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下午，武漢中心醫院後湖院區，發熱門診外已有超過50人排起了長隊，有老人坐在輪椅上等候，一些發熱患者倚靠在長凳上休息。據悉，武漢協和醫院等多家當地醫療機構發熱門診也出現了病人排隊就醫的現象。

前一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發佈《關於進一步優化就醫流程做好當前醫療服務工作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其中強調，有48小時核酸檢測結果的患者，直接進入急診診療區域，無48小時核酸檢測結果的，在急診緩衝區域接診，同時查抗原和核酸。

昨天下午舉行的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新聞發佈會上，國家衛健委醫政司司長焦雅輝稱，接下來所有的醫療機構，都要接診核酸陽性患者。目前，廣州、上海等多地要求，發熱門診應開盡開，不得以收治新冠陽性感染者爲由隨意關閉發熱門診和急診。

事實上，醫院更容易成爲疫情擴散的“放大器”，隨着多場合放寬對核酸證明的查驗，醫院感染的防控正面臨挑戰。此前按規定，醫療機構若發現新冠陽性人員，需及時報告疾控部門，確定醫院內密接，在明確範圍內進行封控和消毒，有效阻斷感染傳播。

近期有廣州三甲醫院醫生透露，從12月5日起，該院醫護出現陽性不再算作院感，接診陽性患者的醫護也不再計入密接。

“（院感標準）必須要改了，此前我們要求醫護人員零感染，但目前很難做到，也不能作爲強制要求。”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感染病科主任、全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醫療救治專家組成員胡必傑對《中國新聞週刊》說，“有感染不意味着（疫情防控）工作沒做好，但因醫療機構的疫情風險更大，希望醫護人員儘可能少感染、晚感染”，在未來疫情暴發高峯到來時能頂上。

2022年12月9日，北京，通州潞河醫院感染性疾病科發熱門診外，市民等候就診。圖/視覺中國

患者與醫護人員都查出新冠陽性

12月1日，武漢市衛健委公佈了42家普通發熱門診名單，並提醒市民，各發熱門診可能因接診陽性病例被臨時封控，請有需求的患者提前確認開診情況，並全程做好防護。

一位不願具名的武漢某三甲醫院急診科醫生告訴《中國新聞週刊》，12月5日，該院急診在臨時封控數日後重開。按照《通知》，醫院只需查看患者48小時核酸檢測結果。該急診科醫生說，其所在科室對急診患者先進行分流，近三天內出現發熱等症狀的患者去發熱門診，無發熱症狀的患者前往急診。近一週，“兩個地方患者都有增多”。12月7日，該院發熱門診外已排起了長隊，“而且這幾天發熱門診和急診都查出了核酸陽性的病人”。

12月7日，該醫生所在的醫院在一次內部會議中提到，前一日發熱門診接收的101位病人中，52人的核酸結果呈陽性。該醫生也提到，急診病人中目前也查出10多人核酸陽性，“有患者到醫院時體溫正常，但在候診時突然出現發熱情況，核酸查出是陽性”。

上述醫生介紹，按照此前醫院規定，急診出現陽性病人就要停診，但現在不用停診，只是迅速就地消殺，進行環境採樣，醫護人員加強防護，避免聚集。

12月5日，廣州市衛健委也表示，對新冠核酸或抗原檢測陽性人員的處置方案是，迅速指引其佩戴N95口罩，轉移到相對獨立區域隔離診治，精準判定陽性人員就診區域，不得隨意擴大封閉範圍，非封閉區域要繼續接診。

據媒體報道，日前，北京市多家醫院出現發熱門診前排起長龍的現象。12月7日，在北京市疫情防控工作第430場新聞發佈會上，北京市衛健委黨委書記鍾東波解釋稱，近期，隨着疫情形勢發展，患者到發熱門診就診需求增加，部分醫療機構出現陽性感染者後，需要進行消殺，所以市民到發熱門診、急診就醫時，存在因涉疫停診的現象。

爲了更好保障市民的正常就醫需求，鍾東波強調發熱門診和急診應設盡設、應開盡開，有條件的二級以上醫院均設置發熱門診。發熱門診、急診或門診接觸陽性感染者，1小時內將其轉入隔離病區；陽性感染者轉出後，對其涉及診室立即消毒並儘快恢復使用，縮小疫情對醫療機構的影響範圍。

12月7日發佈的“新十條”中，最新的變化是無症狀、輕症陽性患者可居家隔離。上述醫生介紹，一般來說，來就診的陽性患者會被集中送往新冠救治的定點醫院，但目前武漢的定點醫院已經飽和。對於一些輕症患者，“我們會通知社區將其接走”。但該醫生補充，社區目前已忙不過來，“我們一般給對方帶上N95口罩，做好消毒，建議他們自行回家隔離”。

一些醫院也出現醫護人員感染的情況。多位受訪醫生均向《中國新聞週刊》強調，目前，要減少院感風險，首先要建議大多數新冠輕症患者不要湧入醫院，易造成交叉感染。

“一定要分層處理新冠感染人羣，根據目前研究，99%的感染者都是無症狀或者輕症，這些人不需要到醫療機構。”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感染病科主任胡必傑對《中國新聞週刊》說，現在最關鍵的是要告訴大家，99%的人羣，千萬不要去擠兌0.1%（重症病人）的醫療資源。

