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窗》:照見職人另一面

“哪怕你啥都不會,只要是哈佛,你就是everything。”

文丨曹瑋鈺 張俊雯

2022年人們無數次探討了投資人的“內卷”,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職業鏈條最前端的入口也在變化愈發狹窄,年輕人和這份職業的關係,“嚮往”和“機會”也在暗中博弈。

投資圈的實習生是我們鮮少關注的羣體,他們大多年紀輕輕,名校出身,隱匿在數據材料和各種會議的後排。儘管近幾年風險資本行業發生重塑,烈火烹油之勢不再,都阻擋不了他們對投資行業的嚮往。

本期我們對話了一位00後實習生Yvonne

Yvonne是個北京姑娘,本在美國留學的她,因爲疫情回國實習,無意發掘了VC/PE這個“新世界”。她用了一年時間做了四份GP/LP實習,如今,她已將職業目標瞄準了頭部機構,逆流的路不會好走,她給自己的問題是:

還有沒有可能複製張磊或者曹毅的路?

00後的成長,伴隨着互聯網的爆發,也基本與中國風險資本市場的發展同步。從Yvonne的身上,我清晰看到新一代的某些特質。你不知道他們的籌碼到底是什麼,以及是否能夠兌現,但相比上一代人,他們確實更懂得如何獲取信息,解決信息不對稱,也更瞭然商業社會的殘酷規則,目標感強,並且從來不掩飾野心。

以下是Yvonne的自述:

實習沒活幹,我覺得自己真廢物

我每天都在爲下一份實習焦慮,焦慮到凌晨兩點睡不着。

我現在美國讀研,目標是明年拿到頭部機構的offer。用這個結果倒推,我必須申請上明年的暑期實習,並且在實習結束時拿到return offer。據我瞭解的內部情況,往年暑期實習的申請人數都超過2000人,只有20個左右名額,最終拿到return的只剩個位數,背景也都超厲害,除了清北復交,就是海外藤校。

說實話,我心裏沒底,即使我過去一年已經做了四份實習,把GP投前、投後、LP都幹了一遍——跟同齡人比,我的投資實習經歷算豐富了。

當初進這行是個偶然。去年疫情期間,我回國實習,先進了一家諮詢公司給500強企業做數字化轉型,有個項目是企業戰投部的改革,當時我連募投管退是什麼都不知道。研究了一番,我發現投資這個行業真有趣,原以爲毫無關係的公司,背後可能站着同一家機構,我彷彿開啓了上帝視角,一下感覺世界連起來了。

實習結束,我求家裏託關係把我塞進某一線機構的投資部,開始了我第一份VC機構實習,實習期一個月,每天工資200塊。

同事不知道我是哪個合夥人的關係戶,只好把我當“佛”供着,畢竟我啥也不會。那個月不是忙季,我沒什麼機會參與交易,就偶爾跟着聽聽會,打打雜,大部分時間坐在工位看書。中午和其他實習生一起喫飯,聽說他們有活幹,我多少有點羨慕,覺得自己真廢物,

但講真,這份實習滿足了我對行業的所有幻想,我看到了它最光鮮亮麗的一面——最好的地段,最高大上的辦公室,謙和nice的同事,還有超fancy的茶水間......這一切加深了我對這行的迷戀。

實習結束後,我看到另一家頭部機構在招投後的實習生,想要有諮詢實習經歷的,那我正合適,而且我PPT畫得很好看,順利拿到了offer。

那是一家規模更大的機構,portfolio更多,很多明星企業都是這家投的。爲了加深對行業的理解,我在通勤和不忙的時候看了很多書,研究各種賽道、公司和案子,什麼抖音美團小米還有高瓴張磊雷軍等等,豆瓣記錄我去年看了將近100本書。漸漸的,我意識到投資機構不止“高大上”,還對社會有一定推動作用,於是更喜歡這個行業了。

這家待遇也不賴,投後的實習工資200塊/天,投前實習500/天,據說最輝煌的時期,投前實習工資超過1500元/天。但這份實習的工作內容實在單一,我那幾個月就跟一個被投項目,對運營數據做一些清洗和分析,說白了就是重複性勞動,不用太動腦子,這樣思考維度肯定是不夠的,很難對行業有更深層次的理解。

正巧我看到另一家一線VC在招投前實習,方向和我正在做的一致,於是我決定“跳槽”。

家裏不太支持我,因爲實習地點不在北京,他們也希望我能在一家機構多待一陣,不然一看簡歷顯得這小孩很不安分,但我堅持要走。到了新城市,我租了個4000多的合租房間,那是我第一次自己賺錢交房租。

“投資人都是傻x”

不誇張的說,這份實習我的狀態是“007”。

我手機從來不設免打擾。有時老闆開會聊到凌晨1點,半夜微信我第二天開會,我也會第一時間回覆,然後開始看第二天的會議內容。

還有一個週末,我和朋友約出去玩,剛下高鐵就收到了老闆派活,我沒帶電腦,只好抄起手機苦逼開幹。特搞笑,我的夥伴們都喫得特開心,而我坐對面忙到頭都不抬,“聽”他們喫。

這次實習我收穫了不少經驗,也顛覆了很多想法,比如我發現了“學閥”的存在。

和我同期進來的另一位實習生,他是老闆的學弟,沒來幾天就被疫情封在校內。期間都是我跟着老闆開大小項目會議,直到他解封歸來——老闆立刻喊學弟跟進所有項目,倆人還常在會後“開小竈”,不帶我的那種私聊,一聊半小時一小時的。

