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歷史的女人——第63期）

1936年4月，劉志丹率紅軍東征的途中，壯烈犧牲，年僅33歲。他犧牲後，我軍領導人們都非常痛心，毛澤東同志爲他題詞：“羣衆領袖，民族英雄。”周恩來同志的題詞則是：“上下五千年，英雄萬萬千；人民的英雄，要數劉志丹。”可見劉志丹在中國革命中的重要地位，他的英年早逝絕對是中國革命的一個重大損失。

劉志丹塑像

就像左權的英年早逝，令他的老搭檔彭德懷悲痛萬分，發誓要爲左權報仇一樣，劉志丹犧牲後我軍將士也是極爲憤怒，發誓一定要爲將軍報仇。彭德懷爲左權報仇，只用了7個月的時間便成功了。在他的親自部署下，把日軍益子挺進隊（日軍潛入抗日根據地的特種部隊）的主要成員殺死，並將其人頭掛在城牆下，大快人心。那麼劉志丹的仇報了沒有？殺害劉志丹的兇手是誰？其命運如何？

令人意外的是，殺害劉志丹的兇手後來被陳賡捉到後，欲殺之爲烈士報仇時，卻被劉伯承阻攔，並盛情款待；最後將之送走時，徐向前還送了份厚禮！那麼此人究竟有何背景，竟能被我軍如此厚待，劉伯承、徐向前此舉有何深意？

（一）殺害劉志丹的兇手是誰？

劉志丹犧牲後，曾一度引發爭議，究竟誰是殺害劉志丹的兇手？當時劉志丹才33歲，正在當打之年，況且他是指揮官，又不是普通士兵，怎麼會輕易戰死呢？這引起了後人的許多聯想。其中有人認爲，一定是出了內奸。這個似乎很容易理解。比如赫赫有名的東北抗日聯軍領袖楊靖宇和趙尚志，二人都是30多歲死於內奸之手的。

不過這種說法只是一種猜測，沒有證據。後來權威的說法是，劉志丹當然是戰死的，死於敵人之手。那麼兇手究竟是誰？咱們先來看看當時的情景。

1935年10月，紅一方面軍經過25000裏的艱難跋涉，到達陝北的吳起鎮，宣告長征結束。此時這支偉大的隊伍儘管只剩下了6000多人，但都是精英，意味着中國革命將進入一個嶄新的階段。但這跟陝北紅軍的接應是分不開的，是劉志丹領導的陝北紅軍給中央紅軍提供了一個落腳點，一個大後方。

但陝北紅軍開創的根據地畢竟太小，資源也很有限，當各路紅軍全部結束長征之後，就需要開闢新的戰場了。於是中央做出了進行西征和東征的決定。西征開始於1936年5月，以彭德懷任總指揮，主要是對付蔣介石的國民黨軍隊；而東征開始得更早，主力部隊是劉志丹率領的紅28軍，以及中央紅軍和徐海東率領的紅15軍等，除了要面對國民黨軍隊外，當然還要對付日軍，任務艱鉅。

1936年4月1日，劉志丹的28軍在陝西神木縣沙峁村渡過黃河進行東征，面對閻錫山的重兵，他們一路轉戰興縣、臨縣等各個地方。爲了開闢新的根據地，配合紅軍主力威脅閻錫山的老巢太原，中央命令劉志丹的28軍佔領柳林縣和中陽縣交界的三交鎮以牽制敵軍。

當時駐守在三交鎮的是閻錫山晉綏軍的一個團部、兩個營和一個炮兵連。敵人在這裏打造了堅固的防禦系統，包括7座碉堡等。衆所周知，閻錫山部最善於用碉堡陣，我軍決不可輕敵。

三交鎮之戰於4月14日凌晨打響，雙方交戰十分激烈。紅軍起初進攻比較順利，接連攻下敵人多個碉堡。但是到了中午，紅軍的攻擊受阻。爲了快速取得勝利，劉志丹身先士卒，親自衝到前沿陣地進行指揮，結果左胸不幸中彈，壯烈犧牲。

劉志丹

劉志丹的犧牲跟左權很相似，左權也是指揮戰鬥時犧牲的，他是中了敵人的炮彈；而劉志丹是在敵人機槍的掃射中倒下的。戰場上，你不能追究是敵軍具體哪個人開的槍（或者是炮），也很難追究到，因爲往往是亂槍（跑）齊發的。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定義兇手就必須是對準敵方哪個具體的部隊了。比如當時左權遇到的是日本的益子挺進隊，兇手當然是益子挺進隊的頭頭；當然，對於殺害劉志丹的兇手，也要追究同他對陣的那支部隊的長官了。

