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北京商報

“洗澡、保持身體乾淨”這件在普通人眼裏稀疏平常的事情，對於上了年紀行動不便的老人而言，卻是一項略帶奢望的需求。北京商報記者調查發現，在北京這樣的一線城市，在老年人羣中，特別是失能失智的老人中，洗不上澡成爲了“難以開口的祕密”，甚至有老人“三年沒洗上一次澡”，這其中理念、價格、供應均是主因。

儘管由此產生的商業助浴服務已經進入市場，但圍繞着價格和獲客所產生的瓶頸仍待突破。一邊是基數龐大的剛需，一邊是“喫不飽”的市場，誰能搭建起供需雙方的橋樑？

圖說：老年助浴服務設備

“三年沒洗澡的老年人”

泡澡、洗臉、洗頭、搓澡、沖洗……完成一套完整幫助老人洗澡的流程，助浴師李民花和同事們往往要花費一個小時甚至兩個小時的時間。

“每次服務一般都是三個人一起上門。”曾任職某機構大客戶銷售總監的李民花，經歷過多個項目的摸爬滾打後，於去年3月創辦可依助浴，進入老年助浴市場。目前的團隊有10個人，其中7個人都是助浴師。

儘管助浴團隊規模並不大，但團隊至今已服務了總計超過400名老人，每一名老人李民花也都上門接觸過，基本都是失能、半失能老人。對這些老人來說，洗澡、保持身體乾淨，已成爲一種奢望。

在李民花服務過的老人中，最長時間沒洗過澡的已經有三年，很難想象，這是一名生活在北京的老人。“這位老人處於長期臥牀狀態，人高馬大，家屬抬不動，家裏的衛生間也比較小，騰挪不開。”

那一次服務，李民花一進門看到老人心裏一緊。“身體狀況肯定是很不好的，精神狀態也很糟糕，讓人很心疼。”

在李民花看來，老人家屬能想辦法找到他們幫助老人洗澡，已經是超越了很大一部分家庭的思想意識了。“家屬是無意間在網上看到了有關老年助浴的新聞，輾轉找了很久才聯繫上我們。”

那一次的助浴，李民花和團隊整整幹了兩三個小時。“每次助浴從準備工作到善後，我們都儘自己的全力。”讓李民花印象深刻的是，老人在洗完澡後十分清爽，精神煥發。“其實老人只需要洗個澡，狀態就會變得完全不一樣。家裏的牀單、衣服也全都換成了乾淨的，家庭氛圍也煥然一新。”

精神關懷與心理護理同樣重要

徐爺爺，一位年近百歲、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的老人。健康與心理狀態均不樂觀的徐爺爺，在兒女爲他請來助浴團隊解決洗浴問題前，可以說達到了“熟人莫近”的程度。

“在第一次上門時幾乎無法正常交流，甚至他連自己的子女都認不清，並且老人的脾氣很倔，不讓子女、保姆給自己洗澡。”

類似徐爺爺這種情況並不在少數，在太陽花養老驛站養老護理員馮女士和李民花看來，無論是家屬還是助浴團隊，幫助老人邁出助浴第一步的不是簡單的清洗關，而是對老人的精神關懷和心理護理。

在馮女士看來，助浴是一件能夠讓老人愉悅心情的事，“心情好了，開展其他護理的過程中老人也都會配合，才能做到護理工作讓老人滿意，家屬放心”。

在長期的助浴服務中，李民花也發現，長時間臥牀且沒有泡浴過的老人，面對上門洗澡服務時首先會感到非常不安和緊張，由陌生人而不是子女來幫他洗澡，反而會略微舒緩他的心情。 

在體驗過一次助浴服務後，徐爺爺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有了好轉，第二次便不再排斥，慢慢接觸下來，老人還能記住並叫出李民花和同事的姓氏。“這跟大夫給患者看好病其實差不多。”爲避免老人尷尬，助浴行業一般都是讓同性的服務人員來爲同性老人來服務，相對來講老人的接受度遠比想象中要高。據李民花介紹，目前下單上門助浴服務的，一般都是老人的子女或者孫輩，也有老伴來下單的。

據瞭解，李民花所在的助浴機構爲老人提供泡浴服務，但這一服務並非適合所有老人。“像有褥瘡或者插管的老人還是不太適合泡浴的。”爲此，李民花也拒絕了十幾位老人的助浴訂單，“做助浴需要特別慎重考慮每位老人的身體狀況，需要助浴師細心、耐心。”

