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經過那方面積不大的荷塘,我總要駐足繞走小半圈,找尋“小荷貼水點橫塘”的韻致。“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了,荷塘依然不染一絲綠影;“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了,“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了,靜靜的水面還是平滑如鏡,了無痕跡。

直到“人間四月芳菲盡”“飛飛布穀鳥,藹藹桑樹煙”的暮春,荷塘裏青錢點點,水波疊翠,才使我的心裏有了殷殷的期待,期待宋人楊萬里筆下“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盛景......

小小荷芽從青碧的水裏冒出來,新鮮、奇巧、別緻,總讓人的心頭透着欣喜。

北宋詩人謝逸說:“青錢點水圓荷綠,解籜新篁森嫩玉。”他把剛剛鑽出淤泥、綻露水面的小荷,與山野竹林間剛抽發的春筍相媲美,極爲形象。小荷的那種新綠那種鮮嫩,在水波里漾着,望上一眼,心裏純淨得沒有一絲雜念。

南朝梁陳間詩人徐陵說:“嫩竹猶含粉,初荷未聚塵。”初生的竹筍是粉嫩的,那種顏色還來不及變綠;剛綻露的小荷還沒有沾染世間的風塵,清新、清純。這一泓碧水,經了初荷的濡染,簡直就是一潭新茶,清荷綠茶,讓你醉醉地望着,品也品不夠。

還有塘裏的水,水因了小荷點點纔有了韻致,才生動起來,清秀起來。明末清初大文人李漁在《芙蕖》裏雲:“自荷錢出水之日,便爲點綴綠波。”清水滋養小荷,小荷染綠清水。北宋“紅杏尚書”宋祁的《小荷》雲:

踏溪分藕養新荷,鈿蓋斜臨瑟瑟波。

自是天姿不污着,水深泥濁奈君何。

即使水深泥濁,也改變不了小荷的純潔與清逸,它的卓然天資在瑟瑟波光裏愈加分明。臨着一汪碧水,守着點點清荷,是什麼樣的心境呢?北宋謝逸的一首《浣溪沙》裏有句:

樓閣簾垂乳燕飛,圓荷細細點清溪,薰風破悶晚涼時。

窗簾低垂,燕兒飛飛,晚風習習,清塘裏小荷點點,坐在這樣的居所納涼解悶兒,夢裏都會有薰薰新荷風。

還有水中的魚,魚兒因了小荷的遮蔽纔有了意趣,纔會活泛起來,相互追逐、嬉戲。唐代詩人李羣玉在《新荷》中曰:

田田八九葉,散點綠池初。

嫩碧才平水,圓陰已蔽魚。

浮萍遮不合,弱荇繞猶疏。

半在春波底,芳心卷未舒。

一池碧水,散落幾片田田小荷,那淺淺的綠剛好蓋住一片清波,魚兒在小小綠傘下游弋。與小荷爲伍的,還有浮萍、荇菜,隨意在水裏飄搖,半卷半露,還沒有完全打開芳心。南宋詞人石孝友的《減字木蘭花·新荷小小》寫得更有情趣,詞曰:

新荷小小,比目魚兒翻翠藻。

小小新荷,點破清光景趣多。

青青半卷,一寸芳心渾未展。

待得圓時,罩定鴛鴦一對兒。

池塘裏的魚兒愈加活躍,它們遊着鬧着,打個挺兒,“撥喇”一聲,把片片小荷翻卷過來。微風輕拂,清波漾動,小荷又平復如舊,依然芳心半卷。待到小荷長成圓滿,對對鴛鴦該來了,它們在荷葉陰裏,你儂我儂,繾綣纏綿。

還有湖面上的紅蜻蜓、綠蜻蜓,它們一定是被小荷的那份綠那份雅,還有與它們一樣的幾分俏皮吸引來了。南宋田園詩人楊萬里極愛清荷,他是寫荷的高手之一,其《小池》裏的景緻更是美絕: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這是初夏時節的一彎小池塘,沉寂了一冬差不多又一春,終於清亮亮的了,一隻只泉眼湧動着清澈的水流,在濃密的樹蔭裏清凌凌的,映照着岸上的詩人。小蜻蜓們飛來了,應該是剛出生不久的吧,以蘆青色的居多,它們落在舒曲着的小小荷角上,成了一首詩、一幅畫兒,讓我們醉了千百年。

風來了、雨來了,微風細雨的池塘裏小荷是什麼樣子呢?雨水漫過池塘,水漲小荷高,它們舉着小小的綠傘兒,一點點長大。北宋詩人晏殊的一首《浣溪沙》說:

一霎好風生翠幕,幾回疏雨滴圓荷。

初夏的和風催着小荷綻露芳翠,點點滴滴的細雨落在小荷葉上,珍珠兒一般滾動。

宋代詞人張紹文在《絕句二首·其一》中雲:

雨過盤池起綠波,夜來添得幾圓荷。

一場雨漲滿夏初的池塘,一夜功夫,圓圓的小荷忽然冒了出來。

北宋詩人黃庭堅的“風生高竹涼,雨送新荷氣”,更令人有清新寧靜之感,有青竹林、有新荷風,這樣的所在實難覓尋。如果恰遇一場驟雨呢,更有無窮韻味。

金元詩人元好問在《驟雨打新荷》裏說:

驟雨過,似瓊珠亂撒,打遍新荷。

好似千萬顆玉珠兒撒在綠盤中,四處滾落。這比喻真美,還有動感,彷彿聽得到瓊珠叮叮噹噹的音韻。詩人在這首詞裏還說:

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

我們真應珍惜這個初夏,因爲初夏裏有美美的小荷和你相約。

明代詩人也是書法家的王寵在異鄉看到了水塘裏的小荷,不由想起了故鄉,他在《憶故園作》裏說:

飛絮乘風揚,新荷貼水圓。

故園風日好,嘆息此芳年。

在柳絮漫天飛舞的時節,池塘中簇新的荷葉貼着水面,圓潤的剛剛好。家鄉的初夏景色一定比這兒美好,我只能對着小荷尖尖的池塘獨自嘆息,在夢中追憶芳華歲月了。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水木年華演唱的《在他鄉》:“我多想回到家鄉/再回到她的身旁/看她的溫柔善良/來撫慰我的心傷......”

是啊,每個人的心裏都會有一個故鄉,都會有一條河流一泓碧水,“芳草沿堤長,圓荷出水遲。”我寧願相信,那小荷就是家鄉一個女子的名字,“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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