海的“參與方”更多樣,動作更頻繁,說明了什麼?怎麼評價南海緊張局勢再次升級?

吳士存:這種局面可以理解成是“修昔底德陷阱”理論在海洋領域裏的表現,是傳統海洋霸權與新興海上力量在南海迎頭相撞。

南海緊張局勢再次升級,究其原因還是美國因素在作祟。美國的南海政策已不再維持相對中立,其他一些域外國家也不願看到中國在南海“一家獨大”。同時,中國與東盟國家“南海行爲準則”磋商正有序推進,各利益攸關方試圖以擴大在南海的存在、造成既成事實的方式來謀求制度性權力。這期間,菲律賓、越南等聲索國的南海政策也在調整。種種因素交織之下使得南海局勢又出現了複雜多變的態勢。

觀察者網:前面提到南海蔘與方更多元化了,其實大家都知道美國在亞洲的野心是幾任總統的佈局,從奧巴馬到特朗普,再到拜登升級“四國機制”、重組“AUKUS”,有變化也有一脈相承,您怎麼看待這段時期美國對各方盟友的重新排列組合,不同的組合有優先級別嗎,透露了美國的什麼意圖?此前外界質疑“四國機制”是所謂的“亞洲小北約”,能否成形仍有爭議,如今又加上AUKUS,說明了什麼,“小北約”包圍圈能否形成?

吳士存:兩個不同版本組合的區別在於,一個特朗普版的安全戰略,一個是拜登版的安全戰略。相同之處就是兩者都將中國作爲遏制對象。目標的一致性,加之美澳在兩個組合中是重疊的,未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兩個機制可能會最終走向融合。以馬拉巴爾軍事演習平臺爲例,只要把英國拉進來,就可以實現一定程度上的整合。

其實,AUKUS就是美國《臨時戰略安全指針》中提出的,以模塊化聯盟體系應對不同領域挑戰的具體體現。

至於能否成爲“亞洲小北約”,這取決於中美兩國在軍事安全領域的對抗程度,中美是否會進入所謂的“新冷戰”狀態,以及本地區一些國家是否願意放棄戰略自主、在中美之間選邊站。

· 南海聲索國、東盟、美國VS中國,交織的關係與利益

觀察者網:您前面提到了菲越等國的南海政策向美國調適一事,其實近期所謂的南海仲裁決議又有“復燃”跡象。一方面美國不時挑動菲、越等聲索國的內部情緒,在所謂民主峯會等價值觀問題上拉攏,另一方面對中國來說,雖然這些年在東盟構架花了巨大精力,但仍困難重重,比如南海行爲準則磋商的推進緩慢,近期東盟會議上也有相關方提出意見,您怎麼評價中美在該地區的博弈?

吳士存:回顧一下歷史就可以發現,在大國崛起進程的初期,周邊地區往往是矛盾最突出、最集中的地方。

改革開放初,中國爲了融入國際社會、讓國際社會接納自己,當時的做法是自我調整以適應外部,但這種做法在發展到一定階段以後就難以爲繼了。可是,以中國現在的實力和地位,又很難做到讓別國主動向我們調適。

加之美國從2010年開始實施“亞太再平衡戰略”,到後來的“印太戰略”“奧庫斯聯盟”等等以中國爲競爭對手的安全戰略,使得中美戰略博弈在地區層面全方位展開。

東盟作爲全球地緣政治格局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其所處的地理位置以及所奉行的“大國平衡戰略”決定了東盟難以在中美博弈中獨善其身。

雖然東盟不願在中美之間“選邊站”,但在中美都試圖拉住自己的利益誘惑面前,東盟是很難做到“坐懷不亂”、保持絕對中立的。這也就不難理解爲什麼東盟會出現“經濟靠中國、安全靠美國”的二律悖反現象。在我看來,這一“二元”格局在今後相當長時間內還會繼續存在下去。

觀察者網:確實,如今經常擺在我們面前的局面是,中國一再強調自己的合作共贏態度,但這種經濟、治理等層面的利益似乎無法打動對方;包括在“南海行爲準則”磋商中,中方強調擱置爭議,着眼於海洋治理、合作開發等,再比如這些年中國對菲律賓等國給予的巨大支持,但在面對各自重大利益時,雙方關係仍會反覆,經濟利益往往不是核心問題,所以您怎麼看待我們的策略,是否爲長久之計?

