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60年,秦國與趙國集結百萬大軍,在今天山西晉城西北的長平地帶,進行着一場曠日持久的對峙。

駐守長平的趙軍統領廉頗儘管驍勇善戰,但在秦軍的猛烈攻勢下,不得不敗退至丹河以東,修築起防禦工事,爲持久的消耗戰做起準備。

這遠非是趙國的期望收益率。

對於廉頗的猥瑣發育,趙王很是不爽,多次責備其“怯縮畏戰”,秦國則利用了這個機會,實施了反間。

廉頗很快被換下,被委以重任的新統帥趙括執掌三軍後,不僅調換軍中制度,更是對此前保守的作戰方案進行了180°的大調整,決定主動出擊、反攻秦軍。

換下廉頗的最主要原因,是趙王想要“速勝制敵”,渴望“一戰定乾坤”。

因爲漫長的陣地戰,已經快拖垮了趙國的後援與補給。

長平之戰

後來的發展正如老少熟知——趙括率領40萬大軍陷入了秦將白起構築的U型包圍圈後糧草殆盡,全部遭到坑殺。

如果說長平之戰是戰國時期的重要轉折,那麼趙王換將,無疑是轉折中的轉折,讓這場世紀之戰充滿了戲劇性與偶然性。

若從上帝視角鳥瞰,廉頗的打持久戰思路反而有可能改寫歷史結局。

因爲彼時最強大的秦國,也已走向了戰爭動員力極限的邊緣,耗盡國力的代價,是勢必被其他諸侯虎視眈眈,持久戰很像《三體》的黑暗森林威懾,屬於博弈論中的同歸於盡略”。

長平大捷後,秦國沒有乘勝追擊直取邯鄲,而是選擇休養生息,秦昭王的謀定而後動,爲以後的嬴政橫掃六國奠定了根基。

戰爭與投資,都是調兵遣將與謀略戰術的較量。

公元2023年,中國公募行業近年來的黑馬——永贏基金也在經歷一場無聲的換將。

年初,來自恆越基金的高楠正式轉會永贏基金,而3月2日永贏基金宣佈執掌產品長達6年的投資總監李永興不再擔任永盈高端製造的基金經理。

一進一出的調整,寓示着永贏基金投研陣容話事人與方法論的臨場切換——接過新帥印的高楠即將挑大樑,而作爲公司副總經理、投資總監的李永興似乎正在“靠邊站”。

儘管已具有一定知名度,但高楠執掌公募的年限其實尚不足5年,高、李二人還有着兩種迥然相異的投資風格。

突兀的轉換,不但容易引發權益產品線的策略漂移,也足以管窺永贏基金作爲公募黑馬的速勝渴望、成長焦慮與戰略搖擺。

作爲銀行系公募中的後起之秀,李永興的到來以及母行渠道的加持,曾讓永贏的權益基金(普股+偏股+靈配)在短短數年間實現了規模的快速擴張。2017年到2021年的5年間,永贏權益線從不到1億元增長最高接近250億元。

然而2022年以來的新市場環境下,李永興的策略正在經歷不適,永贏基金似乎也已失去耐性。

“中等規模陷阱”的恐慌下,一個卸磨殺驢的故事發生了。

01

昔日的開路戰將

2016年末,從江東支行一名信貸員起步、做到寧波銀行副行長位置的馬宇暉,走馬上任了新一任的永贏基金董事長,

這名彼時只有35歲的青年銀行家,一度成爲公募行業最年輕的掌門人。

上任前夕,剛經歷人事地震的永贏基金只有幾十人,正值百廢待興,有待施展拳腳。

爲了將永贏基金推上快車道,馬宇暉着手從行業內招攬更多的精兵強將。

在馬宇暉的勵精治理以及母行的渠道加持下,永贏的貨規模從2019年的302.9億元一路狂飄至突破2000億元,非貨排名從腰部的43位躍升至行業第23位,成爲了一匹貨真價實的行業黑馬。

而在永贏起步的招兵買馬期,李永興無疑是被引入的關鍵角色。

在投資風格上,李永興擅長依託對宏觀趨勢的判斷來調整對行業、倉位的配置,即在經濟週期、金融週期的雙框架體系下獲取超額收益。

在市場充斥着阿爾法機會的今天,當更多基金經理尤喜對外宣揚“自下而上”、“精品選股”並與宏觀研究劃清界限時,李永興卻是業內少有的“自上而下”投資經理,且從不避諱對自己的宏觀框架、“經濟-金融”雙週期方法輪的坦誠。

之所以我是‘自上而下’,是因爲在我自己的業績歸因裏面,行業、倉位和交易三大因素中,對超額收益貢獻最大的是倉位、行業的配置,雖然重倉個股也有超額收益,但不像前兩者那麼明顯。李永興曾坦言。

