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臨近，在山東濟寧經營的奶牛養殖場的李玉田卻更爲憂心，他的銀行貸款逾期了，2018年爲新建養殖場所借的欠款也該還了。

當初，李玉田預計不出四、五年就能把這筆錢還清，但2022年以來生鮮乳收購價格持續走低，他不得不以低於成本價格出售牛奶。於是，他指望着先賣掉淘汰的20多頭奶牛來回攏資金。

近日，河北省奶業協會副會長兼祕書長袁運生在“河北奶協”微信公衆號上發佈的文章《這是又要讓我們倒奶殺牛嗎？》引起了關注。

李玉田的遭遇和這一文章正反映了牛奶產業鏈當下的困境。於是，外界開始擔憂，隨着牛奶產業鏈持續承壓，抗風險能力相對較差的中小牧場不得不走向“倒奶殺牛”的地步。

據界面新聞了解，當下牛奶產業鏈困境是多方面因素疊加的結果，近兩年上游奶牛養殖擴產產能逐步釋放，但養殖產業擴產速度卻遠遠高於乳製品消費增速。加之2022年，疫情影響乳製品消費下滑，生鮮乳產量過剩，於是壓力開始向層層向產業鏈上游傳導，雪上加霜的是，上游養殖牧場又遭遇了飼料成本上漲。

但業內專家預測，短期內生鮮乳收購價下跌的狀況恐怕很難緩解。

奶價下跌

12月28日，河北省2022年第四次生鮮乳價格協調會議公佈。

河北奶協在公告中表示，經測算，河北省2023年第一季度生鮮乳交易參考價格爲4.10元/公斤，最低不低於3.93元/公斤。鑑於當前形勢，養殖場委員主動提出最低價格下調至3.85元/公斤，乳企做到應收盡收、如期續簽收購合同，並在困難緩解後補償差價。

幾天後，袁運生在該公衆號上發表了題爲“這是又要讓我們倒奶殺牛嗎？”的文章。文章中稱，這也成爲我省生鮮乳價格協調會歷史上第一次附加條件地公佈交易參考價，即乳企做到應收盡收、如期續簽收購合同，並在困難緩解後補償差價，對乳企而言是希望企業能夠繼續承擔社會責任，應收盡收不拒收，合同到期不拒籤；對於牧場而言是認清形勢，開源節流，提質降耗，共渡難關。

據獨立乳業分析師宋亮介紹，養殖企業跟下游的加工企業之間簽訂的合同價格，主要參考當地奶協提供的收購價，奶協基本上規定的最低收購價。但乳業下游的博弈能力更強，所以通常有企業不會參考最低收購價，而直接跟養殖企業之間談一個最低價格。

宋亮表示，河北奶協公衆中的最低價格3.85元/公斤基本上處於微盈利或者盈虧平衡的水平。“牧場根據規模不同，成本是不一樣的，有的牧場成本大概在3元/公斤，一般中大型牧場的市場成本基本上在3.8元/公斤。”

不止河北，全國多個牛奶主要產區都面臨着生鮮乳收購價格下跌的問題。農業農村部數據顯示，2022年12月第五週，內蒙古、河北等10個主產省份生鮮乳平均4.12元/公斤，同比下跌3.7%。

不少上市乳企也在2022年公佈了奶價下滑的狀況。2022年上半年，中國聖牧原料奶平均銷售單價爲4.97元/公斤，同比下降1.1%。沃野牧豐公斤奶售價同比下降2.93%。現代牧業原料奶平均售價爲4.28元/公斤，同比減少2.5%。

除收購價格下跌外，河北省還出現了生鮮乳產量過剩的現象。據袁運生透露，河北省每天噴粉儲存的富餘生鮮乳在4000噸以上，每天佔用企業資金達1600萬元以上。

噴粉是指液體的生鮮乳經過滅菌、噴霧乾燥等處理，成爲奶粉狀態。當生鮮乳產量過剩時，爲了利於儲存、減少損失，乳企通常會選擇噴粉的方式。

除河北外，近日山東奶協也透露，目前原料奶相對過剩，乳企噴粉比例超過20%。噴粉每噸虧損1.0至1.2萬元，成本3.8萬元而銷售價只有2.7萬元左右，還面臨着無市場造成庫存大量積壓、佔用資金多等方面的困難。