吳士存:我們要從兩個層面來看東盟。一是大國博弈主導了東盟的政治議程。雖然中國一直強調中國和東盟的合作及維持東盟的主導性和中心地位,“駕駛員”的位置應該屬於東盟,而不是其他大國。但像美國等大國都在東盟地區論壇(ARF)、東亞峯會(EAS)等機制下爭奪對地區事務的主導權。

事實上,我們可以看到主要是美國在這一地區謀求東亞事務的霸主地區,中國是出於維護自身利益的需要被迫做出反應的,所以從一定意義上講,大國博弈也在一定程度上主導着該地區的地緣政治格局走向。

二是東盟內部受到“大國平衡戰略”的驅動,東盟既保持自身影響力,也不會因爲大國競爭、在大國之間選邊而導致東盟利益受損。東盟在面對大國時保持中立平衡,這一點展現得淋漓盡致,比如中國和東盟達成共識在2018年舉行海上聯合軍事演習,但與此同時,東盟也跟美國達成協議,在2019年雙方展開聯合軍事演習。東盟承諾跟中國搞聯合軍演,就也要跟美國搞平衡,以安撫對方,而避免在安全領域的合作與中國走得太近,類似的例子還可以舉出很多。

可見,大國圍繞地區事務主導權之爭和東盟“大國平衡戰略”的內生動力,是影響東盟地區格局演變的兩條主線。

就中國和該地區國家的關係而言,中國從2010年開始連續成爲東盟的第一大貿易伙伴。從去年開始東盟也成爲中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當然出現這個情況是有原因的。一是英國退歐,原來英國在歐盟的貿易份額就被排除出去了,使得歐盟與中國貿易的總量下降。第二,一些行業的供應鏈轉移到東盟,但由於其自身產業鏈並不完整,很多東西仍需從中國進口,促使中國對東盟的出口增加。再從東盟內部來看,越南又是東盟國家裏面中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這幾年,中菲之間的貿易累計也迅猛增長,已經超過1000多億美元。

我們常講經貿是雙邊關係的“壓艙石”“穩定器”,但當涉及到國家核心利益、領土主權等爭議時,可能這樣的描述還不夠全面。

其實,中美關係也是如此,美國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中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但這也僅僅是“壓艙石”,一旦出現跟國家核心利益相關的問題時,經濟還是要讓位於其他戰略利益。

無論是中菲關係還是中越關係,從中都可以看到,雖然這幾年雙邊貿易投資發展很快,但當南海問題浮出水面時,雙邊的政治互信都不可避免、或多或少地受到影響,甚至引發雙邊關係一定程度的倒退。

所以,經濟關係並不是雙邊關係的全部,尤其在涉及領土爭議等核心利益時。同樣的,中國在南海問題上也是這一立場,假如菲律賓因爲明年總統易人而在南海問題上重提南海仲裁案裁決,其他國家在南沙進行島礁建設,中國也會堅決果斷地採取必要措施。事實上,通過近期的事態就能看得出來,菲律賓在仁愛礁的所作所爲,中國無疑會採取反制措施,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是我們目前在南海問題上面臨的一個困境,地區國家至今仍未找到一個有效的路徑來管控分歧、推進合作。爭議並沒有擱置下來,反而隨着美國南海政策的調整,再加上南海仲裁案裁決在其中產生的負面效應,另外“南海行爲準則”磋商的窗口期日益臨近,只會促使這些國家採取更加緊迫的單邊行動,鞏固和擴大自己的既得利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未來一兩年、甚至更長時間內,南海是平靜不了的。

· 南海與臺海的聯動,是否成爲新趨勢?

觀察者網:南海與臺海局勢的複雜聯動,能否視爲南海局勢的一個新趨勢?“臺獨”勢力與美國裏應外合,試圖將臺灣問題國際化。拜登政府的表態來回橫跳,軍艦穿過臺灣海峽等挑釁舉動也增加,兩岸情緒又很高漲,怎麼解讀當下各方傳遞出來的複雜信息差,如何預判未來走勢?

吳士存:這是兩個不同性質的問題。南海問題是中國與部分東盟國家之間涉及南沙羣島部分島礁的領土主權和海洋管轄權爭議問題,而臺海局勢的本質是兩岸在同屬“一箇中國”前提下“統”與“獨”的核心利益問題。

這兩個問題的相同之處,在於它們都是美國遏制中國發展的一張牌或“抓手”,美國有時單獨打,有時同時打,現在看來同時打概率越來越大了。例如美軍艦艇穿越臺灣海峽之後進入南海進行航行自由行動就是例證,美國海岸警衛隊和臺灣海巡署的合作也有向南海延伸的趨勢。

觀察者網:那麼,中國在面對美國同時利用這兩張牌的複雜局勢時,有些什麼應對方式?

