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文匯報

“人均”博士學歷還擅長炮製“笑果”,把醫者仁心融入段子中,“卷”出健康科普新高度

看,這些脫口秀舞臺上的上海醫生!

舞臺上的瑞金醫院普外科規範化培訓基地醫生巴突爾·艾克木。

巴突爾·艾克木與導師鄭民華教授(右)。

90後麻醉醫生宣貝貝喜歡將自己平時工作中的趣事放入脫口秀的段子中。 本報記者 袁婧 攝 製圖:馮曉瑜

宣貝貝在脫口秀舞臺上。 (除註明外均受訪方供圖) ■本報記者 唐聞佳

五分鐘可以幹什麼?一杯咖啡的時間,有人用它來說一段健康脫口秀。

近來,一批上海的醫務人員現身脫口秀舞臺,一段五分鐘的講述,濃縮醫科風雲。有人說,這是中國平均學歷最高的脫口秀舞臺,“人均”博士。

脫下白大褂,站在舞臺上,一個個信手拈來的“段子”飛出,伴之以觀衆的一次次掌聲與笑聲——這一幕幕,刷新着公衆對醫生職業的傳統印象。

忙碌的醫生們,爲什麼要拿起話筒說脫口秀?“以自己的專業挑戰別人(脫口秀專業演員)的飯碗”,“笑果”又如何?臺前幕後,記者走近這羣說脫口秀的上海醫生,聆聽他們心聲與感悟。

脫口秀舞臺,“炸”出一個個好玩的醫生

剛過去的春節,因在上海市衛健委、市健促辦、上海教育電視臺推出的《健康脫口秀》第二季奪冠,李方圓“火”了。

李方圓,瑞金醫院普外科規培基地的住院醫生,去年博士剛畢業。他與所有住院醫生一樣,和患者、家屬接觸的機會比較多。他的脫口秀裏,常會說些與患者的故事。“醫生說脫口秀,得更多輸出健康知識與態度。”

有一天,有個患者跑來問他,“李醫生,我出院後海鮮能喫嗎?牛羊肉能喫嗎?”

“這名阿姨術後恢復得很好,化驗單上一個箭頭都沒有,比我都健康。我當時着急去手術室,就跟她說:‘您都這樣了,愛喫啥就喫點啥吧!’”誰知,患者的笑容瞬間凝固。

李方圓就此總結“醫生最不要和患者說的三句話”——“你怎麼這麼晚纔來?!”“我們已經盡力了”“愛喫啥就喫點啥吧”。在脫口秀的舞臺上,他把這三句連起來說了一次,讓觀衆感受一下效果。有人笑了,有人鼓掌。

話題再轉到上述那位患者的提問,李方圓考慮的是,把“發物困擾”寫成一個段子,給大家科普一點知識。“其實,是否需要忌口、避免發物,對應到西醫裏的概念,指的就是過敏源。我們的主張是,平時喫什麼、手術後完全可以接着喫,也就是愛喫啥就喫點啥。”

健康脫口秀舞臺,“炸”出的好玩醫生還有不少。90後麻醉醫生宣貝貝,來自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住院醫生規培基地,她自嘲“在手術室裏當保安”,讓人印象深刻。

“盯着各種監護儀的屏幕,一看就是一整天,很像小區物業監控室裏的大爺。”要知道,這個“手術室保安”非比尋常,事關生命安全。“有時我們動一動,外科醫生會很緊張,心想出啥事了。他們說,麻醉醫生突然動了,比病人突然動了更可怕。”

不過,要在舞臺上和觀衆分享一些醫患之間的趣聞,對宣貝貝而言,也有點“喫虧”。“見到我們的患者,很快就睡着了。睡着前,有人會擔心,‘醫生,一會兒能不能多給點藥,我平時能喝兩斤。’”這話在酒桌上令人聞風喪膽,但宣貝貝有底氣讓患者放心,“在這個臺子上,沒有我放不倒的人”。

複賽短視頻創下3000多萬瀏覽量,有人稱讚宣貝貝是“萬千麻醫的嘴替”,“終於有人出來爲麻醉醫生說兩句了”。

在此次《健康脫口秀》第二季中,同樣“冒”出來的還有80後中醫洪滿懷,他是一名來自浦東新區洋涇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醫生。洪滿懷一開口,選手個個歎服,稱他是“醫學界的沈騰”。“自小體弱,當醫生有十幾年經驗,當患者有30多年經驗。”他的這番自述,一把拉近了醫患之間的距離——堅持30年如一日“親自生病”,與患者打成一片,信任度拉滿。

不考慮全職說脫口秀?“沒有哪個職業比當醫生更吸引我!”