牛奶過剩

企業噴粉早從2022年上半年已出現苗頭。 國家奶牛產業技術體系首席科學家、中國農業大學教授李勝利曾對中國農網表示，4月調研情況顯示，全國每天約噴粉1.2萬噸鮮奶，佔全國荷斯坦奶牛商品奶的15%左右。乳業在線也在《2022年7月中國乳製品市場監測月報》中表示，國內噴粉（尤其是西北地區）已持續至7月。

究其原因，上游養殖行業的增長速度已超出了下游的乳製品消費增長。農業農村部管理幹部學院研究員陳瑜認爲，“最近幾年一年都是幾百億的投入，新增產能比較大，這幾年這些產能逐步釋放，預計2023年還會有新的產能釋放。”

光明乳業也在半年報中提到原奶價格，國內近年新建大型牧場陸續開始投產，原奶供給增加，2022年2月，全國奶價開始出現季節性下降。

國家奶牛產業技術體系公佈的數據顯示，近兩年來在奶牛養殖高收益的推動下，奶源基地建設加速。2020年，公佈進入操作流程的建設項目將實現165萬頭奶牛的產能，加上2020-2021年進口的52萬頭種牛轉化爲實際有效產能，預計2020年、2021年的規模場奶牛存欄分別爲520萬頭、580萬頭；2022年和2023年預計進一步上升至640萬頭、710萬頭；而在2025年，這一數據有望達到743萬頭。

李勝利曾預計2021年奶類總供給量同比將增加近732萬噸（國產292萬噸，進口440萬噸），平均每天淨增2萬噸，而2022年可能比2020年增加1100萬噸，平均每天淨增3萬噸。其中，生鮮乳2021年底預計每日增量達到0.8萬噸，2022年每日增量將爲0.94萬噸。

另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22年前三季度國內牛奶產量增7.7%，達2709萬噸。

李勝利曾對中國農網表示，在2020年和2021年，牛奶消費曾受疫情影響達到了8%至9%的較高增速。2021年出現供不應求，還存在3000噸左右的商品奶缺口，但是由於上游產能的加速擴張，2022年我國平均原奶產量預計將從上年的7.7萬噸/天增至8.6萬噸/天，要消化掉這部分產能增量，消費增速需達到7%以上水平。

然而，2022年牛奶消費增速卻不理想。尼爾森IQ消費品行業研究總監趙亭12月3日在行業論壇中表示，2021年，乳品以7.9%的銷售增速排名第二，2022年前三季度整個乳品呈現負增長。

對此，宋亮解釋，生乳的產品種類很多，很多產品還算是營養品和快銷品，但還算不上必需品，因此這類產品下滑較大，此外酸奶消費還具有場景化消費的特點，休閒娛樂場所關門後對酸奶消費影響也很大。

在2020和2021年供不應求的牛奶也在2022年遇冷。“雖然說喝奶增強抵抗力，但實際情況是整個白奶消費量也在下滑。”宋亮表示。

生鮮乳供過於求情況下，收購價格短期內也難以重新上漲。陳瑜預計，目前養殖成本在3.9元/公斤左右，生鮮乳收購價格可能不會繼續下跌，但現在要靠行業產能的優勝劣汰，供需恢復平衡，等疫情徹底結束以後，乳製品需求回到增長軌道，纔有望走出築底行情。

全產業鏈承壓

2022年，李玉田倒了20多天奶。在封控期間，鮮奶賣不出去，他用部分牛奶餵了牛犢，剩下的只能倒掉。由於牛奶不易保存的特殊性質，奶牛養殖場一旦遭遇滯銷，便只得選擇倒奶，否則牛奶就會變質。

