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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李誕破與立

脫口秀不是相聲,李誕不是郭德綱。

文丨孫易安

來源:海克財經

談國內脫口秀約等於談笑果文化,而談笑果文化繞不開其大IP李誕。

以脫口秀打出聲勢的國內喜劇製作機構笑果文化,1月13日通過官微笑果工廠曬出了一個向非脫口秀業務延展的節目推進計劃,即聯合騰訊視頻擬辦一個所謂不說脫口秀的大會,同日高調開啓了面向演員、編劇、導演等多工種人羣的招募。

向外開拓業務版圖實爲當前各種因素交織之下的必要探索,而笑果文化的大本營大概率將長期盤踞脫口秀。

脫口秀不但需要新人,也需要點新玩法了。

這半年,作爲笑果文化聯合創始人的李誕用一部有別於以往的作品,打破了自己過去長時間立下的佛系人設。

這本名爲《李誕脫口秀工作手冊》的書出版於2021年8月,作者一欄赫然寫着李誕的名字。在這個出書已然無門檻的時代,這實在算不得什麼,對名人尤其如此,只要你想。而且這本區區224頁的小書已被很多網友炮轟“敷衍”“雞湯”“閒扯淡”乃至“廢紙”。但它倒的確是國內爲數不多由脫口秀從業人員依據一線經驗編撰而成的紙質出版物,書中李誕一板一眼地列舉了十幾條頗爲實際的工作方法,截至海克財經本文發稿,已有8151位豆瓣網友給這本書打出了不算很低的7.2的分數。

不管是“起牀寫5個段子、睡前改5個段子”的工作習慣,還是針對逐字逐句寫稿之重要性的強調,抑或是向同行發出“別離開戰場,別離開戰友,別離開敵人”的三連呼,《工作手冊》所傳遞出的夾雜着奮鬥雞血的嚴謹與上進心,都跟李誕一直以來用以示衆的輕盈灑脫形象有着天壤之別。

32歲的李誕依託互聯網巨大勢能已經火了近5年,確切講,這把火,點燃自2017年3月。在彼時由騰訊視頻和笑果文化聯合出品上線的綜藝節目《吐槽大會》中,小眼一眯、張嘴就是高質量捧腹段子的李誕問鼎喜劇界頂流,迅速紅遍了大江南北。

這5年裏,以李誕爲旗幟的笑果文化受到了資本的青睞,先後完成了8輪融資,公司估值超過了30億元,深度參與了國內多個熱門喜劇綜藝的生產,將數位獨具天賦的脫口秀演員收至麾下,在業內形成了一枝獨秀的強勢地位。

時代大潮急速奔湧,各行業競爭加劇,內捲成爲了熱詞,李誕曾經喊出的“開心點朋友們,人間不值得”所標識的喪文化,精準戳中了無數城市年輕人的內心。但這位同樣年輕的藝人不只是閒雲野鶴式創意內容的生產者,更是脫口秀產品近乎獨佔式供給方的代表,放大聲望的訴求和些許責任的加碼讓他也開始了有關行業未來的思考。

無論出於怎樣的目的,貼上了認真標籤的李誕或許真的想要有所樹立,但其中的重重困難可以預見。

資本的野心和輿論氛圍的漸變都在異化這個行當,李誕自身還有着諸多明顯的無法自洽的矛盾,其代言某女性品牌內衣的所謂躺贏職場的廣告引發的爭議及被監管部門處罰只是表徵之一,即便拋開這些不提,做大他所合夥的機構和實現國內脫口秀市場的繁榮,也都絕不是他一個人所能左右的。

邊界兩難

2021年10月,《脫口秀大會》第四季以衆望所歸的周奇墨奪冠爲句點,在歡呼聲中落下了帷幕。眼看線上節目播放量節節攀升,入局新人嶄露頭角並頻提熱搜,線下演出門票價格飆升且場次爆滿,羅永浩也不由得在節目中向李誕感嘆:貴圈感覺要大爆發了。

脫口秀躋身娛樂界當紅風口,已確是不爭的事實。

比起小品、相聲這些土生土長的中國傳統語言藝術,近幾年才爲國內大衆所熟知的脫口秀,是個不折不扣的舶來品。脫口秀作爲英語“talk show”的音譯,原意是電視裏播出的談話欄目,在國內則成爲了清談節目與單口喜劇的混稱;而眼下備受關注的《脫口秀大會》《吐槽大會》等熱門綜藝,形式上更接近於後者,即單口喜劇。