當時同劉志丹對陣的是晉綏軍206旅22營，其營長名叫史澤波。因此，史澤波自然被我軍將士定義爲殺害劉志丹的主兇了。劉志丹犧牲的消息傳來後，大家對史澤波是咬牙切齒，發誓必須要殺掉此人，爲劉志丹報仇雪恨！

而在三交鎮戰鬥立下大功的的史澤波，則受到閻錫山的極力讚賞。因爲劉志丹威名赫赫，令老閻頗爲忌憚，此次殺死了這個對手，史澤波當然立下奇功一件，因此他在戰後便被閻錫山直接提拔，成了晉綏軍獨立旅412團的團長。

我軍捉到史澤波已經是9年之後了。

（二）抓住了兩個大官

1945年9月，抗日戰爭勝利結束。我軍還未得到喘息之時，閻錫山部便挑起了內戰，對我軍晉冀魯豫解放區控制的長治地區（古稱上黨）發起了進攻。於是上黨戰役爆發。

上黨戰役

當時閻錫山方面擔當主力的是其晉綏軍第19軍，共16000人，軍長正是史澤波。我軍的總指揮則是晉冀魯豫野戰軍司令員劉伯承。

面對敵人的洶洶來勢，我軍祭出了強大的軍力，劉鄧大軍調集了冀南、太行、太嶽三個縱隊的數萬大軍，勢在必得！

此戰決不可有失，因爲當時毛澤東等領導人正在重慶和國民黨談判，上黨戰役會直接影響到談判的結果。毛澤東同志向劉、鄧表示：“你們在上黨打得越漂亮，我們在重慶談判就越好。”

1945年9月10日，雙方開打。此次史澤波運氣就沒那麼好了。他碰到了一個強硬的對手，就是太嶽縱隊司令陳賡。

陳賡

作爲黃埔一期畢業的著名將領，陳賡曾在抗日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他對此戰當然是胸有成竹。

不過史澤波也不是喫素的。此人1899年出生於河北省獻縣，也是科班出身，河北保定陸軍學校畢業。他也是熟讀兵法，英勇善戰，參加過北伐戰爭，追隨閻錫山後，頗受閻錫山器重，成爲其著名的十三太保之一。

自1936年三交鎮戰鬥之後，史澤波一路飆升，從營長到團長、旅長、師長，到1943年時，已晉升爲第19軍軍長，也是戰功顯赫之人。但在上黨戰役，他遭遇了滑鐵盧。

上黨戰役以我軍的全勝而結束，此役共殲滅國民黨軍13個師1個挺進縱隊，共3.5萬餘人，其總指揮史澤波也被活捉。此功歸於陳賡部的第57團7連。

是役，7連共俘虜敵軍600餘人，並繳獲了大批的武器彈藥。那天，戰士們在清點俘虜時，突然敵羣中有人對着不遠處的小山頭大喊：“軍長在那裏！”

聽到這聲喊後，大家極爲興奮，嘿嘿，這條大魚歸咱們了！因爲將士們都還記着數年前劉志丹將軍犧牲時的情景，都對史澤波恨得牙癢癢，都想抓到他，手刃此賊，爲劉志丹報仇雪恨！於是7連連長李忠賢帶着幾名戰士就去捉賊了。

到了那個山頭後，李忠賢大叫：“誰是史澤波，給我站出來！”

連長話語未落，便有一名年近半百，身材黑瘦的軍官回答：“老弟，我就是史澤波。”此時，敵軍大勢已去，史澤波已無半點威風了。

原來大名鼎鼎的史澤波這等熊樣，我軍戰士都對他一臉鄙視。當時同史澤波一起被俘的還有敵68師師長，高大肥胖的郭天辛。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弄到敵人最大的兩條魚，7連戰士都激動無比。

當然大家也更加憤怒，面對殺害劉志丹將軍的罪魁禍首，都想對他扒皮抽筋。但我軍有優待俘虜的紀律，大家還是忍着沒有對史澤波動手，只是押着他們回營。半路上，大家又撿到一些戰利品，一捆大衣和一捆布匹，就拜託敵軍軍長和師長二人扛着走。高大肥胖的師長郭天興和黑瘦黑瘦的史澤波，一人扛一大捆，累得呼哧呼哧的。

