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起大落之後,普渡選擇斷臂求生。

作者 | 秀松  編輯 | 麥廣煒

來源:雷峯網

年初,當一則CEO在公司羣內怒罵員工,搶了紅包不點讚的截圖被廣泛傳播之時,沒有人料到,這家公司在半年後會因CEO發佈的大規模裁員信再次被送上熱搜。

隨之關於普渡和創始人張濤的各種傳聞接踵而來,在圈內廣爲流傳。

臺下圍觀者們並不知情的是,現在普渡的國內業務,已經被整體打包賣給廣州的一家代理商,同時帶走一部分銷售和技術團隊;普渡則主攻海外業務,並只做產品,不碰渠道。

從眼看起高樓,到眼看樓塌了。短短一年時間裏,普渡過山車式近3000人的擴張與急劇收縮,讓人們見證了商用機器人市場的殘酷拼殺,也更直觀地感受到幾個關鍵抉擇對公司命運的扭轉。

對於裁員的原因,張濤在內部信裏歸結爲今年市場環境太差,不好融資,並且整個賽道都不盈利,不得不進行“縮表”。

這一說法並未得到同行們的認可。

多家商用機器人公司、投資人告訴雷峯網,市場環境差、盈利困難確乎事實,但市場因素並不是企業找藉口的“萬能模版”,尤其不能解釋普渡一年內的決策問題。其它機器人公司雖收緊錢包過日子,但也沒有到達需要斷臂求生的地步。張濤將自家的問題泛化爲行業問題,有拖大家下水之嫌。

那麼風口浪尖上的普渡和張濤,到底遇到了哪些經營和管理問題,他們又是如何在正確和錯誤的道路上,先是左搖右擺,隨後一錯再錯的?

1

眼看他起朱樓:張濤的狠勁兒,

讓王興、王慧文看到自己的影子

在2020年之前,普渡不過是千萬創業公司的一員,既不是明星公司,也不是獨角獸。根據甲子光年的報道,整個2019年,普渡的出貨量僅500多臺,其最大的一筆融資來自啓創資本和榕泉資本,金額爲5000萬人民幣——在機器人行業,這並不算多。

直到2020年7月,美團以過億元獨家投資普渡,才把這家“名不見經傳”的企業送上前臺。

美團投資餐飲機器人主要有兩點原因 ,一是看中送餐機器人未來,在勞動力成本上升的趨勢下,機器人承擔着替代人力的使命;二是餓了麼與擎朗走得很近,引起了美團的警覺。

坊間有這樣一個傳聞:

美團投資團隊在做前期調研時,認爲投擎朗會更好一點。領投了擎朗B輪的源碼資本,也向自己第一批LP王興積極撮合。王興本人對此也頗感興趣,DD的時候要求提供的資料就更加詳細,生性謹慎的李通認爲涉及機密沒有積極配合,於是王興轉而投了普渡。

實際上,當時美團兩家都有看。從千團大戰中勝出的二王,骨子裏透着打仗的殺氣,王慧文覺得李通太文氣,更偏向於頗有江湖色彩的張濤;王興則欣賞張濤表現出戰勝對手的那股“狠勁兒”,兩人在投資普渡這件事上觀點一致。

曾與張濤共事過的人士告訴雷峯網,張濤性格比較衝,言談舉止間“攻擊性很強”,經常一句話就讓人接不住;並且此人精力旺盛,有毅力,曾多次騎車從深圳往返海南島。這種性格如果控制得好,就是打仗的一把好手,但如果缺少制衡,就存在“失控”的隱患。

在美團這筆獨家投資之後,不到一個月時間,美團便又拉來了紅杉,給普渡注入了強大的資金流。而與美團“失之交臂”的擎朗,後來接受了餓了麼的投資。

作爲交換,美團拿到了普渡19.99%的股權,成爲第二大股東;參與多次融資的美團戰略與投資副總裁朱文倩也進入普渡董事會,成爲當前普渡的兩名女董事之一,另一人是紅杉中國副總裁公元。

有投資人高峯告訴雷峯網,在投普渡這件事上,紅杉和美團保持亦步亦趨的關係,在2020年8月普渡的B+輪融資裏,紅杉的身影首次出現在資方名單中,在隨後的幾輪融資裏,紅杉和美團都保持一致行動。除了普渡之外,美團、紅杉都投了梅卡曼德機器人,朱、公兩人的名字也出現在後者董事會中。

