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2月15日，配備了59式中型坦克的43軍坦克團在廣西龍州集結，於2月17日早晨6點55分呼嘯着衝出佈局關，以1營爲前衛營，直奔東溪而去。

他們的任務是，3小時內奪佔東溪，並配合陸軍42軍126師控制4號公路。

東溪是越南的邊防城市，處於越北“大動脈”4號公路的樞紐位置上，向北40公里即可達重鎮高平。要想取得高平戰役的勝利，必須先拿下東溪這個前沿陣地。

相比崇山峻嶺中僅有牛車可以通過的道路，4號公路算是越北地區比較像樣的一條公路了。但對於坦克軍團來說，狹窄、急彎、陡坡，到處是絕壁的4號公路依然極難攻克。

明知山有險，偏向險中行。在東線的廣西戰場上，許世友司令員將高平方向和諒山方向作爲重點進行部署，其戰略思路突出了一個“奇”字。

簡單來說就是反常用兵，大量將坦克投放于山地叢林作戰中。

坦克的優勢在於行進速度快、火力強勁、扛得住輕武器攻擊，一旦突破敵人防線後可以摧枯拉朽般破壞陣地上的工事，從而爲後面的步兵掃平障礙。

坦克的缺點也很明顯，靈活性不足、對道路條件要求苛刻，容易壓塌路基而陷車。

從常規眼光來看，整個越北地區均屬於坦克禁區。

自佈局關到東溪、高平一線全是崇山峻嶺，可供通行的道路異常狹窄。在這樣的地形上，坦克只能排成一路縱隊前進，根本不能展開戰鬥序列。

但我軍硬生生地用坦克創造了軍事史上的奇蹟。

臨出發前，43軍坦克團每輛坦克專程搭載了20餘名步兵。

在戰場上，坦克負責摧毀陣地上的一切表面建築，而佔領陣地、消滅躲藏在工事中的敵人則是步兵的主要任務，因此步坦協同作戰非常重要。

鑑於坦克的速度要比步兵快許多，極容易造成脫節的情況，所以讓步兵搭乘坦克是件省時省力的事情。

此時天色剛曉，晨霧濛濛，坦克一連政治指導員林夢珠乘坐的108號坦克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負責偵察敵情和開路。

在1連的後面，緊跟着由4輛裝甲運輸車組成的運動保障隊。

運動保障隊攜帶着2000公斤炸藥和100節爆破筒以及簡易的工程作業器材，準備在道路不通的時候炸山開路。

因爲霧氣的緣故，林夢珠的望遠鏡鏡面罩上了一層水珠。正當他努力從模糊的鏡頭中觀察敵情時，突然感到身子一歪，腦袋隨即狠狠磕向了坦克內壁。108號坦克不幸掉入了越軍預先用茅草覆蓋的反坦克陷阱內，進退不得。

4號公路很多地方路寬不足3米，比坦克的車體還窄。狡猾的越軍專門在一些急拐彎和狹窄處設置了障礙，企圖遲滯我軍前進。

進退不得的108號坦克堵在路上，導致後面的隊伍死蛇一條，全都被迫停了下來。如果此刻遠方敵炮陣地遠程標定打擊，或者周邊陣地上的越軍居高臨下進行射擊，後果不堪設想。林夢珠抬頭望着路邊峭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山洞，額頭上登時冒出了熱汗。

關鍵時刻，林夢珠果斷決定，讓後面的101坦克將108號坦克撞到一邊。

一次、兩次......，101坦克用盡全力，總算將道路衝開了一個口子，其餘坦克緊跟101的步伐，小心翼翼地壓着108車一側的履帶通過了險境。

行至那岡山口時，道路狹窄到只有牛車才能通過，一面是懸崖，一面是峭壁，坦克根本開不過去。

越軍自然不會放過這種伏擊我軍的大好時機，子彈密密麻麻地從山腰的陣地飛了過來。假如對方有反坦克武器如四零火箭筒之類，坦克軍團的處境將異常危險。

轉乘101號車的林夢珠急中生智，命令駕駛員張東法開足馬力，向着山體猛烈撞擊了五六次，活生生將堅硬的岩石撞開了一個缺口，這樣後面的坦克就有了相對充足的空間，1營的坦克一輛接一輛呼嘯着闖了過去。