倆人都是高官，平常誰幹過這個體力活啊，心中都很不是滋味。看着這倆活寶滑稽的樣子，戰士們心裏賊爽賊爽的。

到軍營後，七連戰士都嚷嚷把史澤波斃了算了，爲劉志丹報仇。但畢竟史澤波身份特殊，他是我軍在解放戰爭中俘虜的第一個國軍高級將領，連長怎麼能做得了主？於是上報團長，團長也不能做主，於是又接着上報。到陳賡那裏，陳賡也真想把史澤波斃了，但他也做不了主，又上報劉伯承司令。

劉伯承

劉伯承聽說大喜，但他隨即命令陳賡：不要爲難史澤波，不但不能槍斃，還要設宴款待，酒肉侍候！

大家一聽就傻了，盛情款待這個壞蛋？

（三）不殺史澤波的理由

史澤波被俘後，劉伯承司令員不但沒有爲難他，還同邊區副主席戎伍勝設宴招待了這位敗軍之將。其實史澤波並非傳說中的凶神惡煞的樣子，此人看起來也是一臉和善，長得比較清瘦，不像是養尊處優的樣子。在宴席上，他看着眼前威風凜凜的軍神劉伯承，畢恭畢敬地說：“卑職久聞劉司令大名，無緣一見，今日相會，實乃史某三生有幸！只是敗軍之將，被將軍宴請，在下實爲汗顏啊！”

劉伯承對史澤波很客氣。酒過三巡，史澤波又試探着問劉伯承：“劉司令，在下冒昧一問，此役貴軍實力並不佔絕對優勢，武器裝備也沒有我們的好，爲何能大敗我軍？”

劉伯承見狀呵呵一笑，也不多說，只是勸對方：“今天喫好喝好，不談國事。”史澤波被弄得一頭霧水。

後來才知，原來史澤波身邊的特務連連長高凡是一名地下黨員，一直在敵後策反國民黨軍隊。

高凡

上黨戰役到最後，史澤波撤退時，高凡早將撤退路線直接告知了我軍，並先將重型武器交給陳賡部，然後又策動部分官兵陣前起義。史澤波當然成了我們的甕中之鱉。

那麼劉伯承爲何不槍斃史澤波爲劉志丹報仇，反而盛情款待他呢？

按說史澤波此人並非罪大惡極，相反，他也是位不折不扣的抗日英雄。史澤波出身中醫世家，他本來也是學醫的。但他自小胸有大志，青年時期，面對日寇的入侵，他發誓要報效國家。於是他棄醫從武，報了軍校，成爲一名軍人。他後來加入了國民黨，參加過北伐戰爭，後又在軍閥混戰中嶄露頭角，被閻錫山看中，收入麾下，成爲他晉綏軍中的一名悍將。

後來史澤波在三交鎮同劉志丹一戰中立下戰功，被閻錫山提拔。緊接着，在抗日戰爭中，史澤波又立下不少戰功。比如在1937年10月開始的忻口戰役。此戰是太原會戰的一部分，是國共合作共戰日寇的經典戰役之一。

此役，時任第19軍獨立第2旅2團團長的史澤波表現出彩。當時日軍佔據了一制高點，國軍陷入被動，連續8次進攻都被敵人打退，傷亡慘重。

史澤波見狀大怒，親自率本部人馬衝鋒陷陣。經過激烈艱苦的戰鬥，終於攻陷了敵人的陣地。史澤波的部隊傷亡也很慘重，三營長也在戰鬥中不幸犧牲。拿下制高點之後，史澤波見山頭沒有掩體，日軍陣地失守後，肯定會反過來動用重炮轟炸，因此他果斷率軍迅速撤離。

果然，第二天日軍捲土重來，用飛機大炮對昨日丟失的山頭進行了轟炸，但是史澤波的部隊已經撤走，毫髮無傷。到了晚上，史澤波又率軍重新佔據了制高點，日本人想要奪回陣地時，又被國軍迎頭痛擊，再折一陣。

後來，國軍從忻口撤軍，史澤波帶兵在所佔制高點拖延敵人，掩護主力部隊撤退；同時，他又和日軍的飛機周旋，利用玉米地做隱蔽，完成了撤退任務。

太原保衛戰失敗之後，史澤波率領軍隊來到呂梁，開展游擊戰襲擊日軍，對敵人打擊也不小。

1942年6月，史澤波率部同日軍爭奪糧食，發生了著名的華靈廟戰鬥。

華靈廟戰鬥遺址

這次戰鬥開局不利，日軍很快攻陷了華靈廟高地。爲扭轉戰局，史澤波親臨前線指揮，他乘敵立足未穩之機，組織堅決的反擊。

史澤波從3營中選出8連連長彭永祥，帶領29名戰士組成敢死隊。敢死隊每個戰士都帶上幾個手榴彈。彭永祥對戰士們說：“我們要去做活炸彈，必要時把身上的手榴彈同時拉響，一個換他十幾個！”