吳士存:首先,因爲這是兩個不同性質的問題,所以我們的處置應對方式也不一樣。

在臺海問題上,臺灣背後的支持因素是美國,但我們打擊的對象是“臺獨”勢力,這一點很明確。美國一旦在臺海問題上做文章,與島內“臺獨”分子裏應外合,那麼我們就會出動解放軍軍機繞島飛行等等。

目前採用這種處置方式,旨在向國際社會、向“臺獨”分子發出一個信號:如果你們走得太遠,明目張膽做得太過,我們也不排除通過武力方式來解決臺海問題。雖然我們在很多場合一再重申希望以和平方式來完成祖國統一大業,但眼下的挑戰越來越多地表明,恐怕非和平方式是阻止“臺獨”勢力有恃無恐的有效手段。

前些天,臺灣外事部門負責人吳釗燮在答某外國記者問時承認,中國大陸通過武力方式解決臺灣問題的可能性始終存在。可見,我們向臺灣方面傳遞的信號,對“臺獨”勢力的遏制應當說是有效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牽制着美國,爲什麼美國現在繼續重申“一箇中國”政策,因爲它們也知道這是中國的底線,對美國來說觸碰了這條底線就會事與願違。。

什麼樣的兩岸狀態是符合美國利益的?“不統”“不獨”。幾十年來,美國的對臺政策始終如此。兩岸統一不符合美國的利益,“臺灣獨立”則給了中國大陸一個以武力方式解決臺灣問題的機會,也不符合美國的利益。拜登這次在視頻講話中表示反對“單方面改變臺海現狀”的行爲,他所謂的“現狀”就是既“不統”也“不獨”。

至於南海問題,涉及到中國和東盟、南海周邊聲索國的關係,還包括美國,所以處理起來比臺海問題還要複雜一些。目前更多的問題是我們跟美國之間的衝突,還有一些是和聲索國之間的島礁領土主權、海洋管轄權爭端,同時涉及與這些國家的雙邊關係,當然還有和東盟的關係,在處置時要針對不同情況、不同挑戰採取不同的處理方式。

比如,應對美國的航行自由行動就比較簡單,看它的艦船在什麼海域出現或是經過什麼海域,我們有不同的處置方式,在這一點上,我們也已經常態化了,基本上你來我往,有一套應對方法。

但如果是其他國家,比如菲律賓11月16日在仁愛礁進行可能的設施建設,有可能要加固仁愛礁,這背後有美國因素,再加上菲律賓是美國的盟友,中國處置起來可能還不是簡單的中國和菲律賓之間的關係,並不是菲律賓試圖改變現狀、中國予以阻止這麼簡單。越南的情況也是如此,近期越南也有動作表明其在南沙羣島部分島礁上進行擴建等等。

美國打這張牌,落到真實操作層面有時往往是聯動的。比如在臺灣附近海域進行聯合軍演,然後穿越巴士海峽進入南海,開展航行自由行動,有時又穿越臺灣海峽進入南海進行航行自由行動,或者和其他國家在南海進行聯合軍事演習。這對美國來說是一舉多得,既宣示自己對臺灣的支持,又到南海宣示、挑戰中國的所謂“過度的海洋主張”,同時給南海周邊國家某種象徵性的支持,顯示美國在南海始終是維護盟友利益的以及對盟友的承諾的。所以我講的聯動,可能主要還是在軍事活動層面。

· 南海地區的“核”變動,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觀察者網:您提到美國的軍事意圖,就不得不說這段時期南海地區動靜頗大的兩次“核事故”。一是美澳核潛艇,二是美核潛艇撞擊事件。對於前者,美國與不同盟友、以及盟友之間互相拆臺、背叛,您怎麼判斷這事兒未來推進的可能性?中方批評這是核擴散、是美國掀起軍備競賽,會做什麼反制行動?

吳士存:第一,關於澳大利亞發展核動力潛艇問題,此事仍有很多變數。按照9月15日的協議,美英澳三國將在未來18個月內商定組建澳大利亞核潛艇艦隊的具體內容和細節。據推測,即便一切順利,美英向澳大利亞提交的第一艘潛艇也大約要到2040年前後。

這期間的變數很大。比如,拜登幾乎不可能連任第二屆總統,莫里森政府也將面臨最遲明年舉行大選的變數,“人亡政息”在西方國家幾乎是“鐵律“。

再說2040年,中國經濟總量超過美國成爲全球第一大經濟體應該不是問題。由大概八艘核動力潛艇組成的潛艇部隊對中國的安全威脅到底有多大,需要進行科學、理性的評估,但我認爲不應高估,更不要聞雞起舞。所以就這一點來說,我們要保持定力,讓子彈再飛一會兒,然後決定如何反制也不晚。

觀察者網:關於美國核潛艇南海撞擊事故,目前除了三名軍官被免職之外,美方沒有透露任何信息。最新的動向是美國核偵察機前往南海,引發核泄漏等猜疑。中國等相關方主張美國應說明問題,但美方一直沒有開口。根據現有信息,您作爲業內人士有何判斷?有可能隱藏着什麼重要信息?