至此,原本默默無名的普渡,背靠紅杉和美團兩棵大樹,有了充足的資金打底,開始迅速擴張。

此時的普渡,擴張的目標,是擊敗甚至幹掉擎朗,奪取餐飲機器人的頭把交椅。一直以來,外界對餐飲機器人賽道的基本判斷是“擎朗第一、普渡第二”,生性好強的張濤,在資本的助力下,極力想扭轉這個局面。

張濤的擴張策略簡單而粗暴:燒錢、招人、打仗。

對於餐飲機器人這類 to B產品,增長主要靠銷售驅動,爲此普渡做了兩件事——招人、推行租賃。

從2020年下半年起,普渡就開始招銷售,既有從友商挖高薪來的人才,也有跨行業的精英。大規模招聘發生在2021年,整個組織規模從2020年底的512人,擴張到2021年底的近3000人。

這麼多人能來普渡的原因也非常樸素:普渡開的錢比同行業高20%以上。有個誇張的說法是,普渡把深圳的機器人工程師的行情抬高了一倍。

並且,普渡挖人“不講武德”,不單挖友商的人才,還向合作伙伴下手。普渡的一家合作伙伴被挖走兩個人之後,老闆不得不打電話給張濤,稱兩家公司已是合作伙伴,拜託普渡高抬貴手,別再繼續挖牆腳。

在人海戰術下,普渡的內銷全面鋪開。與此同時,普渡開始大力推行租賃模式,在一些城市,普渡還會給予企業補貼。一切的目的,是讓企業先用起來,先把量衝上來。

就結果而言,燒錢的效果非常明顯,在銷售大軍的強烈猛攻下,普渡的產品遍地開花,雖不能說把擎朗打得節節敗退,但至少具備了與擎朗一爭長短的實力。

根據CIC灼識諮詢的研究報告,2021年普渡以超4萬臺的出貨量,成爲全球累計出貨最多的商用服務機器人廠商,比擎朗多了近1萬臺。然而在IDC的一份報告裏,2021年,普渡科技在中國餐飲商用服務機器人的市場份額爲25.9%,排名第二,遠低於擎朗的48.6%。

雖然這兩份報告有出入,但至少反映了一個客觀事實:在資本的助力下,2021年的普渡,增速確實很猛,張濤內心對勝利的渴望,也或多或少得到一些慰藉。

2

眼看他宴賓客:1年燒10億,

普渡的高光時刻與盛世危機

如果說2020年的普渡,目標是“幹掉”擎朗,穩坐餐飲機器人的頭把交椅。那麼2021年的普渡,則有一個更宏偉的目標:上市。

這並非空穴來風,另一位曾經接觸過普渡的投資人韓鑫告訴雷峯網,普渡2021年的瘋狂擴張,實際上是爲2022年上市鋪路。

換句話說,在資本的強力輸出下,普渡接連“攻城拔寨”,一系列的高歌猛進,讓原本只是擊敗擎朗的目標顯得微不足道。

從另一個角度理解,如果普渡真的於2022年上市,成爲餐飲機器人第一股,屆時普渡和擎朗誰爲第一的疑問將毫無懸念。

爲了這個宏偉理想,普渡又做了三件事:出海、融資、擴張。

首先,是做海外市場。

從2020年7-8月開始,普渡開始搭建海外團隊,到2021年底,該團隊規模大概在300-400人左右,主要進攻日美韓市場。與此同時,普渡開始在海外投放廣告做轉化,每個月的流水超百萬元。

據普渡美國代理商黎百川透露,普渡在美國之所以能領先擎朗,首先是動作比擎朗快,有先發優勢;其次是做了技術創新,此前的技術方案,需要在天花板上貼定位碼,機器才能固定巡航;但普渡在自家產品貝拉身上搭載了激光雷達,能夠實現自主導航,降低了部署難度,更受美國市場歡迎;最後,普渡在海外投入極大,有近400人的海外團隊,並投入重金研發、宣傳。