戰士們身上掛着手榴彈，分成幾個小組迅速出發。但他們在前進中被敵發覺，在敵人機槍的掃射下，5人倒地；其餘24人在連長彭永祥帶領上，快速衝入敵陣，與敵人展開了激烈的白刃戰。

雙方正打得不可開交之時，彭永祥突然高喊：“活炸彈拉響！”

戰士們聞聲一齊拉響手榴彈，“轟！轟！轟！”一陣巨響震撼山谷，24名戰士全部與敵人同歸於盡！此時，史澤波抓住戰機，帶領戰士們向敵人發起猛烈進攻。經過激烈戰鬥，敵人死傷過半，狼狽逃竄……

史澤波在抗戰中的優異表現也受到蔣介石的認可，不久之後，他被任命爲十九軍的軍長……

從以上史澤波簡歷中可以看出，此人本質並不壞，反而是位抗戰功臣，因此他被我軍俘虜之後，沒有受到什麼懲罰。

其次，兩軍相爭，各爲其主。當年史澤波同劉志丹一戰，也不是他能決定了的事情，當時他只有執行命令去打仗，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再說，劉志丹死在敵人的機槍掃射之下，這同別人對他打冷槍（比如楊靖宇和趙尚志都是被叛徒開槍打死的）是兩個概念，因此也不能把責任都追加在史澤波身上。

其實我軍那時不殺史澤波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當時“重慶談判”剛開始不久，我軍如果殺了敵軍的重要人物，對談判是很不利的。相反，如果我軍優待史澤波，則顯得我軍大度爲懷，對和談有誠意，能贏得民心。

因此，不殺史澤波，足見劉伯承等我軍領導人的遠見。還有一點應該指出，我軍優待史澤波，也想對他進行統戰工作，他畢竟是一員勇將，若能爲我軍所用，當然好了。不過我軍也不會強求，工作做到，你是否歸降，有你的自由。

就這樣，史澤波留在解放區兩年，他目睹瞭解放軍不同於國軍的優良作風，思想受到了一定教育。不過他的思想也沒有完全轉變過來。1947年他提出離開解放區，不再從軍，而是回鄉繼續當一名醫生。我軍當然尊重其意見，放他走了。

徐向前

臨走前，徐向前將軍還同幾位軍區領導親自送行，並厚禮相贈，給了他不少路費。徐向前還叮囑他回去後的注意事項，顯出非常關切之意。

（四）史澤波大結局

然而史澤波在返鄉途中又變卦了，總覺得一個堂堂軍長就此解甲歸田有點憋屈，想到老上級閻錫山畢竟有恩於他，於是他又去投奔舊主了。

本來史澤波以爲，念及他多年來爲閻錫山效力的份上，老閻會重新接納他，重用他。哪知閻錫山老奸巨猾，狐性多疑，他認爲史澤波不可能像關羽對劉備那樣忠心，在敵營兩年之久，說不定他已經被對方策反成功，成了解放軍的人了，他回來是不是當臥底的？

於是閻錫山來了個絕的，把解放軍釋放的一羣俘虜組建了一支隊伍叫“雪恥立功團”，讓史澤波當總指揮，帶着這支部隊打解放軍。老閻這招夠狠，既然你想繼續爲我效力，那麼你就戴罪立功吧。

史澤波也無奈，只有帶着這支拼湊的部隊繼續同解放軍打仗。結果他屢戰屢敗，在一次戰鬥中，他的一個部下還投降了解放軍。閻錫山一怒之下，把“雪恥立功團”撤下來，既然打仗不行，搞後勤吧。

這樣，史澤波被閒置了，基本等於廢了武功。老史越想越不爽，閻錫山這個老東西，不信任我啊！他聯想到在解放區所受的優待，劉伯承等首長對他多掏心啊，而閻老西這個老傢伙卻對自己如此猜忌，心裏是拔涼拔涼的。

於是史澤波仰天長嘆，罷罷罷，老子不幹了！一天晚上，史澤波乾脆直接解散了“雪恥立功團”，大家各奔前程吧。他自己也化妝成一農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