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教行業集體跌入冰窟。

|《中國企業家》記者 趙東山

金寶貝重慶中心7家門店關門的消息來得猝不及防。

“5月底報的課,7月還在促銷做宣傳招納新學員,鼓勵老學員續報,緊接着宣佈放兩週高溫假。就在高溫假即將結束時,突然宣告要破產清算。”金寶貝學員家長吳曉涵告訴《中國企業家》。

今年5月,吳曉涵爲女兒報名了金寶貝的課程,共計繳費20380元,含100課時的課程專享包。然而,8月初,吳曉涵突然發現金寶貝重慶很多門店都相繼關門,但還有價值近18000元的課程沒有上。

對於金寶貝的閉店,家長們毫無準備。像吳曉涵這樣的家長不在少數,有的金寶貝學員待消耗課時費達到3萬多元,有的家長交了1萬多元學費,一節課都沒來得及上就被告知閉店破產。

據“重慶市金寶貝家長維權羣”不完全統計,目前重慶萬象城、光環、大學城、北碚等7家金寶貝門店的維權家長已經超過1000名,涉及金額超過2000萬元。

8月11日,金寶貝重慶中心微信公衆號發佈《致家長書》表示,“自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以來,校區多次面臨現金流斷裂的危險,2020年以來公司已經融資2000萬元以維持經營。最近引入新資本過程中,因外部環境不斷惡化,新資方對今後的運營失去信心,導致引資失敗。自2022年8月12日起,金寶貝重慶7家校區將暫停運營,暫停教學服務,依法進行破產清算。”

隨後,金寶貝重慶中心的7家校區開始向會員公佈承接轉課機構名單。截至8月15日,金寶貝重慶中心累計公佈了四批承接轉課機構名單,涵蓋數十家機構。不過,家長們對此並不滿意。

“一是教學理念不一樣,小孩學習的東西完全不一樣;二是部分承接機構適合的兒童年齡範圍與金寶貝也存在一定的差異,孩子即便轉過去也很難達到當初高額報名的目的;三是機構離自己家太遠,接送孩子並不方便。”金寶貝學員家長吳丹妮告訴《中國企業家》。

當下,被欠費的家長們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他們最理想的解決方案是退費,但是目前退費無門,很多金寶貝員工也被欠薪,社保斷繳,不得不跟家長一起維權;如果轉到其他承接機構,家長們又不滿意。

每個家長在繳納數萬元的課時費時都沒想到,這家在全國有600多家門店,服務全國超200萬個家庭的品牌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事實上,不光是金寶貝,因爲疫情黑天鵝,早教機構閉店、破產、跑路的消息不斷,整個早教行業集體跌入冰窟。

昔日明星品牌

金寶貝這一早教品牌最早是從美國引入,其英文名稱爲Gymboree,誕生於1976年,遍佈全球40多個國家。

當時,來自加利福尼亞州馬林縣的一位母親Joan Barnes,受人本主義教育思潮影響,意識到嬰幼兒早期教育的重要性。她試圖找到一個安全、有趣的地方,爲孩子們提供適合其年齡段的活動,但市面上的早教機構均無法滿足她的需求,於是她創辦了Gymboree。而Gymboree的教學理念便是,通過快樂地遊戲幫助孩子身心健康成長——這成爲吸引很多家長的原因之一。

2003年,Gymboree進入中國市場,中文名便是金寶貝,隨後開始通過自營和加盟的方式展開市場拓展。目前,金寶貝已有近600家兒童多元成長中心,遍佈全國近200個城市。工商資料顯示,金寶貝中國區的創始人是張振宇和柏靈巧,於2011年完成工商註冊,註冊資本1877.4萬元。

2016年6月,億翔控股宣佈以1.275億美元收購金寶貝旗下全球早期兒童成長教育業務,包括其直營中心和在北美的早教中心。總部設在新加坡的億翔控股是一家專注於教育和文化娛樂產業的私人控股公司,創辦人是從事化工行業的江蘇飛翔集團董事會主席施建剛。天眼查顯示,施建剛通過張家港華安投資有限公司等數家投資基金,間接持有金寶貝(天津)教育信息諮詢有限公司52.16%的股份。