上午8時35分，1營已經接近靠松山越軍的主陣地，此時距離預定佔領東溪的時間還差1小時15分。

靠松山是攻打東溪的最後障礙，只要過了靠松山，坦克就可沿着東復公路快速推進直搗東溪，因此奪下靠松山是整個東溪戰役中最關鍵的一環。

但是情況相當不樂觀。1營雖然衝到了靠松山，後面的大批步兵卻被甩得連影子都看不見，原本緊隨其後準備支援的2營，此時已被反應過來的越軍用火箭筒、反坦克手雷等阻斷在了後方。

雪上加霜的是，爲了阻截我軍進攻，越軍炸開了班翁河上游的水庫，河水迅速上漲，2營的部分坦克被阻擋在了河對岸，而周圍也沒有道路可供迂迴前進。

2營營長急了，下令強行渡河。得益於駕駛員的精湛技術，除了兩輛坦克淤陷在河裏外，其餘坦克全部渡河成功。

儘管2營拼了命想要追上1營，卻由於頻遭險情，最後連1營的影子都望不見了。靠速度和智慧過五關斬六將的1營，在面對靠松山的越軍時，已經成爲了實打實的孤軍。

孤軍犯險乃兵家大忌，但停車等待後面的支援部隊則會消耗掉有限的時間優勢。

營長餘心勝仔細分析了敵情，認爲兵貴神速，我軍選擇從越軍意想不到的佈局關進行突破，再加上大霧的掩護，這時敵人應該還沒有完全掌握我軍動向，以最快的速度衝過靠松山是有可能的。

爲此，他用電臺向全營下達了強闖靠松山的命令。在沒有任何支援的情況下，採用後車掩護前車，單號坦克攻擊左側、雙號坦克攻擊右側等方法，邊打邊前進。

坦克羣加足馬力衝上山頂，又順着山坡而下，如猛虎般直撲東溪。9點50分，林夢珠的101號坦克帶頭衝進東溪鎮，比預定時間提前5分鐘到達指定位置。

相比於東溪戰役的勝利，另一個方向上進攻同登的55軍坦克團正面臨着棘手的難題。

起初，坦克軍團勢頭迅猛，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同登周圍的陣地全都壓成了平地，步兵隨即多路進剿，把敵人的防禦體系分割成數塊。

越軍駐守同登的12團撤退無路、待援無望，只能率殘部龜縮於“法國炮臺”負隅頑抗。

就在坦克團按照常規打法對“法國炮臺”連發數十炮後，卻發現僅僅摧毀了1個突出於地面的瞭望臺，炮臺主體結構則毫髮無損。

“法國炮臺”是20世紀40年代法國佔領越南時用3年時間修建而成的。整個炮臺牆壁厚達3米，內外共分3層，中間有一條通道，兩側是房間。頂部有十個透氣窗和一個瞭望臺，都可以用作火力發射。