老闆對學弟的刻意栽培,讓我產生了深深的危機感。我覺得自己萬分汗水,給老闆當牛做馬,最後也抵不過學弟叫一句“學長”。

到了春節,學弟回家過年,我選擇堅守一線不回北京,覺得熬一熬沒準有驚喜。果然,春節的前兩天,老闆帶我聊一個即將close的案子。

這件事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當時老闆和創始人出去“砍價”談條款,留我和CTO在會議室。CTO很年輕,心直口快,我們聊了很多。他吐槽投資人都是傻x,不懂技術不懂行業,天天就知道看IPO看行研,機構那套所謂的“投後管理”也不能給企業帶來什麼新東西。

“投資人都是傻x”點醒了我。

當時我已經申請了耶魯的資產管理碩士,坦白講,我本想效仿張磊的路。你看張磊人大畢業,五礦幹了幾年又去耶魯讀MBA,然後去耶魯基金會,大衛史文森覺得他不錯,給了他三千萬美元資金,他投了騰訊,又投了京東,就這麼起來了。

之前我認爲這個模式可以複製,至少有希望在耶魯拿到“支票”。但CTO的“投資人無用論”動搖了我的想法,我隱約覺得這條路走不通了。

之後我做了兩件事:申請另一所名校技術方向的碩士,只可惜不是藤校,藤校的申請都截止了;另外,我進了某大LP實習。我想,和LP搞好關係總是沒錯的,混熟了再回GP也沒人敢惹我。

這家LP的實習工資一個月才幾百塊,也就象徵性一給,但圈層確實高端,要麼是學歷、背景超強的,要麼就是頂尖被投基金跳槽來的。我本以爲可以體驗“LP爸爸的快樂”,沒想到LP也不容易,加班更是家常便飯。一些海外GP機構跟國內還有時差,很多會議都要開到很晚。

這時我才意識到,上一份GP實習的“007”狀態,簡直是理所應當。LP這麼辛苦,GP憑什麼輕鬆?不把實習生當牛做馬,還能當什麼?

另外,這種地方的“學閥”氛圍更濃厚了,很多人不管老闆叫老闆,叫學長,他們全都有校友羣,甚至還細化到學院、專業,還要看是不是直系。有次在電梯裏碰到領導,他問我是不是xx的學妹?我只得尷尬否認。

我本科不是什麼名校,我壓根就不在這條鄙視鏈裏。自始至終,我都覺得自己是個邊緣人。

不久後,耶魯資產管理的offer下來了,另一名校的技術offer也下來了。經過了無數的請教、思考和糾結,我拒掉了耶魯的offer。

真挺糾結的。畢竟在投資行業,學歷它totally means everything,哪怕你啥都不會,只要是哈佛,你就是everything。

95後都是我的敵人

我知道自己不是個聰明孩子,自小普普通通。同一件事,別人一遍就會,我可能得花費10倍時間。

初中時,我在北京一所“MBB級別”初中就讀,那都是有錢人家和幹部子女,背景是“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強大”,我很自卑,老覺得自己比別人矮一截,也不敢和他們social。中考和高考,我也沒實現“逆風翻盤”,高中只去了一所區重點,本科美國USNews美國前50,大學過得渾渾噩噩,我隱約覺得自己和初中那個“上流社會”斷層了。

疫情“救”了我。去年回國實習,我無意發掘了VC/PE這片“新天地”,漸漸有點重回初中那個世界的感覺,我又能和那羣人“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他們了,面子也掙回來了一點。

但我媽經常敲打我,她說不要把自己看得多厲害,你只不過比別人入行早了點,那些清華北大的同學,只要給他們足量的時間,人家輕鬆就能超越你。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自己純因爲疫情在國內苟着,喫了一波紅利。換別人有類似經歷,加上智商,恐怕就會碾壓我了。

不過我已經不想和同齡人比了,只和00後卷沒什麼意思,95後全都是我的敵人。或者說,只要是學生身份,只要能申請實習,就都是我的敵人。

我已經開始規劃明年的暑期實習了。我打聽過了,這兩年頭部機構發的return offer主要集中在新能源、雙碳和ToB,新能源最多,這是一個強烈信號,而且大機構都特喜歡撿“別人用過”的,經過一級市場“魔鬼訓練”的那種,我還得繼續“刷簡歷”。

前陣我瞄着新能源狂投了一波簡歷,可惜我沒有相關背景,反饋平平,我只好重新找個跳板,比如小機構的新能源團隊,或者券商研究部門,我還得考慮他們願不願意接受有時差的實習生。

看着我費勁巴力,我一拿了美國綠卡的朋友特別不能理,說你累不累,美國隨便找個實習,錢多又輕鬆。

確實,我一直處於一種很緊繃的狀態,很怕被超越,步步爲營。我甚至不太愛交朋友,只相信強者認可強者。

有人說投資行業這兩年持續下行,但說實話,過幾年行業變成什麼樣?無所謂,我甚至不需要知道五年之後的風口是什麼,只要這個坑我佔住了。

我沒什麼創造能力,只能複製別人的成功,反正跟着聰明人走總沒錯。我在想,如果張磊的路走不通了,未來是不是可以複製曹毅的路子?先從頭部機構投資人做起,做到一定程度再自立門戶?

笨鳥先飛吧。雖然也沒飛得很“先”,至少笨鳥沒有停止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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