事實上,過去10年,國內早教行業市場一直保持着較快的增長趨勢,市場規模由2016年的1512億元增至2020年3038億元,年均複合增長率爲19.06%。金寶貝在過去10多年發展也順風順水。

根據多方公佈的早教品牌榜單,金寶貝在幾乎所有榜單中排名前三。2018年,金寶貝還成立金寶貝科技公司,推出家庭陪伴教育線上平臺“金寶貝啓蒙”APP,切入兒童家庭端多維成長場景。

與閉店賽跑

針對金寶貝重慶中心閉店問題,《中國企業家》撥通金寶貝上海總部客服電話,對方表示一切以公司發佈的公告爲準。

8月14日,金寶貝總部發文回應稱:“涉事公司是金寶貝在當地加盟商獨立經營的主體之一,此次閉店涉及該公司運營的7家重慶金寶貝中心,重慶地區其他金寶貝中心不受影響。此外,對於部分在網絡或其他場合,借重慶中心閉店事件誇大、造謠金寶貝品牌倒閉的行爲,金寶貝保留通過合法途徑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不過,家長們對這樣的回應並不滿意。“報名的時候告訴你這是全球連鎖,服務全國200多萬個家庭,大品牌值得信賴。等到出事兒了又告訴你,這是加盟店,(閉店破產是)老闆個人行爲,與公司總部品牌無關,撇得一清二楚。”維權家長劉罡告訴《中國企業家》。

事實上,金寶貝出現問題的加盟商可能不止重慶一地。有家長向《中國企業家》表示,鄭州多家金寶貝門店也突然宣佈停課,當地金寶貝老師發送通知的統一說辭是:“中心安排員工集體休假,內部調整,臨時暫停課程,復課後第一時間通知您。”但當家長們問什麼時候復課時,部分門店的老師自己都不知道。

值得一提的是,7月30日,金寶貝重慶中心也曾發佈嚴正聲明,稱各品牌早教機構8月都有半個月至一個月的暑假,這是企業的正常行爲,“望各位家長理性對待,不信謠不傳謠”,但很快,休假剛要結束,金寶貝重慶中心官方就宣佈閉店破產清算。

天眼查顯示,金寶貝重慶中心的加盟商爲重慶市旭之恩企業管理諮詢有限公司,成立於2018年3月,註冊資本爲300萬元,目前經營狀態爲存續,法定代表人及大股東爲黎斌,持股67%,認繳金額201萬元;二股東柏靈巧持股33%,認繳金額99萬元。

金寶貝重慶中心的破產清算問題,也開始在網絡上引起其他地區家長們的恐慌,家長們當前的任務只有一個,“讓課時消耗的速度超過金寶貝閉店的速度。

目前,國內早教機構多數採用在全國範圍內推廣加盟品牌的模式,公司營收增長主要來自於加盟費的增加,早教品牌則藉助“直營+加盟模式”實現快速擴張。在加盟方式上,加盟商以加盟的形式購買早教品牌的使用權,但品牌方不對加盟店的運營管理做過多約束,且不參與分成,這樣的模式很容易導致一旦經營不善,加盟商就有可能閉店甚至跑路。

針對金寶貝重慶中心破產清算、家長被欠費的問題,律師馬力宏告訴《中國企業家》:“加盟店的債務問題一般獨立負責,但公司申請破產是一個法定程序,必須符合法定的條件。宣告破產要有破產清算小組進駐,理清相關的債權債務。被欠費的家長作爲普通債權人,可以參加債權人會議,對於金寶貝的財務狀況、還款計劃等,都需要債權人通過纔可以實施。”