炮臺最核心的位置並不在地面上，而是深入地下的地堡，裏面可容納上千人，自來水、廁所、餐廳、倉庫和舞廳一應俱全。

“法國炮臺”以該地堡爲核心，左連火車站，右通探某高地，山上還有一道環形塹壕同五號、六號高地組成交叉火力，牢牢控制着整個同登城。

55軍的坦克多數爲62式輕型坦克，其火力根本不足以摧毀如此堅固的地堡，只能望着陣地興嘆。

既然如此，那就需要步兵發揮實力了。

19日、20日兩天，489團3營對“法國炮臺”頻頻發起攻擊，結果卻鎩羽而歸。

從外觀上看，“法國炮臺”的外形與一個倒扣的鐵鍋無異，頂上全是1人多高的茅草，唯一的明碉也被摧毀，敵人躲藏於地下不肯露頭，根本無處“下嘴”。

關鍵時刻，一位叫何國安的電廠工人找到炮兵營的副營長，主動提出要給部隊帶路。

何國安13歲那年，爲了躲避廣西的軍閥混戰，跟隨父親逃難到同登，被法國人抓來修炮臺。他全程參與了炮臺的施工，對地堡內的情況相當熟悉。

何國安記得很清楚，就在被坦克摧毀的碉堡下方即有一個通風孔，其外觀類似於天窗，只要找到那個天窗，便能打開突破口。

趁着夜色，何國安帶着工兵在山頂仔細尋找着天窗的位置。他蹲在地上，努力回憶着以往的點點滴滴，在碉堡附近用腳步量了又量，隨即頗爲肯定地拔掉了一片茅草，只見一塊桌面大小的水泥蓋板赫然出現在眼前，這就是天窗的位置。

搬開水泥蓋板，露出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面有嘈雜的嗡嗡聲傳來。

何國安大聲用越語喊話，“繳槍不殺”、“我們寬待俘虜”，但越軍拒不投降，還不斷向外射擊。

憤怒的戰士們把柴草推進洞內，朝裏面灌上數噸汽油，再用噴火槍噴射。頃刻間，地堡變成了火焰洞。

不一會兒，洞內傳出天崩地裂的爆炸聲，熊熊大火將彈藥庫引爆，越軍千餘人葬身在了地堡中，昔日不可一世的“英雄團”12團全軍覆沒。

攻克“法國地堡”後，坦克的威力再一次顯現出來，風捲殘雲般搗毀了敵人的防禦，就連許世友司令員都大讚坦克軍團“打得好，打得猛”。

其實，我軍坦克之所以能夠風馳電掣地行駛在越南那些羊腸小道上，也與日常的精心保養和後勤維修部隊的配合息息相關。

坦克在戰場中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損傷，掉溝、中彈、履帶被卡都是常事。

向東溪開進時，43軍3營的坦克9連，在狹窄的道路上轉向時，4輛坦克相繼掉進了深溝中。二排長丁元生指揮着自己乘坐的903坦克努力自救出溝後，又拖出了指導員的908坦克。

在準備將905坦克拖出來的時候遇到了麻煩，這輛坦克兩側的履帶只有一側能夠向前運動，另一側一直空轉，就是上不了路。

大戰當前，爲了不耽誤戰鬥，經過一番商量後連指揮部決定，903、908坦克繼續向前追趕大部隊，還在溝裏的905、906坦克自行實施救援。

戰士們不斷找來石頭墊到905坦克車的履帶下方，硬是把深溝填平後纔將905坦克開出來。經過檢查發現，坦克車的傳動軸卡板斷裂了。

戰士們都視坦克車如珍寶，每一輛坦克的駕駛員、坦克長同時都是技術精湛的修理工。905車的坦克長在戰前專程於卡板兩邊各綁了一塊厚厚的白鐵皮，藉助於鐵皮的幫襯，905車得以繼續“帶傷”參加戰鬥。

可906車的情況就不容樂觀了，任憑怎麼拖拽，它都一動不動地呆在深坑裏。

原來，906車的履帶脫離了主動輪，被齒輪頂住後動彈不得，戰士們沒有專業工具，只能暫時將其捨棄，等待修理連的到來。

坦克車造價昂貴，每一輛都不能隨隨便便報廢，所以後勤部隊專門配備了坦克修理連。

儘管修理連每次奔赴戰場時，都會出動1-2臺坦克和一個步兵班來保護安全，但搶修坦克着實比打仗還危險。

在戰場上，部隊成建制行動，戰士們可以互相支援，還有炮兵老大哥的掩護。而修理連搶修坦克，少則3個小時，多則7個小時，相當於孤軍犯險，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了敵人的槍口下，每一次搶修都在拿生命做賭注。

不過，能夠親眼看着排除故障的坦克生龍活虎地投入戰鬥，也是一件頗有成就感的事情。

在1979年28天的對越自衛還擊作戰中，坦克部隊共參加戰鬥70餘次，擊毀敵人火炮108門、汽車56輛、摧毀火力點1010個，有2個營、3個連、2輛坦克及12名官兵在戰後獲得英雄模範稱號。

這是坦克軍團至高無上的榮耀。

文 | 悵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