其次,繼續填充錢袋子,爲國內國外兩個市場“備戰”,半年時間內,先後進行兩輪融資。

2021年5月,普渡宣佈獲得5億元C輪融資,資方除了老股東美團、紅杉以外,還帶上了騰訊;下半年9月,普渡又宣佈獲得數億C+輪融資。兩輪融資,總金額近10億人民幣。

有了近10億融資打底,普渡在業務側也開始擴張,在餐飲機器人業務之外,嘗試了許多新方向,如洗碗機、樓宇機器人等,但最終決定將清潔機器人打造爲增長的新引擎。

爲此,普渡還挖來了原銀星智能CTO閆瑞君。銀星專門從事掃地機器人研發,主要做家庭清潔機器人業務,類似於石頭、科沃斯。但普渡的目標不是家庭場景,而是商用清潔機器人領域的“石頭”——高仙。

這三件事緊鑼密鼓地進行着,構成普渡整個擴張戰略的重要環節。在資本的加持下,普渡一手向內,一手向外;餐飲機器人、清潔機器人以及其它業務多線並舉,打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富裕仗。

2021年下半年,普渡迎來了創業以來的高光時刻:公司成爲明星企業,在資本市場上如魚得水;張濤則成爲機器人行業的風雲人物;從業務和市場看,在國內,普渡在市場上與擎朗不分伯仲;在海外,得益於先發優勢與產品能力,普渡在日美韓等市場的表現非常亮眼,全年銷售額超3億元,將擎朗甩在身後。

然而,一片大好形勢之下,危機卻在暗流湧動。

危機的跡象首先表現在內部:

2021年7月,普渡發生了一件弔詭的事情,公司從外面挖來王彬出任COO,雖說是運營,但實際上卻管銷售業務。

王彬早期在美團工作過,但並非如網絡報道所言,屬於資方的人。因爲在進入普渡之前,他曾在滿幫集團擔任能源事業羣總經理,後來擔任一家電商的COO兼聯合創始人。美團的相關經歷是在2017年之前,而並非直接從美團內部空降。

普渡已離職員工黎明透露,王彬是花大價錢挖來的,“聽說能力很強”。

但王彬COO的位置非常奇妙,以運營的名義管銷售,而普渡國內銷售負責人卻是薛凱,兩人管的業務發生重疊,以至於許多剛加入普渡的銷售,並不知道向誰彙報。

雖然只是一次人事任命,但卻是普渡管理開始發生混亂的實際表象。隨着組織的進一步擴大,普渡的管理問題也逐漸凸顯,成爲普渡身上的一顆定時炸彈。

外部的危機則來自於高仙的反擊。

這裏有必要提一下普渡爲何做清潔機器人。

2021年11月,普渡發佈了首款商用清潔機器人CC1,正式宣佈進入商用機器人領域。

其實,在2021年上半年以前,普渡就開始謀劃清潔機器人,負責研發的閆瑞君在5月份正式入職,離CC1的發佈正好一個開發週期。

前面曾提到,普渡入局清潔機器人是爲了開闢第二業務增長曲線,爲最終的上市服務,畢竟單靠餐飲機器人很難支撐起IPO,但普渡如此行事還有另外原因。

接近張濤的人表示,普渡做清潔機器人是受了刺激。2021年在拉融資時,今日資本在普渡和高仙兩家搖擺不定,最後投了高仙,這讓張濤很不舒服,按照他的性格,肯定要找回場子。

另外,伴隨着普渡國內銷售網絡鋪開,餐飲機器人業務順風順水,並且資金充裕,此時進入清潔機器人,確是不錯的時機。爲此,普渡還專門從高仙挖人。

張濤對此信心滿滿,在微信羣裏表示:“餐飲機器人市場是普渡的,清潔機器人市場也會是普渡的。”

正當普渡趾高氣昂進入清潔機器人領域時,高仙坐不住了,程昊天雖然很少公開露面,但並非軟柿子。面對普渡的挑釁,高仙的應對很直接,就是直抄普渡的大本營,挖普渡擎朗的人,進軍餐飲機器人賽道,而且開打價格戰。

某餐飲機器人代理商徐紹林告訴雷峯網,在海外部分市場,高仙將原來終端售價爲1萬多美元的價格,降至接近6000美元,如果除去服務、質保,整體利潤空間很小,爲的就是阻擊普渡。但從長期來看,由於海外主要依賴於代理,代理商的利潤空間很少,並不利於其業務的整體擴張。

