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培根也可能令他陷入過敏性休克。

撰文 | 栗子

審校 | clefable

2001年初夏的澳大利亞,25歲的彼得·摩爾是在鄰居家喫的晚餐,鄰居用豬排骨款待了他。起初摩爾並沒有感到什麼異樣,飯後回到自己家中,也像往常那樣安然地入睡。

但到了半夜摩爾突然驚醒,發現自己呼吸困難,身上還有大片的紅疹。他被救護車送到醫院,醫生並不清楚摩爾對什麼產生了過敏反應,不過對他施用腎上腺素、抗組胺藥等治療過敏的藥物後,摩爾康復了。

只是健康的日子並未持續太久。沒過幾個月,摩爾在某天晚上喫過肉丸意大利麪後,第二次出現相似的病情。11月的一天,喫下牛肉玉米脆片,摩爾又迎來第三次發病。然而醫生仍然不確定,導致他發病的因素到底是什麼,只推測可能是肉裏的某種添加劑在作祟。從此,摩爾越來越不敢喫肉了。

後來的一次機緣巧合,讓摩爾找到了一位名叫謝麗爾·範努南(Sheryl van Nunen)的過敏症專家。在範努南眼裏,這個案例並沒那麼神祕,她把摩爾的病症診斷爲“哺乳動物肉類過敏症”。早在1987年,她就從患者身上發現過這種罕見的疾病,而在後來的幾十年當中,她又陸續遇到數百位對紅肉過敏的患者。

範努南試着從患者自述的經歷中總結出一些共同點。結果發現,他們幾乎都對蜱蟲叮咬產生過大規模的免疫反應。2007年,範努南和同事們發表了一篇研究,論文第一次明確提出了蜱蟲和人類紅肉過敏症狀之間的聯繫。

不過,蜱蟲叮咬爲什麼會讓人類產生過敏反應?

都是因爲一種

最初,範努南把自己發現的這種過敏症告訴同事的時候,他們甚至很難相信人類竟然會對同爲哺乳動物的肉產生過敏反應。於是,科學家們就更加想要知道,紅肉過敏的患者體內,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研究者對2003-2007年之間前來就診的25位患者做了調查。他們都是攝入紅肉後報告有臨牀反應的人,症狀包括蕁麻疹、血管性水腫、呼吸窘迫和暈厥等等。其中,17位患者對紅肉有嚴重反應,出現心臟受累的情況,具體可表現爲舌頭腫脹、喉嚨收縮、呼吸急促和哮鳴。

除此之外,他們都生活在悉尼北部海灘地區,那裏是蜱蟲的天堂,且25位患者中有24位都對蜱蟲叮咬有過嚴重的局部反應。而他們對其他昆蟲如蚊子、蜜蜂之類的叮咬,都沒有過嚴重反應。

在對這些患者進行檢測後,科學家發現,他們體內都有IgE介導的過敏反應。IgE是一種抗體,只在哺乳動物身上存在。當某些過敏原第一次進入人體後,B細胞分化而成的效應B細胞,可產生IgE抗體,與過敏原反應;而當過敏原再次入侵,機體便可以利用大量的IgE抗體,再與過敏原發生過度反應。

至於,讓人類對紅肉產生免疫反應的過敏原到底是什麼物質,有另外一組來自美國的科學家給出了答案。他們認爲,那是一種名叫α-半乳糖的分子。

但這支團隊的研究並不是從紅肉感染者身上開始的。2006年,弗吉尼亞大學的科學家托馬斯·普拉茨-米爾斯(Thomas Platts-Mills)接到同事的電話,說在一種名叫“西妥昔單抗”的腸癌藥物的測試中,1/4的患者產生了嚴重過敏反應

不久,科學家們發現過敏的罪魁禍首就是藥物中含有的α-半乳糖——因爲,專門針對這種糖的IgE抗體,在對“西妥昔單抗”嚴重過敏的患者血清中找到了。

那麼,這和紅肉過敏有什麼關係?α-半乳糖是許多哺乳動物都會生產的一種分子,但人類和其他一些靈長類卻不能生產這種物質,我們的祖先在大約2800萬年前就失去了這種能力。這樣一來,若人體將α-半乳糖視爲入侵者,發起免疫攻擊,好像就合理一些了。