單口喜劇起源於西方,其英文表述爲“stand-up comedy”,即單獨的演員在臺上通過麥克風講述各類段子並與觀衆展開現場互動的演出模式。單口喜劇的內容根植於生活,表演者通過對現實的敏銳洞察,發表一系列關於社會議題的解讀,進而以一針見血的幽默與犀利打動觀衆,其強大的影響力可以穿透歐美各國的各個階層。

在國外有着幾十年深厚積澱的脫口秀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傳入中國,首先在香港着陸:喜劇演員黃子華以“棟篤笑”翻譯“stand-up comedy”,以港島方言首次開展了時長超過2小時的表演,讓單口喜劇馳名香江。同爲脫口秀的地方化演繹,周立波糅合“棟篤笑”、上海滑稽劇及北京單口相聲創造的“海派清口”,也在2010年前後的滬上風靡一時。

然而,脫口秀或者說單口喜劇真正突破地域屬性,還是搭乘了互聯網普及的東風。隨着全民微博時代的到來,圍繞公共事件的即時性討論成爲了可能,而諸如《週六夜現場》《喜劇中心吐槽大會》《今晚80後脫口秀》《金星秀》等結合熱點的語言類喜劇節目如雨後春筍一般湧現,既是對人們需求的呼應,也爲脫口秀逐步向大衆文化靠攏進行了有力的鋪墊。

2017年是個重要年份。如果說此前脫口秀在國內的流行只能用“不溫不火”四個字來概括,那麼《吐槽大會》的橫空出世則直接將脫口秀拋向了網絡世界的各個角落。爲了適應中國人禮貌而中庸的文化語境,以冒犯精神著稱的西方脫口秀落地後也不得不適當收斂鋒芒,以溫和的方式避免文化休克的發生。

而《吐槽大會》第一次把猛烈的炮火對準了具體的公衆人物,將明星拉下神壇的定位瞬間捕獲了人們的關注度。

同樣吸引眼球的,還有奔赴在吐槽最前線的李誕。

衆所周知,兼任《吐槽大會》首季策劃人、第一編劇和表演者,貫穿了臺下與臺上的李誕集創作功底和表演天賦於一身,是節目組名副其實的靈魂要員。沒人想到一個把“都行”標榜爲人生態度又常以“沒有觀點”自居的人,竟然變成了帶動脫口秀向前疾馳的火車頭。

可李誕又抓住了最合適的機會。他一切皆無所謂的玩笑式姿態誤打誤撞,剛好成爲了社會壓力的突破口,並一度引起了人們的追捧乃至效仿。

以玩笑抹殺意義,用解構取代抨擊,這是李誕脫口秀的打開方式。與後起之秀楊笠等人的咄咄逼人不同,消解式的語言和混不吝的生活態度顯見於李誕的表演之中,這讓他巧妙避開了各種針鋒相對。

國內脫口秀一直在探索規範發展之下的可能空間,《吐槽大會》朝向嘉賓的冒犯也都是有協議與臺本的妥協式冒犯,而李誕從一開始就給自己劃定了邊界。這從他在2018年1月播出的《十三邀》第一季第九期裏向許知遠傳授的賺錢方法中可見一斑:不要說太多真話,不要挑戰太多人敢想不敢說的事。在能力範圍內堅守這一點,把笑的生意做好,這對李誕來說似乎不難。

把好邊界着實重要。2020年9月,國家文旅部發布了《關於深化“放管服”改革促進演出市場繁榮發展的通知》。通知提到,對小劇場演出活動,要重點加強脫口秀、相聲、先鋒話劇等語言類節目的內容審覈和現場監管力度。

無規矩不成方圓,監管永遠不可或缺,但戲謔與遊離的表達能否讓脫口秀始終保持銳氣與新意,李誕極具個人特色的表演方式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被借鑑與複製,答案不得而知。

氛圍浮躁

於李誕而言,脫口秀並不是他最初的志趣之所在,更遑論理想和情懷。在涉足這個領域之前,還在廣州讀大學的李誕就以“自扯自蛋”的網名在飯否寫段子,並因此結識了同爲段子手的王建國和編劇史航。從學校畢業後,李誕先是爲頭部廣告公司奧美自由撰稿,後來又與王建國一起加入了上海東方衛視《今晚80後脫口秀》,爲後者做起了幕後主力寫手。