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不可謂不狠,也表明普渡要想進入清潔機器人領域,絕非想象中那麼簡單。圍魏救趙的戰局旁,擎朗和獵戶星空則叫苦不迭,是否加入戰團都是兩難。

預告下,雷峯網即將推出商用機器人系列文章,下一篇就會是商用清潔機器人。如果大家有好故事好觀點,歡迎加本文作者微信gaoling9789討論。

總體來說,2021年是普渡高速擴張的一年,取得了不錯的成績:資本市場上,相繼完成兩輪近10億的融資,解決了資金難題;市場方面,國內國外兩開花;業務層面,清潔機器人研發體系已經搭建好,並推出了CC1;組織方面,整個公司擴張到近3000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但往往,公司過於快速的擴張,無異於揠苗助長,繁榮的景象也會掩蓋各種矛盾,一旦市場生變,這些矛盾便會噴薄而出,對軀體形成致命打擊。

3

眼看他樓塌了:秩序混亂、

數據注水、狂割韭菜

在解釋爲何裁員時,張濤表示,經濟形勢太差,資本市場進入寒冬,並且整個行業也並不盈利。

客觀來說,這的確是事實。

受疫情影響,很多地方的餐飲業都無法正常開展業務,即便普渡能供貨,餐飲企業也用不上,或用不起。而在資本市場上,不少投資人告訴雷峯網,上半年經濟形勢較爲嚴峻,一級市場環境很差,資方多數都保持觀望,有的甚至沒有投任何項目。

但這很難解釋:在一個尚未實現盈利的賽道上,其它幾家企業遭遇了同樣的情況,卻沒有大規模裁員、砍掉業務,斷臂求生呢?整個機器人行業,許多體量不如普渡的公司,依然可以正常運轉。

普渡之所以會走到如今的地步,主要有三點:

首先是管理混亂。

前面王彬和薛凱的管理重疊只是表象,更深刻的原因在於:飛速擴張下的普渡,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體系,無法建立起人才梯隊,從而造成管理上的缺位。

燒錢擴張確實有效,但問題在於組織規模擴大之後,這些人該如何管理。

一家公司從數十人到數百人是質變,超過一千人是裂變;整個公司的組織結構,包括人才培養體系、制度的建設,需要leader花大量時間打磨,但普渡顯然沒有這個時間,而是專門“請外援”,搞空降。

以CBG部門(負責國內銷售與服務)爲例,據普渡員工透露,在普渡內部,至少有三股力量:一是伴隨普渡一路走來的老普渡,二是薛凱來之後的人馬,三是王彬來之後的力量。三路諸侯中,老普渡遭遇後兩股勢力的排擠,基本沒什麼聲音,而薛王兩路人馬,也時常不對付。

這種請外援的方式,除了造成內部分化以外,對新員工的培訓也被擱置,許多剛加入的人茫無頭緒,整個銷售隊伍參差不齊。

更重要的是,爲了快速出成績,把量衝上去,普渡選擇了竭澤而漁的打法:分期付款。

所謂分期付款,指的是商戶只要首付10%—20%,就可以簽單,產品就算賣出去了。這種模式雖然能快速把數據做上去,表面成績非常亮眼,同時也帶來隱患。

一是如果籤的單子無法正常回款,普渡現金流將受重創。業內人士告訴雷峯網,餐飲機器人賽道通常有3個月賬期,一旦超過三個月,基本上就會出事;

二是,銷售在地推簽單時,只注意量,而不清楚公司本身的產品交付能不能跟得上,許多銷售把牛吹出去了,等到產品交付時卻出現了問題。

投資人韓鑫表示,在國內市場,普渡缺乏一個真正的統籌者,無法把龐大的銷售隊伍統一起來,與其他部門實現協同。王彬雖然有美團背景,但是沒有領導過地推團隊,無法助力普渡的掃街打法。結果雖然通過燒錢擴張取得成效,但終究沒有走上正常的發展軌道。

如果說薛王二人的重疊,暗示着普渡這個突然龐大的組織的失序風險,那麼劉哲的退位,則是普渡內部管理矛盾的公開化。

劉哲在普渡資歷很老,屬於創始元老級別,普渡剛創立時,他擔任銷售總監,負責整個銷售渠道、團隊、體系的搭建;2019年,他被安排去做公共事務VP,銷售由另一人短暫負責;再之後,國內市場才變成了薛凱、王彬。

