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土專家”有了新頭銜。日前,河北石家莊的兩位農民“火”了一把,他們通過了職稱評審,成爲石家莊市首批取得初級職稱的新型職業農民。

什麼是新型職業農民?種地也開始評職稱了嗎?在不少人印象中,專業技術職稱通常僅限於企事業單位及高校內部從事教學、研究的人員。

事實上,農民評職稱並非新鮮事。自2018年始,這一項工作正式在各地鋪開。早在2019年,一些地方就有了“正高級農民”。據媒體報道,近日,吉林省有300名農民獲評高級職稱。

2022年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分類大典》,在2015年版的基礎上,將農業數字化技術員和農業經理人等都納入大典當中。在兩版大典中,農、林、牧、漁業生產及輔助人員也均在其中。新型職業農民成爲職稱評定的新主角之一。

“現在的農民和過去不一樣,他們中有相當一部分做了很多與技術相關的事情”,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教授孔祥智向中國新聞週刊表示,評上職稱的人本身對周圍的農戶有帶動作用,他們的當選也可以帶動科技興農的氛圍。

但另一方面,農民對參評的“熱度”似乎還不太高。中國新聞週刊隨機聯繫了多個有一定種植規模的農業大戶,他們幾乎對評職稱一無所知,有的還誤以爲接到了詐騙電話。

什麼是“農民職稱”

職場上,針對不同類型勞動者,“白領”和“藍領”是常見的分類。但近年來,“綠領”一詞也頻頻出現。這一表述,指的是從事現代農業、綠色產業的新型職業農民羣體,全國政協委員劉永好在2018年兩會期間曾提出相關提案。 

有知識、有技術、有能力,並願意投入到農業生產中來,這便是“綠領”的基本特點。但與其他羣體不同,“綠領”或職業農民目前往往通過頒發證書或評職稱來界定。近期,“農民職稱”成爲熱議話題。

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網站消息,日前,河北省石家莊市鹿泉區永飛家庭農場負責人李永平通過了石家莊市新型職業農民職稱評審,與鹿泉區鹿馬種植專業合作社負責人於江一道成爲全市最先取得初級職稱的新型職業農民。

上述消息提到,近日,河北省石家莊市探索建立新型職業農民職稱評定製度,出臺《石家莊市新型職業農民職稱評審實施方案》。《方案》設初級、中級兩個層級,凡是以農業爲職業,具有相應的專業技能、收入主要來自農業生產經營並達到相當水平的新型農民都可以申報相應的技術職稱。新型職業農民職稱評審打破學歷、專業、論文、科研成果等限制,重點考察其技術水平、業績貢獻、經濟社會效益和示範帶動作用。

實際上,自2018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鼓勵各地開展職業農民職稱評定試點”,現已有多個省份開展農民職稱評定。

據媒體報道,吉林省人社部門於今年7月開啓第二批鄉村振興人才職稱評審工作,現已評審出了300名高級職稱者。在湖南,近日有82人被認定爲湖南省第一批鄉村振興農藝專業職稱。在山東,先後有7600餘人獲評高、中、初級新型職業農民職稱。

中國新聞週刊注意到,新型職業農民職稱評審工作並非全國統一開展,具體的規則及評價體系由各省份參考中央政策主導,實際執行中不盡相同。

2019年,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農業農村部印發了《關於深化農業技術人員職稱制度改革的指導意見》。其中提到,農業技術人員正高級職稱(包括正高級農藝師、正高級畜牧師、正高級獸醫師、農業技術推廣研究員),均由各省(自治區、直轄市)自主組織評審,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農業農村部不再統一組織全國農業技術推廣研究員職稱評審。

以農業大省河南爲例,目前,河南已有100多名新型職業農民獲得農業系列副高級職稱。2020年8月,河南省人社廳聯合省農業農村廳下發《河南省農業系列職稱申報評審條件(試行)》,涵蓋全省事業單位、涉農企業、農業生產經營主體(農民專業合作社、家庭農場、農業社會化服務組織等)中從事農學、植物保護、園藝、土壤肥料、農村能源、畜牧、獸醫(含中獸醫)、水產、農業機械化等9個專業的初級、中級、副高級及正高級職稱的評審。