據宋亮所知，在2022年生鮮乳收購下跌的市場行情之下，部分養殖場選擇了自行承擔成本將牛奶送去噴粉儲存，成本加上運費在每噸4500元左右。

“噴粉需要排隊，還沒等排上，奶就壞了。”李玉田說。現在，他的奶牛養殖場每天出產的1300斤牛奶部分送去自產自銷，另一部分以3.65元/公斤的價格出售給了加工廠。不僅奶價變低了，加工廠的收購標準也比往年更爲嚴格。

李玉田一家養了三十多年奶牛。在他印象裏，奶牛養殖最好的時期在2013年到2016年之間，“那幾年奶價高，而且糧食便宜，玉米8毛多一斤，豆粕150塊錢一袋，而出售鮮奶包6塊錢一公斤。”

而現在，市場卻正相反。不僅奶價下跌，飼料成本也居高不下。數據顯示，2022年12月全國玉米月平均價格3.07元/千克，同比上漲5.9%，豆粕月平均價格5.21元/千克，同比上漲38.6%，玉米和豆粕價格分別於12月和11月創新高。

臨近年關，李玉田急於出售家中的20多頭淘汰奶牛回籠資金。但現在，出售奶牛也不容易，據他所知，附近奶牛養殖場已經關了三家，即便殺牛賣肉，現在牛肉價格相比去年也便宜了不少。

不僅中小養殖場，大型養殖場的盈利空間也被壓縮。以上市乳企爲例，2022年上半年，優然牧業生鮮乳（原料奶）平均飼料成本爲2.43元/公斤，同比上漲14.6%，原料奶毛利率從2021年中期的40.4%降至32.3%。現代牧業原料奶飼料平均成本爲2.26元/公斤，增加0.17元/公斤，乳牛養殖業務毛利率減少5個百分點至32.2%。中國聖牧公斤奶飼料成本爲2.7元/公斤，同比上漲約6.6%，毛利率下降4.7個百分點至33.1%。

奶價下跌也沒有利好產業鏈更下游的乳企和加工企業。據宋亮觀察，現在基本上60%以上的乳品企業處在虧損到盈虧平衡的階段，而且大量的產品積壓，市場促銷力度增大，產品動銷比較差。

針對當前河北省奶業全產業面臨的困難，1月6日河北省農業農村廳緊急出臺紓困政策，發佈《關於維護生鮮乳收購秩序加強質量安全監管的緊急通知》。

針對當前乳品加工企業面臨前所未有的持續噴粉和大量資金積壓的困難，《通知》稱，在1月20日前將2023年1500萬元的噴粉補貼資金預撥到乳品加工企業，2022年2500萬元的補貼資金同期發放到位，最大限度幫助乳品加工企業緩解資金壓力。

同時，要求乳品加工企業“做到省內生鮮乳應收盡收，購銷合同到期及時續簽，切實保護奶農利益，穩定生鮮乳購銷秩序”。

《通知》還要求，奶牛養殖場要與乳品加工企業一起樹立共度難關的風險意識的責任擔當，加強與乳品加工企業溝通協調，同進退、共發展、度難關。

1月9日，河北省農業農村廳畜牧業處相關負責人也對外表示，受疫情影響，奶業市場消費端確實出現疲軟現象，不過“河北省沒有發現倒奶殺牛現象”，河北省自2018年開始便對奶牛養殖戶實施噴粉補貼資金政策，並非今年首次出臺補貼政策，只不過今年因特殊情況提前發放補貼，“一多半（補貼）已經發放。”

同日，中國奶業協會也公開表示，河北省農業農村廳相應政策值得各地借鑑和推廣，呼籲各地積極作爲。

山東省奶業協會也在日前組織交流座談會，探討奶業紓困方案。各方認爲，造成當前奶業困難局面的原因包括原奶需求低迷、供應數量增加、養殖場成本升高三重因素，奶業各方應抱團取暖、共克時艱。山東省畜牧獸醫局畜牧處處長李流航還提出，乳企要擔當社會責任，杜絕無故拒收生鮮乳現象發生。

（文中李玉田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