2022年初,身爲聯合創始人兼公共事務VP的劉哲,被安排去做CAO(首席行政官),做組織文化建設,退居二線。

這次人事調動在普渡內部影響很大,不少人爲劉哲打抱不平,這意味着一個伴隨着普渡風雨飄搖柱、茁壯成長,並立過功的元老人物,被徹底邊緣化。如此不合情理的安排,讓不少在普渡做事的人寒心,畢竟連劉哲這種級別的老人都遭到排擠、邊緣,其他人很難不對公司本身的制度產生懷疑。

另一件引起爭議的人事任命與一名年輕女員工有關,普渡離職員工稱,該女員工年前還是助理title,年後突然就被任命爲VP,讓人感覺張濤用人唯親,甚至引發了一些曖昧傳言。據雷峯網瞭解,這大概率是一個正常的人事調動。但是引起如此波瀾,可見普渡內部管理積怨頗深,也和張濤個人長期以來的個人形象不無關係。

據普渡內部員工爆料,這樣事情不是孤例,類似行爲已經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而管理上的錯誤,毫無意外地蔓延至整個公司。張濤沒有帶領過大團隊的經驗,也沒有及時引進管理人才,普渡的管理制度,已經很難爲一支高速擴張的隊伍提供活力。

其次是數據注水。

普渡2021年總收入4.7億,其中海外做了3個多億的營收,已經是非常亮眼的成績。但徐紹林告訴雷峯網,在這3個多億的營收構成中,前三季度只佔大概三分之一,最後一個季度做了差不多三分之二,屬於明顯的壓貨行爲。

正常的業務邏輯,是代理商預付貨款,先拿貨,等到機器賣出去,再結賬,纔算走完流程。但普渡爲了把數據做上去,讓代理商壓貨,並把壓的貨全部算爲收入,這樣的數據,實際上經不起財務審覈。

投資人高峯認爲,普渡做數據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抬估值,拿融資,繼續講故事,爲最終的上市服務。

一位離職的員工告訴雷峯網,2021年拿融資的時候,爲了應對美團的盡調,普渡在銷售數據上做了手腳,從某工廠生產出來的機器,搬到另一處倉庫,堆了整整兩千平,“就算出貨了”。

華麗的數據並不能帶來實際利潤,高峯表示,這樣的數據在上市DD時也肯定過不了關,普渡前CFO吳國賢離職,很可能與此事有關。

最後是割韭菜。

在唯業績論的考覈體系下,普渡的銷售卯足了勁兒提高收入,在國內,他們創新了“分期付款”;在國外,則是收割代理商韭菜。

代理商徐紹林告訴雷峯網,普渡爲了營收,要求代理商壓貨,而壓的貨還沒賣出去,就又要代理商籤新的單子,以及不顧市場容量逼銷售再籤進新的代理,許多銷售“受不了”這種操作便憤然離職了。

並且,普渡基本不做渠道價格管控。其後果便是代理商之間互相壓價,導致沒錢賺。當然,更深遠的影響,是普渡的產品價格體系也無法建立起來,生意會越來越難做。

另一位代理商趙永明表示,普渡的價格體系混亂,本質上是不注重渠道建設,換句話說,是沒有搞清楚生意該怎麼可持續地做下去。

合理的商業邏輯,應當是讓產業鏈都有錢賺,如果利益劃分不清楚,蛋糕自己全喫而不給別人,一次兩次別人可能喫虧,但三次四次就沒得玩。

管理混亂、數據注水、狂割韭菜,構成了普渡失敗的內外因。從普渡的各種“離奇”操作中,不難梳理出其發展邏輯:融資(2020)-擴張(2021)-再融資(2021)-上市(2022)。