職稱是專業技術人才學術技術水平和專業能力的主要標誌,其評審結果則是聘用、考覈、晉升等的重要依據。面朝黃土背朝天,是大家過去對農業勞動者的一些印象,這似乎很難與職稱聯想在一塊。

在孔祥智看來,隨着農業生產的進步,“現在的農民有相當一部分做了很多與技術相關的事情,貢獻一點都不比科研所裏的少,很多科學家也需要農民來做基礎性的工作,一些課題組也需要農民參加”。

中國農業科學院農業經濟與發展研究所副所長孫東昇則表示,新型職業農民與傳統農民的差別在於,前者是一種主動選擇的“職業”,後者是一種傳統意義上的“身份”。

農民職稱“評”什麼

農民評職稱之所以引發關注,在於其打破了不少人的刻板印象。農民評上職稱,靠什麼?中國新聞週刊注意到,由於各地政策不同,評選的標準與獎勵措施也不太一樣。

以石家莊爲例,申報者要有高中(中專)以上學歷,年齡在21-60週歲。石家莊的農民職稱設初級、中級兩個層級。上述文章介紹,申報初級技術職稱的,要連續從事相應農業技術工作3年以上,且參加農業相關業務學習培訓不少於56學時;申報中級技術職稱的,要從事相應專業技術工作滿6年或取得新型職業農民初級職稱滿3年,且積極參加農業相關業務學習培訓不少於120學時。

如在山東濟寧,直到申報新型職業農民正高級職稱,纔會要求申請者具有高中(中專)以上學歷。在申請條件中,則更側重於掌握一定的現代農業技術或生產經營或指導服務達到一定的產業規模和經濟效益,比如糧食、棉花等作物面積200畝以上;林業苗圃面積100畝以上;生豬年出欄量500頭以上;奶牛存欄量100頭以上等等。

那麼,這些“新鮮”的職稱,爲何要評?評上了有什麼用?

在石家莊,取得中級職稱的新型職業農民,可以一次性獲得2000元獎補;並鼓勵縣(市、區)對取得初級職稱人員給予一定獎補。實踐中,對獲得新型職業農民職稱的人員,一些地方也表示會在技術、經營、評選等政策方面予以傾斜。

也有地區對獲評者規定了義務。比如寧夏,當地對已獲得相應職稱的農村人才,鼓勵支持其履行帶頭應用先進技術、組織農民技能培訓等多項職責;對不承擔相應義務的獲評農民,取消其申報高一級職稱的資格。

“鄉村振興,要考慮怎麼留住人才,讓這些有文化、有技術、會經營的新型農民加入到農業裏面”,孫東昇說,農務工作也有技術支撐的需求,但以前是沒有渠道的,“這些人如果有職稱需求,總比沒有好”。孔祥智則表示,農民的職稱評選,目前仍侷限於一種榮譽。

除了評職稱,職業農民也有其他的界定方式。

今年4月,安徽阜南縣農民劉廣(化名)在其農場主的推薦下,參評了省裏的新型職業農民。阜南是安徽的一個“大託管”示範縣。劉廣所在農場在外託管了農田近萬畝,主要種植小麥跟旱稻。劉廣所在的合作社,平時爲農場提供機械化服務。今年這個需求迅速擴張。

爲了觀察技術,劉廣經常會跑到東北的一些大農場。“連續三年,農場的收割全是我從東北調的大型收割機。這些收割機收割量大,價錢便宜,每畝地可以給老百姓省二十塊錢。其次,它可以降低作物的浪費和損失率”。現在,他成了農場里名副其實的“技術派”。

孔祥智則表示,從品種研發的角度,相當一部分農民也做了很多和技術相關的事情,比如陝西蘋果,“很多新的品種都是農民研發出來的,自己選育、嫁接,貢獻一點都不比科研所裏的少”。

一篇發佈於2019年,署名爲浙江省農業農村廳的文章寫到,一直以來,浙江省高度重視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和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全省獲得各類證書的新型職業農民達17萬人。現行農業高級職稱評審主要針對農業事業單位技術人員,新型職業農民評審通過的極少(2014年-2016年僅1人),其評價主要是通過職業技能鑑定並取得職業技能證書,以單項技能評價爲主,如植保工、園藝工等,總體上看與綜合人才評價體系不銜接,也使得國家人才政策在農業領域實施中缺乏針對性、精準性,制約了新型經營主體對人才的吸引、評價和使用。

2020年,浙江省109名新晉農業正高級職稱人員中,有4名農民。

爲什麼要評?