李誕第一次登臺表演正是在《今晚80後脫口秀》。在李誕本人提及的回憶裏,他是在爲節目寫了幾年劇本後受到雙倍薪酬的誘惑,被看好他的製片人一腳踹上舞臺的,以至於回想到這段往事,他表示記不清細節了,但清楚記得那次給了800塊錢。

這樣的表述符合李誕一貫的鬆弛。很長時間以來,李誕在口頭上更願意把自己的成功歸結於幸運而不是因爲努力。你可以說這是一種更高明的自我包裝,但還有一種可能——這就是事實。

李誕一路走來頗爲順利。他強調自己沒有刻意樹立人設,但他又是脫口秀傳入國內以來以鮮明個人形象破圈並斬獲觀衆緣的表演者典型。在專業範疇之內,李誕的表演功底並非所有人認可,但即便同行也不得不承認,數不清的受衆之所以深深愛上脫口秀,是因爲他們在李誕那裏最初get到了這一藝術門類的魅力與笑點。

已初具大衆知名度的李誕距離藝術和事業的成熟都還有着相當遙遠的距離,但他卻恰逢其時地推開了脫口秀在國內發展的一扇門,而這個價值也不容小覷。

互聯網流量讓新事物迭代的速度空前加快,“是什麼樣的人”比“做什麼樣的事”更容易在人們心裏留痕並紮根,這也解釋了爲什麼很多藝人紛紛放棄錘鍊業務而轉向了經營人設。

李誕有所不同。

以導師身份加盟《奇葩說》的李誕曾在一羣喜歡拿觀點互相碰撞的辯手中間顯得格格不入,但他卻總能輸出一些出人意表的發言。在救名畫還是救貓的辯論環節裏,他不僅打敗了知識精英代表黃執中,更以寥寥數語擊潰了“遙遠的哭聲”中蘊含的嚴肅與崇高;而在慢綜藝《嚮往的生活》裏,李誕是勞動最不積極的嘉賓,並叫囂自己就是不愛幹活兒,可觀衆就是喜歡他那副懶洋洋“葛優癱”的模樣。

想要邁進脫口秀門檻的人在李誕身上找到了榜樣和信心,彷彿只要有了口才和故事,任何人都能上臺說5分鐘脫口秀,而一旦踩準了節奏,下一個李誕和大紅大紫的命運興許就落在自己身上。

表面看來是這樣的。在一場或幾場出圈的表演過後,前一刻還查無此人的路人甲突然發光發亮,呼蘭、王勉、李雪琴、龐博等人都是在脫口秀的舞臺上火速成名,繼而身價倍增的。

這幾年大量脫口秀演員被挖掘、被看見,李誕固然在這其中多少扮演了領路人的角色,但起到更大作用的無疑是目前李誕以本名李瑞超持股4.58%的笑果文化。這家內容生產型公司從2014年創立以來就始終將喜劇類脫口秀作爲團隊深耕方向,它的打造中國脫口秀線上線下消費閉環及一家獨大的構想,需要更多源頭活水作爲支撐。

不同於西方狹義脫口秀演員基於興趣的鬆散而自由的生長,國內笑果文化等機構的批量孵化說到底是奔着回報而去的。被笑果用節目捧紅的新人在掌握了一定流量之後,第一時間不是反哺行業,而是把精力傾注到了各類商務活動上:呼蘭走紅後連上3檔綜藝,龐博做起了節目主持人,楊笠則忙着接廣告和拍攝寫真——奈何近日她因代言捨得酒業再度成爲被網暴的主角。

沒人敢於把脫口秀作爲唯一的賭注,大家都有多棲的未來。就像楊笠在脫口秀第四季上臺表演時所笑稱的那樣:脫口秀大王一定得是第一名嗎?也可以是最紅的那個呀。

浮躁的氛圍勢必會影響演員的觀念,李誕自己也概莫能外。

據不完全統計,2017年以來,李誕一共參加了34檔節目的錄製,出版了4本書,還參演了一部電視劇和一部電影。瞬息萬變的娛樂叢林中,名利與藝術的抉擇原本就是永恆的難題,可李誕只有做出明確的剖析與回答,才能真正成爲脫口秀行業的標杆。而在這一點上,他顯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可持續性成謎