不能否認,普渡的上半場非常出色,依靠融資進行擴張的邏輯也不存在問題,普渡也拿到了自己想拿到的東西。在資本市場繁榮的時候,這樣的故事也許能夠講得通。

但在下半場,普渡的管理水平並沒有跟上組織擴張的速度,爲了創造營收而採取的各種手段,看似天衣無縫,以爲只要把數據做起來,能夠再次拿到融資續命,就可以一俊遮百醜。

然而市場從來不講權謀,企業存在的問題會在市場變化時被無情披露,昔日的明星企業也終將褪去神聖光環,還原爲最真實的樣子。恰巧又遇上資本市場緊縮,普渡的飛輪就轉不下去了。

4

眼看他再起:且看普渡如何自救

7月4日凌晨,對於張濤是一個難過的夜晚。許多普渡員工,在當天早上收到了來自公司CEO的內部信。

他們對此並不意外,因爲早在2月份,就已經開始陸續裁員。在接近半年時間裏,也有不少人選擇主動離開,不乏諸如前CFO吳國賢、CTO閆瑞君這種核心人物。

只是他們在等,或許是在等新的工作機會,或許是等普渡走出陰雲的日子。

與此同時,張濤也在等,用更貼切的詞來形容,應該是“賭”:如果短期內能有大筆資金進賬,那麼資金壓力將大大緩解。

剛融了十億元僅僅一年的普渡遭遇資金困難,這讓很多業內人士感到意外。綜合多名機器人同行、供應商、投資人的信息,雷峯網梳理了普渡大概的資金主要花在以下開銷:突然膨脹的人員開支、送餐機器人之外的產品線的研發費用、海外營銷開支,以及爲了搶佔市場份額而大量生產的成本。與此同時,普渡大規模採用預付10%-20%發貨以及渠道壓貨的模式,使得銷售資金的回籠速度極慢。一進一出,使得普渡的現金流岌岌可危。

實際上,2021年底普渡賬上還有兩億出頭的現金,其中有大幾千萬是預收款項,這在財務上會被認爲是短期借款。而應收賬款和存貨加起來近5億,是2020年底的近5倍。同時有應付職工薪酬近一億,其它各種應付賬款大約3億元。按照雷軍的說法,公司賬上要留夠18個月工資的現金才能安心,相比之下,普渡的現金流已很是糟糕。

投資人韓鑫告訴雷峯網,普渡欠了很多供應商的錢,原本1月份該結的賬,3月份還沒結清,說明在3月份的時候,普渡現金流就已經出現問題。但3個月的賬期,讓普渡還有迴旋空間。在這一段時間裏,只要普渡能融到錢,緩解燃眉之急,接下來慢慢裁員,還是有得救。

有消息說張濤曾找過王興求救,但後者開出的條件,是要其以C輪價格的十分之一將普渡賣給美團,美團再投錢。這樣的條件張濤當然無法答應。

實際上,美團不救普渡還另有原因:美團並不贊同普渡做清潔機器人業務,這對美團價值不大,畢竟美團已經投了高仙,美團的目的是希望普渡能徹底擊敗擎朗,全面佔領餐飲市場,與美團其它業務形成協同。

而張濤拒絕王興,除了心氣,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普渡還有獲得其它機構投資的希望。

爲了自救,張濤到處拉融資。爲此,普渡還接連發布了好幾款新品,如四足配送機器人D1,微型數字洗地機SH1等,爲融資造勢。但這些新品被外界認爲是to VC,對業務並無助力,還耗費了大量的資源。

高峯表示,雖然上半年環境很差,但普渡作爲明星公司,仍有幾家機構想投,基本上談得七七八八,就差簽字蓋章,但最終沒有投,原因是對普渡的銷售數據有不同看法。

機器人是高通創投在中國的主要投資賽道之一,高通創投也一直在推動對普渡的投資,已經到了上會階段。在關鍵時刻,高通創投找到一位擎朗的早期投資人林仁諮詢。林仁直陳普渡問題較多。因爲高通曾經投過林仁的其它項目,林仁本身又懂行業,其觀點無疑很重要。加上高通創投只是跟投,在沒有人領投的情況下,這筆投資以告吹收尾。

老股東不救,新股東沒來,張濤只能另想他法。

在普渡有幾十萬未結貨款的供應商劉元慶透露,普渡曾經考慮向員工和供應商集資。當時普渡對外估值92億,打算以十分之一的價格發行內部股,讓員工和供應商認購,順利的話,多少也能解決一部分資金問題。