吳士存:在覈潛艇撞擊問題上,中美雙方實際上打的是“輿論戰”,中方後發制人、主動出擊,迫使美方像擠牙膏一樣,不得不對外釋放出一些有限的信息。

我認爲目前在這一問題上只能到此爲止了。中國藉機揭露美國核潛艇在南海的軍事活動對中國國家安全構成威脅的目的已經達到,美國似乎也只能告訴你“我是撞到了海底無名山脈”,與你無關,同時也對潛艇的高級指揮官進行了問責處理。應該說,對於該事故,美方已經在應對國際社會、尤其是中國的反應上畫上了句號。

其實在南海核潛艇問題上,中美都心照不宣。中國知道美國來這裏的真實目的,美國也知道這裏隱藏着中國的二次核打擊能力。

· 中美關係的護欄,多層級多形式

觀察者網:現在各方在應對時需要考慮的因素更多,既要反制,又要避免不必要的擦槍走火或是任何一方在疲勞應對之下發生差錯。所以,中美如何管控緊張局勢,無論是檯面上還是檯面下?像今年美方爆料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米利與中央軍委聯合參謀部參謀長李作成通話一事,引發美國內部的緊張和爭議,有不少人認爲,過去默認的back channel今後恐怕很難,這是令人擔心的。您怎麼看這個問題,尤其是結合南海、臺海的對峙情勢?

吳士存:中美之間應探討建立海上“行爲準則”。2018年9月30日,美國海軍“迪凱特”號導彈驅逐艦擅自進入中國南沙羣島南薰礁島礁鄰近海域,中國海軍“蘭州”號導彈驅逐艦迅即行動,依法依規對美艦進行識別查證,並予以警告驅離。據悉,當時兩艦距離最近時僅相距約41米。如果類似的事件發生在不同國家的核潛艇之間,就可能引發巨大的災難。

中美在軍事領域同樣需要對話,建立溝通機制,包括商討中美之間的海上行爲準則,以儘可能避免衝突。“不僅限於南海,這樣的行爲準則應該有一個更大的範圍。”

美國核潛艇碰撞事故,也使得南海局勢在近期再次成爲關注的焦點。事發後,一種普遍的猜測認爲“康涅狄格”號是撞上了水下的無人潛航器。如果一些國家將更多的無人潛航器部署在南海,未來恐怕會引發更多事態。

因此,中美之間以及多方建立的相關行爲準則,也應對包括常規潛艇和核潛艇在內的空中、水面、水下軍艦軍機的行動建立規範。

美國海軍公佈美國海軍“迪凱特”號驅逐艦和中國海軍170艦在南海近距離接觸的照片。

觀察者網:正好這次中美領導人會晤中,拜登提到一點,要推動中美各層級的接觸,爲確保兩國關係設立一些“護欄”。您提出的這個建議,是否可以被認爲是中美在南海問題上的可以探索設置的護欄之一?

吳士存:沒錯,實際上就是要爲像南海問題這樣的議題設置“護欄”。

中美在南海地區,是一線官兵和資產,就是軍艦、飛機直接接觸的地方。而且美國在南海的軍事行動已經常態化,特朗普政府時期針對中國的航行自由行動搞了25次,拜登上臺至今不到一年,已經有5次了,再加上美國核潛艇碰撞事件;這還不算空中行動,如果將抵近偵察算進來,今年上半年美國在中國周邊附近海域活動就達到2000多次,在南海大概有500次之多。

如果沒有覆蓋全海域、水面、水下和空中的行爲準則,那麼未來發生水面艦艇事故的機率會增加。像2018年9月30日中國“蘭州”號驅逐艦和美國“迪凱特”號驅逐艦近距離接觸,如果處置不當,相碰都是可能的。或者在空中發生類似2001年南海撞機事件,都是有可能的。此外,中國在南海方向也有核潛艇,所以必須要制定有約束力的行爲準則。這就是“護欄”,當然這只是一個層面。