“厚臉皮地說,我的現場‘笑果’是最多的。”參賽《健康脫口秀》第二季,李方圓的一大勁敵是自己的好兄弟——瑞金醫院普外科規範化培訓基地的醫生巴突爾·艾克木。

陽光的外形,“要帥氣不要疝氣”的科普,把普外科(General Surgery)翻譯爲“將軍外科”,把整形外科(Plastic Surgery)翻譯爲“塑料外科”,這名來自新疆的90後醫生“很炸、很勇”。

人生頭一回說脫口秀,稿子怎麼寫纔好?巴突爾想了個辦法,找個聽衆試試。於是,他對着自己的表弟試講,“因爲他是更年輕的一代,對着他講講看,到底好不好笑。”白天忙臨牀,改稿都在後半夜,巴突爾抓着表弟開視頻會議磨稿子,有兩次一直磨到凌晨3點,表弟給了他不少意見。比如,在決賽現場,巴突爾專程帶上了一個道具——外科微創手術用的腹腔鏡。表弟建議他,從西裝裏掏出來的時候可以定格一下,類似007的動作。

賽前3天突擊背稿,大家都說巴突爾表現得很好,但他坦白,“舞臺燈光一亮,尤其是面對坐在臺下的葛均波、賈偉平兩位院士,當場忘了兩個梗。其中一個是嘻哈開場,‘呦呦呦,我是誰誰誰’,在現場一眼看到葛均波院士,‘呦’不出來了。”

賽後談參賽經過,醫生們感慨良多。能站上脫口秀舞臺,對醫生來說太不容易了。確實,披着白大褂,他們很忙。尤其是三甲醫院的年輕醫生——忙臨牀、忙科研、忙出科月月考,一天恨不得有72小時!

有些細節,洪滿懷看在眼裏,“別看大夥來彩排穿着舞臺服,不少人裏頭都是手術服,直接從手術室趕過來的。”

“值班醫生嗎?1牀要換藥,2牀睡不着覺,3牀撒不出尿,4牀好像瘋了,大呼小叫……就連誰打呼嚕響了也要跟我報備,儼然一家之主。”脫口秀的舞臺上,李方圓講述着一名住院醫生成長路上的種種經歷。他見過凌晨4點的瑞金醫院,由於常住醫院,兒子看着他眼神迷離,“這叔叔,好像上週也來我家”……走下脫口秀舞臺,他們是無數青年醫生中的一員。

有30年患病經驗的洪滿懷也忍不住自嘲,“到醫院上班,就想打入醫院內部,把這些年看病花的錢再給它贖回來。沒想到,醫療這個行業裏,身體好的沒幾個——我好不容易臥底進來了,身邊全是臥底。”

“聽着聽着,怎麼有點笑中帶淚?!”有網友如是說。

聽說自己有點“紅”了,李方圓和巴突爾漸漸都樂了,這纔好意思告訴老師,自己去參賽了。

“脫口秀給我們帶來的不僅僅是觀衆緣,更多是一種如何與患者、與大衆更好溝通的能力。”巴突爾師從中國腹腔鏡開拓者、瑞金醫院鄭民華教授。促使他參賽的一個原因,和鄭民華教授說過的一句話有關:幽默是醫生很重要的一份職業素養,是醫患溝通中緩解病人緊張情緒的一劑良藥。