這次內部融資的具體細節並不清楚,但從結果看,顯然並不順利。

內外交困之下,普渡孤立無援,最終崩盤。

5

寫在最後

在融資已經幾無可能的情況下,張濤才迫不得已發了那封“罪己詔”,宣佈大規模裁員,“迴歸商業本質”。

裁員確實能產生奇效,人力成本大幅降低。但畢竟財務窟窿太大,欠供應商的錢,靠裁員節約的資金,基本堵不住。如何走出困境,是張濤面臨的難題。

劉元慶也希望普渡能夠渡過難關,畢竟那樣纔有機會收回普渡未結的幾十萬貨款。他幫普渡算了一筆賬,如果真如張濤所講將人員控制到300人,把所有的銷售和售後交給代理商,以普渡之前打下的基礎,主打利潤更高的海外市場,做好交付盡力收回應收款,是能夠慢慢實現正向現金流的。

事實上,張濤走得更遠,選擇了賣掉國內業務。這是普渡不得已,卻也是最合理的解決方案。這也許也是張濤個人痛定思痛、浴火重生的一步。

接盤者爲廣州的一家代理商,買下業務的同時,債務也一同承擔下來。而得以解脫的普渡,將轉戰海外,畢竟在國內,餐飲機器人暫不盈利,在國外卻可以賺錢。

黎百川接觸過多家準備進入美國的送餐機器人,認爲即便到現在,普渡的產品線仍舊最全,技術也很先進,並非就完全沒有機會了。但是普渡和大部分中國品牌出海一樣,目前都只是到賣貨階段,長遠來看還是要建立本地化支持團隊,落實端到端的生態能力,而這種犧牲短期的長遠打算,只有公司操盤人有足夠眼光和耐力才能做到。關於中國科技企業出海,歡迎大家加雷峯網海圖志代潤澤dairunze0429交流。

只做產品,不做直銷,也意味着普渡開始反思此前的“過錯”。

實際上,普渡之所以經此危機,除了打法上欠考慮以外,更重要的是組織管理的缺位。

投資人韓鑫表示,當組織規模從數百人擴張到數千人時,企業的組織管理發生了本質變化。

每一個部門都堪比以前的公司,整個管理體系、制度建設以及人才梯隊的培養,都變得至關重要。如何通過利益分配、制度設計,把整個公司凝聚在一起,是擴大業務版圖、做大做強的必要條件。

據他透露,當時擎朗創始人李通在擴張時,曾在朋友圈求助,希望能找到華爲、美團之類的資源做管理培訓,但最後找到了阿里的某位高管,來給擎朗管理層“上課”。

但對於普渡而言,一年的飛速發展擴張,普渡並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做組織建設。

並且,張濤和蔡陽春兩位創始人的配合也出現了失誤:在普渡大規模擴張的時候,沒有人出來把控節奏。

普渡的燒錢擴張與當年的美團很接近,據說張濤也曾前往美團“取經”,但以結果論看,普渡學到了美團擴張的一面,卻並沒有學到擴張時保持克制的一面。

當王慧文帶着團隊往前衝的時候,背後的王興能把控好節奏,使得美團大軍按照既定的方略前進,而不至於羣龍無首。

普渡的問題在於,張濤太過強勢,其他人無法有效制約。經此一難,張濤也許在心態和處事風格上也能有所調整,如內部信所說,“化‘危’爲‘機’”。

韓鑫表示,企業需要的是保持克制的、漸進性的有序擴張;“超英趕美”式的擴張,雖然能把面子粉飾得如美如畫,但如果企業組織能力跟不上,一旦市場生變,就會遭遇擴張的“反噬”。

“理性擴張”,或許是普渡大起大落帶給所有創業者們的另一重價值。

而據普渡此前的代理商透露,今年9月,普渡將在美國發布新的清潔機器人,並對此前的產品進行提價。

這意味着普渡“餐飲機器人+清潔機器人”的業務戰略並未發生動搖,但對自身的市場策略、打法進行了調整。

另外,據劉元慶的新消息,他已經收到貨款,並接到普渡的新訂單。如此看來,普渡的情況似乎有了新的轉機。

這一次,在經歷跟斗之後,普渡或許能重振旗鼓,越過山丘。

注:文中高峯、韓鑫、黎百川、黎明、徐紹林、趙永明、林仁、劉元慶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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