我認爲,中美兩國甚至還應該建立領導人熱線電話。1962年美蘇導彈危機,有可能引發全球範圍內的核戰爭,彼此誰也不願看到這個場面,那時候雙方只能通過媒體隔空喊話,通過使館傳遞信息,中間往往要幾天時間;於是,1963年美蘇在日內瓦達成美蘇熱線協議,專門建了兩條海底熱線,一條主線,一條複線,從而確保美蘇領導人能夠在第一時間直接通話。

現在中美領導人也應該有熱線,能隨時通上話,無論是臺海還是南海、包括其他領域都有可能出現危機。此外,除了領導人層面的,高級指揮官層面的、高級將領層面的熱線也必須要有。

我提到的行爲準則覆蓋上空、水面和水下,也就是涉及一線的官兵和軍事資產。冷戰時期,美國和蘇聯的軍艦,無論是在公海還是在國家管轄海域內的軍事行動也是很亂的、險情頻發,探照燈亂照,干擾對方喊話,避碰規則不遵守等等,後來雙方覺得有必要制定共同遵守的規則。1972年,美蘇專門簽署了一個海上防止碰撞協議(INC-SEA),以此作爲規範兩國海空相遇的行爲準則。

美蘇兩國在冷戰時期都能達成的協議,中美之間也需要建立多層級的溝通機制。我覺得這次兩國元首恢復直接對話之後,確實在釋放一些信號。最近沙利文在布魯金斯研討會的視頻講話中提到,中美之間有關層級的對話機制要恢復,我想首當其衝的是戰略與安全對話機制,至少可以避免雙方誤判。

1963年,華盛頓與莫斯科之間的熱線啓用

觀察者網:正好11月初,您所在的中國南海研究院召開一年一度的“海洋合作與治理論壇”,邀請了美國駐華使館的高級官員、智庫代表參會。記得您是在峯會期間提到了這個“準則”,不知美方人士的反饋如何?在具體操作層面,有什麼推進步驟或動向嗎?

吳士存:我在11月3日的“海洋合作與治理論壇”新聞發佈會上提出了“中美海上行爲準則”這個建議,其實我與美國使館官員和學者在非正式的交流中也討論過過這個問題。我認爲這個想法是可行的,因爲確實此事具有有緊迫性,中美雙方都擔心在海上發生意外事故,因爲在目前的條件下,一旦發生意外事故,可能會導致人員傷亡的嚴重後果。中美之間一旦再次在海空發生人員傷亡事件,其對兩國關係的影響將是災難性的。

所以,我相信無論是決策層還是民間,都不希望發生這樣的悲劇。那麼既然大家都不想發生,那就要訂一個規矩,要有約束力,大家共同遵守。美方也是如此,甚至我覺得美方在這方面的訴求比我們更強,因爲它們在南海的軍事活動頻繁而密集。

觀察者網:最後,回到美國南海新政與南海行爲準則的問題,前者怎麼變,後者怎麼合作,南海局勢有望緩解嗎,癥結在哪裏?中國在針對各方的應對措施上需要作出什麼調整?

吳士存:總的來說,目前南海形勢大的走勢是“趨穩向好”,但也有一些不利於穩定的新因素不斷出現。對於中國來說,我認爲維護南海和平穩定要多管齊下:

一是壯大維護南海和平穩定的安全力量,尤其是要整合海上力量,提升威懾力。美國一意孤行在南海搞軍事化,如果我們在南海方向有了能夠威懾美國的海空力量,美國搞亂南海的圖謀纔不會得逞。現在美國是希望南海亂的,只有這樣美國纔有更多理由在南海加強軍事存在,派艦機前往南海,在南海周邊國家使用軍事基地。

二是制定“南海行爲準則”磋商新的時間表和線路圖。“南海行爲準則”是在南海立規矩,有了規矩後大家就要遵守,域外國家如果想南海和平穩定,也要遵守。“南海行爲準則”對南海和平穩定是好事情,應加快磋商,爭取早日落地生效。

三是要把區域性海上合作和海洋治理儘快提上議事日程。現在南海的海上合作比較困難,因爲一些聲索國把注意力放在索權和固權上了,興趣不在合作上。在“南海行爲準則”完成磋商之前,它們的主要目標是通過單邊行動擴大和鞏固既得利益。但是,沒有合作就不可能有互信的提升、更不可能有南海問題的最終解決。所以,中國與東盟國家可以選擇某些合作領域,從雙邊開始,逐步向多邊推進,力求南海海上務實合作取得實質性成果,以海上合作增進中國與其他聲索國之間的互信基礎、進而扎牢雙方共同利益的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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