“我們服務失能、半失能老人，對他們來說，這個階段美食、漂亮的衣服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讓他們生活得更舒適，身心保持愉悅，滿足他們的洗浴需求非常重要。”李民花談道。

高收入老年人嚐鮮

失能老人之外，一些健康老人也會選擇助浴服務，但這些老人數量並不多，屬於享受型。

今年72歲的戴奶奶和老伴兒是別人眼中“退休金挺高”的那批人，在洗澡的問題上，也屬於走得比較“時髦”的那批人。

“可能跟我自己腿不好有關係，自己洗澡挺危險的，兒子就給我把衛生間改造成了日式可坐着洗澡那種，如果腿病再嚴重，就要請助浴師了。”對於助浴這個行業，戴奶奶是全力支持的，在她看來，老人的助浴不像看病就醫、喫飯那樣迫切，非常容易被忽略，但卻是老年人最不可或缺的。

“不能總麻煩兒女吧，家裏的保姆幹家務可以，洗澡並不專業，而且給老人洗澡非常累，如果不專業，老人也累，洗澡的人也累。”戴奶奶所在的小區，是一個離退休老幹部家屬院，2000多戶居民中超過80%是70歲以上的老年人、老同事，大家也經常在一起交流，洗浴大概需求普遍是希望冬天一週一次、夏天三天一次，每次乾淨利索時間不要太久。

“根據老人不同的身體狀況，我們會評估選擇坐浴或者臥浴。”在位於清河毛紡南小區社區的太陽花養老驛站裏，養老護理員馮女士表示，給老人洗澡的頻次根據季節劃分有所不同，夏天時每天都會給老人擦浴，每3-5天衝浴一次；冬天時衝浴頻次會低一些，但一般也不會超過半個月，不喜歡在外洗澡，更傾向能夠提供上門服務。

太陽花養老驛站內共設置有兩個助浴間，並配備有洗頭機、智能洗澡機、助浴椅等設備。目前該驛站運行時間不久，除驛站內的助浴服務外，也正在籌備提供上門助浴服務。

北京一地便有百萬剛需

根據此前“2022智慧康養高峯論壇”上，北京市老齡辦、市老齡協會發布的《北京市老齡事業發展報告（2021）》顯示，截至2021年底，北京市60歲及以上常住人口441.6萬人，佔常住總人口的20.18%。65歲及以上常住人口311.6萬人，佔常住總人口的14.24%，比2020年增加20.4萬人。根據報告，2021年是北京市近五年常住老年人口增量最多、增長幅度最大的一年。

在採訪中，大部分老年人給出的助浴需求年齡線爲75-80歲開始，數據顯示，2021年北京市75歲及以上戶籍人口數爲104.7萬，需求基數已超百萬。且隨着老齡化社會的加劇，這一基數在未來若干年間呈現只增不減的趨勢。

每每看到年邁父親的腳，高女士的心都像被揪起來一樣難受。高女士的父親高大爺已年近90歲，給自己洗澡，清潔指甲都顯得力不從心。“我爸爸夠不到自己的腳，怕自己着涼生病也不敢洗澡。”高女士表示，平日裏父親很少提及自己在清潔這方面的需求。

“一般都是我大哥隔三差五幫我爸爸洗澡，我幫我爸爸剪指甲，每過幾個月也會帶着他去外面的修腳店好好修一下。”高女士告訴北京商報記者，自己的大哥也將近70歲了，每次給快90歲的爸爸洗澡時都需要小心再小心，尤其冬天冷下來之後，擔心父親生病，給父親洗澡的頻次也會降下來。

而高大爺爲了少給兒女增添負擔，從不提自己想洗澡的事。“在採訪之前我都不知道還有人專門上門給老人洗澡。”高女士對上門助浴服務瞭解並不多，“如果有專業的助浴團隊可以上門幫他洗澡，我願意花錢。”

儘管高女士表達了對助浴服務的好奇和情願，但高大爺並不願意。“我爸爸生活方式很節儉，他很怕給我們增添負擔。如果真能有這項服務，無論如何我也會說服我爸爸讓他試一試。”高女士坦言。

據李民花介紹，團隊每天最多能接到四五份訂單，一年多的時間裏，她和同事們帶着快50公斤的助浴設備跑遍了北京的東南西北。“做助浴的這段時間裏，收到的家屬感激之情超過我們想象，服務了這麼多次老人我們幾乎是‘零差評’，可以想象，這是個剛需的行業。”