此外,馬力宏建議,雖然公司申請破產,但並不代表公司的組織者和發起人不承擔責任。他建議受害家長們可以先向市場監管部門投訴,查詢瞭解股東登記情況,如果進入破產程序,需要留意法院的相關公告,隨時掌握進程,最大程度保護自己的權益。

危險的預收費

資金鍊斷裂導致無法支付員工工資以及場地租金、物業費,是金寶貝重慶中心加盟商閉店破產的直接導火索。

然而,家長們無法理解:所有家長在繳費時都是被提前預收上萬元的課時費,這意味着金寶貝重慶中心應該有大量的預收款,怎麼會面臨資金鍊斷裂的問題?

一位曾經的教育公司高管告訴《中國企業家》:“雖然外界很難判定金寶貝重慶中心資金鍊斷裂的具體原因,但根本問題肯定是他們把預收款提前花完了。”高額的預收款,正是學員家長們陷入進退兩難境地的主要原因。

其實,關於培訓機構的學員預收費問題,2018年,國務院辦公廳便印發了《關於規範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要求校外培訓機構“不得一次性收取時間跨度超過3個月的費用”,出發點即是避免出現培訓機構一次性收取高額學費後跑路等風險事件。

然而,在具體的實際操作過程中,很多早教以及培訓機構往往以內部促銷爲理由,鼓勵家長們一次性多繳費,並且營造出促銷優惠的緊迫感和稀缺性,比如銷售往往告訴家長,“這是難得的優惠時機,再過幾天就要結束,錯過就不會再有了”等等。

此外,店家往往會通過設計價格差來引導家長選擇一次性多繳費,比如按次繳費和一次性購買課程專享包往往價格相差懸殊,再加上一部分知名的機構品牌容易獲得家長信賴,所以導致早教機構的課時購買門檻很高,動輒上萬元,而家長們也樂意爲自己的子女教育投入。

這樣高昂的預收費,一旦企業現金流管理不善,往往就會出現資金鍊斷裂的問題,這樣的案例在過去幾年的教培行業屢見不鮮。

俞敏洪在此前接受《中國企業家》採訪時曾表示,他給新東方設的底線就是,堅決不花學生的預收款,“新東方如果今天關門的話,學生的錢一分不少全部能退回去,而且我們還能把員工的工資全部發完,這是我對新東方最基本的要求。”

行業挑戰

近期被曝出閉店的早教機構品牌不止金寶貝一家。8月以來,北京、上海、福建、廣州等多地的七田真早教中心同樣出現了關店、停課、退款難事件。

公開資料顯示,七田真是日本早教品牌,擁有63年曆史。2009年,思可教育投資開發(深圳)有限公司創始人、CEO馬思延將其引入中國。官網顯示,七田真在北京、天津、江蘇、浙江、福建等20餘個省市設有110餘家門店。

而在更早之前,因疫情傳出關店傳聞的早教機構還有紐約國際早教、美吉姆等。而此前《中國企業家》報道的賣掉4套房、欠債1億元的王榮輝,也在嬰幼兒早教折戟。據瞭解。美吉姆被稱爲“早教第一股”,該公司從2020年開始陷入虧損,當年淨虧損4.78億元,同比驟降499.41%。2021年全年,美吉姆再度虧損1.98億元。

疫情的防控管理確實對早教機構的資金鍊提出越來越嚴酷的挑戰。早教不同於其他學齡段的學習方式,必須通過線下空間的教學完成。兒童的抵抗力偏弱,早教機構通常是集體教學,因此疫情防控政策對教育機構也特別嚴格。

因此,即便早教機構無法開課,往往也面臨着巨大的人工和租金成本,這對早教機構的現金流提出巨大的挑戰。

經此一番折騰,廣大家長正在變得謹慎,對提前大額繳費報班都變得警惕。而對於線下早教機構的經營者們來說,如何在面對疫情等不穩定因素下,保持健康的現金流,也正成爲新的挑戰。

(文中吳曉涵、吳丹妮、劉罡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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