“現在的年輕人接觸農業的是少之又少,比如把闊葉草和尖葉草放到他們面前,這兩種草的性質不一樣。用的藥也不一樣,但他們可能完全不懂。”在劉廣看來,職業農民的評選也有技能培訓的性質。 

農業人才的斷層與傳承,是眼下制約農業發展的一大因素。“大家覺得當農民,被人瞧不起,需要改變這種擇業觀念”,全國人大代表王曉梅向中國新聞週刊表示。她來自四川眉山青神中學,所教的學生中有80%都來自農村。

青神縣系中國椪柑之鄉,在王曉梅看來,當地也是技術改變農業的一個典型,“政府不僅給農民辦培訓班,還邀請農科院、川農大的老師來給他們上課”。2019年時,王曉梅提交了《關於持續推進培育新型職業農民工作的建議》。

孔祥智曾在2018年參與了北京市最早的一批職業農民職稱評選。三名最終的候選人中,一名來自體制內的農業研究員最終被覈定不符合參評條件。評選並無固定標準,但從他的角度來看,對周圍農民的服務帶動能力是一個重要的考慮因素。

以前述河北兩農民爲例,人社部文章披露,李永平所經營的農場周邊帶動500餘戶,輻射面積1200多畝,更新推廣品種20多個,增收達到110多萬元。今年石秋家庭農場的負責人於江與李永平一同成爲首批獲得職稱的新型職業農民,他的農場託管區域輻射56個村,服務面積5萬畝,1.75萬小農戶的勞動力有更多的時間去參與經濟社會活動,農民成員每人每年增收3萬多元。

“慢慢地出臺相關的政策,讓大家認爲農民是一個職業,有一個相對應的精神上和物質上的利好政策,吸引一部分人關注這個行業”,王曉梅說。

麥可思研究院《2021年中國高職生就業報告》數據顯示,近五年農、林、牧、漁業對高職畢業生的需求增長,涉農專業應屆高職畢業生“學農從農”意願也在不斷增強。2020屆涉農專業高職畢業生從農(即在農、林、牧、漁業就業)比例爲48.7%,比2016屆(43.6%)上升了5.1個百分點。

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朱信凱曾撰文指出,從農業從業人員受教育程度來看,大專及以上的農業從業人員的比重很低,只有0.9%,小學文化程度的佔比約37.4%,初中文化程度的佔比約48.6%,高中文化程度的佔比約6.6%,文盲約佔6.5%。

朱信凱還提到,從第三次全國農業普查的數據來看,我國小農戶的勞動生產率,是世界平均水平的64%,僅僅是歐美髮達國家的2%,很難在大宗農產品生產上獲得競爭優勢。所以我們要加快推進農民的職業化進程,這是我們的當務之急,要儘快從傳統農民、返鄉農民工、退伍軍人、高校畢業生中培養新型職業農民,使他們成爲提升小農戶、帶動小農戶的有生力量。

但另一方面,職稱或職業農民評選也面臨“熱度”不高的情況。中國新聞週刊隨機聯繫了多個有一定種植規模的農業大戶,他們幾乎都對評職稱一事不知情,有的還誤以爲接到了詐騙電話。

有專家認爲,因爲職稱並不與個人收入掛鉤,因此新型職業農民評職稱的動力也不強。

“現在也不知道職業農民有什麼好處,但是這東西不壓身,多一個證以後不知道哪時候能用上”,劉廣認爲,職業農民也可以像個“經理人”,在土地的承包和管理方面體現職業農民的作用。

“現在好多資本已經進入農業這一塊,這些不是個人可以與之競爭的”,劉廣表示,個體農民難以在土地流轉上與資本對標,如果有了技術支撐,農民也可以轉換思路,比如給企業提供農機化服務。

除農民外,近年來也有更多類型的技能型人才能參與職稱評定。人社部2020年的數據顯示,我國共有1.7億左右技能勞動者。根據當年人社部的通知,快遞員、育兒嫂等“藍領”,同樣能參與職稱評定。“評職稱”,既是對勞動者的認可,發展職業人才的需要,也體現出對行業專業化的需求。

作者:陳威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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