剛需的行業，除了客戶基數，收費標準同樣重要。北京商報記者調查瞭解到，單次老年助浴的收費一般在139-500元左右不等。以李民花創辦的可依助浴爲例，單次助浴服務收費在400-500元，北京五環範圍內的基礎費用是400元，超出五環、六環內的服務會根據距離來加收50-100元的遠程費。

對於這樣一個單價，包括戴奶奶在內的多位“退休金還不錯”的老人也承認“每週洗一次有點貴了”，在他們看來，應該將助浴的收費標準分爲失能與非失能兩大類，再根據距離增加遠程服務費。其中，

像自己這樣的非失能老人，最理想的助浴收費大概在200元/次，這樣冬季每個月在1000元以內、夏季1500元以內自己是非常願意試試的。

高女士則表示，從自己的家庭條件出發，希望單次助浴的價格不要超過400元。

除民間助浴機構外，部分養老驛站也成爲提供老年助浴服務的重要場所。今年1月1日起實施的《北京市社區養老服務驛站運營扶持辦法》中明確提出，養老驛站應重點提供巡視探訪、個人清潔、養老顧問、呼叫服務四項基本養老服務。

太陽花養老服務驛站就是其中之一。據“太陽花養老”品牌創始人田玉明介紹，驛站助浴服務一般情況下單次收費180-220元，會根據老人身體狀況確定。在由北京康養集團推出的“北康養e家”養老服務智能供需對接平臺上，入戶助浴定價爲150元。

誰能抓住4500萬老年人市場？

據國家衛健委數據，截至2021年底，全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達2.67億，佔總人口的18.9%，其中失能、半失能和失智老人已達4500萬。這4500萬老人的洗澡難題如何破解，憑藉現有的老年助浴機構及養老驛站的力量遠遠不夠。

北京商報記者以“老年助浴”爲關鍵詞在部分平臺進行了檢索，在北京這樣的一線城市也僅能找到不足15家相關機構。在養老服務領域中，老年助浴仍是一塊開墾不久的荒地。“不知道這項服務、承擔不起服務費用”，是助浴機構和不少失能老人之間還未破除的屏障。

《2022中國商業養老服務市場發展研究報告》顯示，養老付費端付費能力弱、付費意願低；養老服務供給端成本模式造成的客單價居高不下是制約養老市場發展的核心因素。同時，居民對幼兒、青壯年專項護理服務的付費意願高於對老年人專項護理的付費意願。

北京商報記者給相關助浴服務機構算了一筆經濟賬。啓動老年助浴業務需要前期投入設備、人力、團隊搭建等成本。目前相關助浴設備仍以進口爲主，費用較高。且每次助浴都需要2-3位服務人員，單次服務的人力成本也不低。對機構來說，單次服務幾百元的定價並未賺到什麼錢。而一旦獲客成爲難題，不僅設備費用難以回收，團隊持續能力也將受到考驗。此外，對比同樣可提供助浴服務的養老驛站來看，在北京範圍內，養老驛站可獲得一定的經濟補貼，但專門的助浴服務機構目前未出臺相關補貼政策。

李民花坦言，自己團隊創立至今不到兩年的時間，仍然處於略虧狀態。10人小團隊也面臨着獲客難題。“現在我們還處於缺訂單量的階段，服務能力也處於過剩狀態。最起碼我們每個月需要200單才能達到盈虧平衡點。”爲節省成本，助浴團隊目前的辦公和培訓場地仍是李民花家中的一套小平房。

有志於在助浴領域創業的王先生目前也在觀望市場，困擾他踟躕不前的最大難題同樣是獲客。“我不知道從哪才能找到獲客的渠道。”王先生表示，自己在抖音開設了助浴服務賬號進行宣傳，但幾個月下來收效寥寥。“進社區也比較難，在打通渠道之前不敢貿然投資。”

無疑，和當地社區民政部門展開合作一定程度上能化解獲客難的問題。以北京爲例，北京市創新完善養老服務模式試點正在推進中，其中，“北康養e家”正朝着串聯養老服務機構和老年人的平臺方向發展。據北京商報記者瞭解，該平臺目前已引入了家政護理類、助潔助浴類等20家服務供應商，儲備了29家意向合作商。李民花也透露，目前自己的團隊也正在和相關部門接洽，努力讓助浴服務觸達更多失能老人家庭。

北京商報記者  趙博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