從《吐槽大會》引爆國內脫口秀市場開始,就有很多人常常拿笑果文化橫比德雲社,拿李誕橫比郭德綱。

把相聲和脫口秀放在一起,這樣的比較不能說全無道理,它至少反映了一點:在部分受衆的觀感中,相聲和脫口秀在表現形式和最終效果上有相似之處。但真正懂行的人不會看錯,它們不但基因不同物種各異,而且在運行機制、演員師承、經驗積澱等方面都有顯著差別,二者既成爲不了彼此,也不存在真正的競爭。

李誕也在主動發現行業存在的問題,比如他多次表達的對於演員濫用諧音梗、內部梗的反感與反對,就觸碰到了脫口秀在國內發展瓶頸的冰山一角。本來脫口秀應該在創作和表演的循環實戰中得到日益進化,但現實卻是忙於四處走穴拋頭露面的演員們根本無暇投身開放麥演出。而這樣他們很難積攢並打磨接地氣的新段子,也無法去恆久保持收放自如的舞臺感。

脫口秀的難能可貴之處,就是它在娛樂大衆的同時,可以帶來對外部環境及個體命運的批判和反思,並進一步形成“破而後立”的意義建構。房價、北漂、996、酒桌文化、中年危機等圍繞諸多與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關的話題,見解獨到的發言需要獨立的人格乃至清澈的風骨,並輔之以生命經驗的積累和表達方式的長期錘鍊,脫口秀藝術才得以形神兼備。

但中國脫口秀前進得太快了,尤其是這幾年在商業利益的驅動下,以李誕爲所謂首席內容官的笑果文化濃縮了國外脫口秀幾十年的發展歷程,漫長的專業積累和技術傳承被一帶而過,從未出現在大衆視野中的素人可以憑藉幾分鐘的視頻表演一炮而紅,“臺下十年功”似乎變得可有可無。與國外資深脫口秀工作者動輒長達三四十年的從業經歷不同,中國最老成的一批脫口秀演員,平均入行時間也不過六七年。

李誕等80後、90後脫口秀藝人受到歡迎,其共通之處就是表演中自然流露的真實與真誠:楊笠“普信男”的宣泄背後是女性長久被壓抑和凝視的痛苦;周奇墨用“裝修梗”征服全場,源於他北漂多年的辛苦與奔波;李雪琴的“又喪又酷”來自她對精英教育培養模式的質疑和重定社會遊戲規則的渴望……這些靈感倘若得不到及時補充,積累的經驗一旦用完,演員們就會不可避免地陷入自我重複,變得不再那麼好笑。

內容創作是脫口秀的基本盤,但主客觀多方面因素都在導致這個基本盤的擴張停滯甚至縮小,就連《脫口秀大會》第三季的冠軍王勉,都出現了整場表演全部使用內部梗的極端現象。

笑果文化也想往線下拓寬路徑,促進脫口秀的良性成長,但當紅的演員根本沒時間去到笑果工廠和山羊GOAT爲觀衆表演,包括李誕也已經很久沒有開設過個人脫口秀專場演出了。

國內脫口秀本來就是典型的城市藝術,段子立足於城市,偶爾出現的農村只是陪襯。它的笑點服務於特定受衆,而不像小品、相聲在下沉城市有豐富的羣衆基礎。95後、00後的圈子裏,脫口秀或許是新型社交貨幣;但如果它內容承載的現實量不斷窄化,脫口秀的未來將不是登上更廣闊的舞臺,而是畫地爲牢的自我萎縮。

無論是出版商爲了蹭熱度賺錢,還是李誕果真有意爲行業做些貢獻,爲脫口秀新人提供經驗借鑑的創作心得總歸是被寫成了書,儘管它字大行稀,而且被指大量注水。

李誕也開始強調組織紀律。據稱李誕曾表達過對呼蘭的欣賞,原因不是呼蘭的脫口秀才華,而是呼蘭晚間醉酒但沒有影響第二天工作。

凝聚公司創作者的職責讓李誕的形象從行業“頭狼”轉向了“牧羊犬”。而稍早前,自由散漫的李誕自曝曾經和搭檔王建國一起拒絕了東方衛視的編制,據說,那是因爲他不喜歡被限制,就得說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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