研究團隊還調查了在弗吉尼亞大學過敏所治療的24位患者,他們都有針對α-半乳糖的特異性IgE抗體。實驗結果也表明,這些患者有針對豬肉、牛肉等紅肉的特異性IgE抗體,而沒有針對雞肉、魚肉等白肉的特異性IgE抗體。或者說,他們都是紅肉過敏的人。

與範努南團隊的研究成果結合在一起看,很可能是蜱蟲將α-半乳糖注入了人類的身體,讓人對紅肉產生了過敏反應。

蜱蟲有特別的叮咬技巧

科學家們還發現,並不是任何一種蜱蟲都能讓人類對紅肉過敏。弗吉尼亞大學的研究團隊鎖定的嫌犯是孤星蜱蟲Amblyomma americanum),這種蜱蟲主要分佈在美國東南部。

2018年,科學家也成功在孤星蜱蟲的唾液裏,找到α-半乳糖的存在。當年,範努南發現的“哺乳動物肉類過敏症”,後來有了一個正式的名字:α-半乳糖綜合徵。在2010-2018年之間,報告的患者已超過34000例。

其實,蜱蟲的叮咬與許多其他節肢動物不太一樣,它們需要長時間停留在爲它提供營養的動物身上,有時甚至可以達到十天之久。那麼,它們的唾液當中可能有一些特殊的工具,來幫助自己實現久留。

有科學家認爲,蜱蟲唾液中的抗凝血劑,負責保持血液流動;麻醉劑讓周圍的皮膚變暗;免疫抑制劑可以讓宿主不要太早觸發炎症反應,從而給蜱蟲一個順利進食的機會。

如此一來,蜱蟲們既可盡情用餐,同時亦可把α-半乳糖作爲交換禮物送給人類。只不過,科學家還不確定,它們唾液裏的α-半乳糖是從哪裏來,有可能是蜱蟲體內的微生物自行生產的,也可能是從其他製造α-半乳糖的哺乳動物那裏吸收來借花獻佛的。

當被蜱蟲選中的人類,再去食用紅肉,其中的α-半乳糖有可能引發強烈的免疫反應、甚至危及生命

不過,假如α-半乳糖在紅肉當中普遍存在,爲什麼大部分人都沒有對紅肉過敏,而只有被蜱蟲叮咬過後的人,纔會出現過敏呢?

研究人員也還沒想清這個問題。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爲α-半乳糖綜合徵的患者提供治療方案。出現過敏反應的時候,可使用抗組胺藥;過敏反應嚴重時,可能就需要腎上腺素,因此一些患者會隨身攜帶EpiPen——腎上腺素自動注射器。

當然,必要時患者還需前往急診室,就像開頭提到的從夢中驚醒的摩爾一樣。

真的不能喫紅肉了嗎

但人類可能還是更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遇上蜱蟲叮咬,也就不必用上那些治療紅肉過敏的手段。

那麼,首先要避免與大自然接觸時間過長:長草、灌木叢和樹木繁茂的地方,都可能有大量蜱蟲的存在。如果不得不走在樹林裏,應當儘量穿長袖。除此之外,將氯菊酯這樣的殺蟲劑噴在衣服上,也是一種選擇。

假如不幸罹患α-半乳糖綜合徵,患者可能就需要在飲食當中捨棄哺乳動物的肉類。根據過敏反應的嚴重程度,醫生還可能建議他們捨棄牛奶、其他乳製品以及明膠等等。

不過,對一些曾經無肉不歡的人類來說,如果要突然斷絕一切紅肉,可能是一件困難的事。那麼,還有另外一條思路:假如生產出不含α-半乳糖的肉類,就可以避開那些過敏反應了吧。

提出這個想法的並不是肉食廠商,而是一家飼養器官移植用豬的廠商。畢竟,α-半乳糖正是人體免疫系統排斥豬器官的主要因素。所以,團隊恰好擁有不含α-半乳糖的豬。只不過,這樣的豬肉離商業化可能還有一段距離。

終究,患者很難回到那個肉製品自由的從前了。

參考鏈接:

https://www.mja.com.au/journal/2009/190/9/association-between-tick-bite-reactions-and-red-meat-allergy-humans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2361129/

https://aquila.usm.edu/fac_pubs/16259/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0-02783-7

https://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22/04/alpha-gal-syndrome-tick-meat-allergy/629649/

本文轉自《環球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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