走下脫口秀舞臺,醫生們與記者聊得最輕鬆的時刻,是聊他們的專業時。

“有個病人在外院手術發生藥物過敏,搶救回來了,但腫瘤手術沒做成。到我們醫院後,麻醉老師感覺病人應該是肌松藥(一種麻醉藥)過敏,想在手術前先查清過敏源。備好的藥品一個個試,很快就明確了過敏源。後來,手術順利進行,出院時,麻醉科老師給了這名患者一張肌松藥過敏史卡片,今後任何麻醉醫師看到都會明白。”宣貝貝說,就這樣一個個小瞬間,積攢着她作爲麻醉醫生的成就感。

巴突爾難忘自己第一次站上手術檯的時刻。“以前,我關注過一些醫學題材的影視片,對醫生臨危不亂的場景心生崇拜,但自己真正站上手術檯的這一刻才知道,能擔起生命之託的並不是醫生的勇氣,而是學識。”

說脫口秀,對他們來說,帶來了暫時與醫學生活的抽離感,無異於一種解壓。但他們終歸心有所屬,正如一位選手所言,“不考慮全職說脫口秀”,因爲“沒有哪個職業比當醫生更吸引我”。

“沒講過脫口秀的醫生,科普生涯是不完整的”

今年3月,這羣說脫口秀的上海醫生將在一些線下脫口秀舞臺重聚。眼下,每個人正積攢着各自的獨家故事。

在醫生這裏,很多真實發生的故事會把人逗樂。“胃腸手術前要患者禁食,我們會跟患者交代,不要喫飯哦。結果手術當天,跟患者二次確認:沒有喫飯吧?患者說,‘醫生,沒有喫飯,我喝了粥……’”李方圓哭笑不得,“患者推着我們醫生,永遠要多想一點。”

還有一次也是李方圓當值,半夜要去病區查看患者,檢查尿量。這天,夜深人靜的病區裏,一名患者的心跳數據波動明顯。怎麼回事?他走到牀頭,患者看清是他這才發聲,“醫生你穿一身黑幹啥?!”醫患之間,面面相覷,又急,又好笑。

笑過之後呢?“醫學的嚴肅屬性,讓它與脫口秀的‘搞笑’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壁壘,要把嚴肅的東西說得好玩,不容易。”更多時候,李方圓會去琢磨如何讓表達更有科普效果,而不僅僅是“笑果”。

洪滿懷在決賽上“直擊”保健品虛假宣傳。“說起頸椎病,大數據給我推送過一款鈦合金項鍊,據說可以緩解疲勞治療頸椎病。廣告說鈦合金植入體內,對身體沒有影響;廣告又說,鈦合金戴脖子上,可以給頸椎帶來健康影響。你倒是給句準話,植入人體跟我骨肉相連沒有影響,外掛在脖子上反而產生影響了,你這是正經鈦合金嗎?”洪滿懷不需要觀衆回答,繼續開講,“商家還說,能治療不僅僅頸椎病,內、外、婦、兒領域的毛病,沒有不拿手的,好像俘虜了十多個專家醫生,全戴脖子上了。”

說脫口秀,每個醫生都有自己的風格。比如,會四國語言的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生殖醫學中心主任董曦醫生“主攻”輔助生殖謠言。有人問她,“董醫生,我這顆精挑細選的胚胎以後是北大清華的料?”有人擔心“促排卵針催人老,兩針促排卵下去,直接要去跳廣場舞了?”董曦逐一粉碎謠言。

“枯藤老樹昏鴉,樹上吊着大爺大媽”,圍繞老年人危險健身的科普,《健康脫口秀》第一季冠軍、長征醫院脊柱外科醫生曹鵬說,“如果我在舞臺上的話,能被一個觀衆聽進去,手術檯上少一名患者,我就成功了。”

“沒講過脫口秀的醫生,科普生涯是不完整的。”這是《健康脫口秀》第二季收官時,擔任評委的葛均波院士說的一句話。有人感言,這句話讓醫生們“卷”出新高度。

鼓勵醫務人員創新科普表達,實則是葛均波這位心血管專家從業多年的深切感悟。“作爲醫生,哪怕我們夜以繼日,看成千上萬的病人,也無法滿足所有病人的醫療需求;預防是更根本、經濟、有效的健康策略。因此,醫生的職業舞臺不應限於診室、病房、手術室,做好健康科普,既是醫者責任,也是時代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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