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资深记者 李菁 通讯员 蒋芸芬

“我去抢劫，就是为了进来坐牢、治病。”坐在审讯桌对面的小伙王新语出惊人，可提前了解过案情的承办检察官知道，王新这番话背后是饱受精神疾病之苦的迷茫与挣扎。

“社恐”小伙抢劫便利店，只为能“坐牢”

讯问中，王新说自己有严重的“社恐”。

“我总是胡思乱想，停不下来，想的东西很杂，脑子里很乱，也很反感身边有人，觉得很吵……”王新这样描述自己的病情。此前，王新在一家理发店里做学徒，又能学技术还包吃包住。可是因为病情，王新总是无法专心学习，工作上进步很慢，也赚不了钱。这无疑让本就受病情烦扰的他更加沮丧，更想逃离。他说：“所以我想到牢里去，这样就可以暂时逃避外界的一切，逃避人群。”

2021年春节前一天的傍晚，王新开始实施他的入狱计划。他随身携带了一把水果刀，找了一家鲜有人光顾的小便利店，准备开始“抢劫”。从监控视频中可以看到，他拿过便利店老板递给他的一条香烟之后，有些胆怯地后退了两步才将口袋里的刀拿出来，在自己身边随意挥了一下以示“威胁”。做完这套动作，王新对老板说：“我打劫，你快报警。”老板以为他在开玩笑，未予理睬。王新没办法，干脆拿着烟走到了门外，老板见状招呼了一声让他回来付钱，他“听话”地走回了店里，再一次对老板说：“我打劫，你快报警吧！”老板依然没有理睬，随手就将王新手里的烟拿走放回了货架。无奈之下，王新只能在店门口自行报警，投案自首。

王新被抓获后，司法机关请专业鉴定机构对他进行了精神检查。检查结果和王新2019年初自行检查的结果一致，他患有“混合型焦虑障碍”，时常会胡思乱想、感到烦躁等。

鉴定结果认为王新对本案具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也具有受审能力，2021年3月，公安机关提请松江区人民检察院对王新批准逮捕。

综合多方意见，检察机关作出了不批准逮捕决定

根据在案的种种证据，王新的所作所为确实足以构成抢劫罪。但将其关进高墙之中，能真正解决问题吗？

承办检察官请教了为王新进行精神鉴定的专家。专家表示，在和王新的沟通中发现，王新意识清楚、注意集中、对答切题、思维连贯、情绪稳定、情感反应适切。尽管受精神症状的影响，王新的控制能力有所削弱，但未发现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智能也无异常，尚属轻症。专家认为，以王新目前的状况看，不太可能做出伤害他人或伤害自己的极端行为，针对这样的病人，社会的关爱、家人的关心和有针对性的科学治疗更有利于病症的改善。

有了专家的认可，检察官对王新作出不批准逮捕的决定多了几分把握，但真要避免他们担心的自残或伤人事件发生，还需要王新的父亲王诚的支持。

王诚表示，儿子王新患病后一直抵触和人打交道，对家人也是如此。此前，他以为王新一直在吃药，也尽量减少见面打扰他，所以没能及时制止王新的错误行为。王诚进一步表示，如果检察机关对王新作出不批准逮捕决定，他一定花精力照顾好王新，履行好父亲的职责。

同时，检察官还征求了被害人的意见。其表示，自己完全没有把这次的事件当做一次抢劫，自始至终也没有感觉到被威胁。因此，被害人同意出具谅解书。

针对这样一起复杂的案件，承办检察官依照法律程序邀请人民监督员参与公开听证审查，听取社会大众的意见。人民监督员一致认为，以王新目前的精神状况，社会和家庭的帮助是必要的，对王新采取非羁押强制措施更为适宜。

2021年3月，检察机关综合多方考量，对王新作出了不批准逮捕决定，公安机关对王新变更为取保候审强制措施。

小伙希望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在公开听证活动中，检察官还与人民监督员共同研究探讨了王新被取保候审后的去向问题。其中一位来自上海市社会工作者协会的人民监督员表示，自己可以为王新介绍某医院的志愿者工作，让他在医院内为就医人员使用智能手机预约、挂号等提供志愿帮助。

检察官还联系了专门的心理学专家，多次对王新进行心理疏导，帮助他正确面对自己的病症，并接受科学治疗。

在和王新沟通后，他接受了工作和专业的心理帮助。

为了保证效果，检察官和专业心理医生、医护人员、志愿者组建了“王新个案工作微信群”，随时掌握王新的工作表现及精神状况，并视情况动态调整对王新的帮教措施。

2021年6月，该案移送审查起诉。承办检察官再次对王新进行了讯问。在这一次的讯问中，王新的表现和此前判若两人。他说自己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荒谬和错误，希望检察机关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王新的犯罪行为属于重罪案件中的“犯罪情节轻微”，检察官从作案动机、作案手段、危害后果等方面对王新的犯罪行为进行综合评估，认定王新的主观恶性不大、犯罪行为的社会危害性较小，且有自首、认罪认罚情节及取得被害人谅解等法定、酌定从轻情节，也因是限定刑事责任能力人可以依法从轻或减轻处罚，符合不捕不诉条件，拟对王新作出不起诉决定。

经再次开展公开听证审查，承办检察官听取了人民监督员、侦查机关等多方意见，以确保重罪案件不捕不诉决定符合一般人的社会认知，得到社会普遍认同。最终，人民监督员、侦查机关、被害人等多方均同意对王新作出不起诉决定。

作出不起诉决定之后

对王新作出不起诉决定后，承办检察官再次与王新谈话，对其进行了充分的释法说理和法制教育，让他认识到法律的严肃性，避免因本次不捕不诉的决定而对法律抱着侥幸心理。

王新表示，自己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危害性，真诚地认罪悔罪。承办检察官也与父亲王诚进行了充分沟通，王诚承诺，自己一定会尽全力履行好监护职责，陪伴王新回归正常生活。

至此，因王新的犯罪行为而破损的社会关系得到了有效修复，这一起荒唐的抢劫案终于尘埃落定。截至目前，承办检察官仍然通过微信工作群持续关注着王新的成长，并为他的学习、就业及治疗提供意见建议和必要的帮助。工作群内的志愿者和爱心人士也持续为王新后续的生活寻找出路，为他申请相关补贴，带他前往开放大学咨询可报考的专业，为他联系学技术学手艺的渠道等。

（本文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