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感染科副主任醫師郭威觀察到，目前，前往醫院的感染者多爲輕症，發熱門診壓力增加，同濟醫院已將院門口廣場改建爲臨時發熱門診。他建議，體溫低於38℃、非持續高熱，無嚴重呼吸道症狀的患者居家隔離，並及時做好健康監測，如出現持續高燒不退，或在感染後，其他基礎性疾病加重，“比如感染者有高血壓，並出現血壓升高不能控制，或者兒童出現嗜睡、持續腹瀉等，應趕緊前往醫院”。

此外，前述急診科醫生也提醒，新冠病毒感染不一定都表現爲發熱症狀，“也可能表現爲全身乏力、食慾減退、噁心嘔吐，或者腰腿痠痛等，這時大家也要警惕，不要外出，注意休息，注意監測體溫”。

儘量讓醫護人員“少感染、晚感染”

在胡必傑看來，“新十條”發佈後，首先要明確，現在防疫政策優化調整，最終的目的主要是兩個，一是降低重症化率死亡率，二是恢復經濟和人們的正常生活。隨着奧密克戎的致病力大幅降低，“新形勢下，大家要做好思想準備，不能再去想感染病例增加了多少，而是要接受一個事實，新冠病毒可能誰也躲不過去。”

12月8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召開新聞發佈會，提到要最大限度減少醫務人員的職業暴露風險，對發熱門診、急診、病房等職業暴露風險比較高的區域加強管理。

12月3日，胡必傑曾爲上海市醫務人員做感染防控專項培訓，他在分享中提到，從事急診、發熱門診、ICU、腫瘤放化療、老年疾病診治等工作的醫務人員，最好每天做一次核酸檢測，尤其是重點崗位，必須完成疫苗接種，並監控抗體水平，抗體水平不夠應考慮補充接種疫苗。此外，也建議醫務人員通過佩戴N95口罩、每天進行核酸和抗原檢測，來降低感染風險，保護重點科室。

即便是保護“0.1%”的脆弱羣體，仍會給醫療機構帶來極大壓力。多位醫護人員表示，“我們工作中只能儘量讓病毒傳播速度慢一些，完全杜絕它的傳播，無法做到。”

《中國新聞週刊》瞭解，近幾日，多所武漢的三甲醫院調整了對醫護人員核酸檢測的要求。郭威介紹，目前，按照規定，同濟醫院不再要求醫生每天做核酸檢測，對於感染科、呼吸內科、急診等高感染風險科室，要求醫護人員一週三次核酸檢測，其他科室一週一檢，但其餘時間內，所有醫護人員都要每天做抗原檢測，並在將結果拍照上傳。

爲了應對接診高峯，上海市衛健委主任聞大翔日前在發佈會上介紹，上海採取了一系列分級分診措施，一是強化門急診設置管理，要求醫療機構切實落實預約診療、預檢分診，門診就醫查看患者48小時核酸檢測結果，門診劃分核酸陰性、陽性診療區域，分別接診相應患者。另外，通過擴充接診診室，配足醫療力量，進一步提升發熱門診、急診接診能力，進一步夯實三級醫療服務體系。

此外，胡必傑提到，早期快速識別陽性患者，是新冠防控的基礎，這樣纔能有效精準防控。除了門診和急診的篩查，《通知》也強調，對住院病人，醫院要重點關注65歲以上、有腫瘤、呼吸系統疾病等嚴重基礎疾病、且未完成疫苗全程免疫的患者，一旦發現核酸陽性，要及時關注病情變化，加強醫療救治。醫療機構要安排院區、樓棟、病區或病室等相對獨立的區域，收治核酸陽性患者。

在郭威看來，“目前還在住院的病人，大多是有基礎性疾病，免疫力低下，肯定不能出現聚集性感染。”他介紹，醫院設置緩衝病房是一個解決辦法。目前，同濟醫院將所有要住院的病人，在查驗覈酸證明後先收治緩衝病房，“在相對獨立的單間或者雙人間隔離觀察”，並連續進行兩天核酸檢測，均顯示陰性後，第三天轉入普通病房。“我們之前發現新冠陽性的病人，都是在緩衝病房裏檢測出來，可以把幾乎99%的陽性病人查出來，確保最大程度的安全。”

但郭威提到，但並非所有醫院都具備同濟醫院這樣的條件。此外，院感防控存在一個“兩難選擇”，即如何平衡加強新冠的院感防護與積極推進醫院其他病情的救治工作。他解釋，有些醫院不具備設置緩衝病房的條件，不能在一線發現陽性病人，患者和醫護人員被傳染的風險會增加。但另一面，如果醫院對緩衝病房管理嚴格，也會降低收治效率，“因爲緩衝病房有特殊的要求，比如獨立的單間或者兩人間，醫療資源的佔用率更高”。

面對未來可能出現的疫情高峯，郭威介紹，同濟醫院已做了相關預案，擴增發熱門診，此外，將一個分院獨立出來，專門收治新冠陽性患者。

“2020年後，我們覺得再也不會出現當時的情況，但假如當下我們處置不好，又可能會出現醫療擠兌，以致重症病人無法入院，大家心裏總有陰影。我們還是要儘量‘軟着陸’，不要短期內造成感染人數激增。”郭威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在他看來，每個醫療機構能夠起的作用是有限的，希望在全社會進行更多宣教，讓大家在這個階段加強防護。

12月8日，在中華醫學會呼吸病學年會上，中國工程院副院長、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協和醫學院院校長王辰表示，疫情防控政策正在發生變化，我們希望這是一種有序的放開，這樣能夠對疫情峯值有所控制，使醫療資源能夠有序地、適宜地、科學地得到使用，從而在放開的情況下更好地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同時最大限度地保障好患者的健康。

記者：楊智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