李永興善用“盈利×估值”的二元法來進行風險定價與擇時,既考量經濟基本面對企業盈利的改變,也關注貨幣政策預期對流動性的邊際影響。

對宏觀因素的推演技藝,讓李永興做出過諸多“精準預測”。

例如在2020年境內疫情緩解之初,就曾推測出口有望爆發;而在當年底的三條紅線政策落地前夜,還提出過“地產政策即將收緊”的判斷。

如此投資框架的形成,大概率與其“師出”交銀施羅德的供職經歷有關。

2006年北大畢業就進入基金行業的李永興,是交銀施羅德內部第一名由應屆生培養而成的基金經理。

歷史上的交銀施羅德曾經誕生過多名“自上而下”的投資經理,莫泰山、李旭利等一衆宏觀高手均曾出自這裏,就連半夏的李蓓也承認,李旭利對她影響最大。

管理交銀主題優選時,李永興曾有過三年多高達28.71%任職期年化回報率的成績,甚至在2014年拿下過同類基金的第三名。

李永興加入時,其實也將交銀的投研框架與養成文化帶入了永贏。

在李加盟前,永贏的權益線幾乎處於停滯狀態。

直到其管理的永贏惠添利啓動運作,永贏纔開始在權益市場嶄露頭角。

2019年的估值修復行情中,李永興操刀的永贏惠添利永贏消費均排進了靈活配置基金中的前4%(二級分類-A類,下同),隨後由常遠接棒的永贏消費更是將這個名次保持到了2020年;同時,伴隨着醫藥、科技、智能等主題基金的發行,永贏的權益線開始進入爆發期。

李永興下場前的2017年末,永贏基金的權益基金總規模總額不足1億元,短短三年之後的2020年末,這個數字增長到了145.7億元,並最高在2021年底接近250億元。

一家沒有頂流或往日冠軍光環加持的腰部機構,想在三年內將權益規模做到百億量級,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

永贏今日的權益線,李永興是當之無愧的開路大將

02

管理人的“漂移”

投資是場長跑,世上從不存在每年都能穩定貢獻收益的權益經理。

在市場估值整體下行的2022年,永贏的多隻權益產品出現了明顯回撤。

這一年,永贏旗下的優質精選、高端製造、長遠價值3只權益基金的回撤達到了30%,同類中排名倒數前12%;科技驅動、智能製造、成長領航3只產品的回撤率也超過了25%,同類中排名倒數前22%。

2022年的市場是特殊的,就連多年依靠認知預期差捕捉阿爾法的淡水泉也遭遇了滑鐵盧。

當然,李永興策略的階段性不適可能更早前就已出現——估值分化顯著的2021年,惠添利一度在同類中排名倒數12%。

壓力很快給到了永贏基金這邊。

截至2022年底,永贏的權益基金規模只剩163.6億元,較一年前蒸發近百億,縮水超過1/3。

站在2000億非貨規模關口的永贏基金,顯然不想中斷這6年來的高速發展節奏,也不願錯失權益的擴張機會。

此刻高楠的換上場,更像是永贏基金渴望權益快速發展的一根救命稻草,是一次全新的押注。

作爲成長於國泰、巔峯於恆越百億基金經理,高楠曾有過優異的歷史成績,尤其是在2021年的結構化行情中,他在恆越的多隻產品排名靠前,規模也一度突破120億元。

但拉長週期來看,高楠的公募任職期實際上只有不到5年,其管理產品始於2018年的市場底部——當時正值A股低點,過往業績是否在未來具有可持續性,仍要畫上一個問號。

在投資風格上,高楠與李永興更存在着顯著差別。

李永興堅持的是宏觀維度的自上而下和立足週期視角的選股擇時。

高楠則更擅於做交易,即“自下而上”的尋找成長股,以及關注行業輪動和新興賽道的機會——業內更習慣將這種方法論形容爲“翻石頭”。

2022年,李永興的惠添利換手率只有112.9%,而高楠在恆越的最低換手率產品卻也高達870.5%,任內的平均持股週期只有2個月。

高楠固然有着優秀的歷史業績,也並非沒有可能給永贏帶來最現實的規模效益——正如丘棟榮走後的滙豐晉信迎來的新賽道經理陸彬,曾一度拿過年度冠軍。

但此處的關鍵問題在於——永贏可能正在全面放棄李永興此前“自上而下”的投研框架。

在權益方法論的選擇上,永贏正以極快的速度進行切換

事實上,獨立且完整的投研框架,本是基金經理的護城河。

承前繼後、邏輯自洽的投研體系,更是一家基金公司的重要競爭力。

絕大多數時候,基金經理最應被擔心的並非是業績下移或淨值回撤,而是認知維度的不堅定所誘發的風格漂移。

將這個假設進一步升格就會發現,原來投資風格在基金公司維度,也可能會發生整體漂移

一些大型頭部公募固然有資源佈局多風格產品並行發展,但快速的框架切換,仍然會對投研體系的傳承乃至梯隊人才的培養,形成一種不可忽視的破壞。

某種意義上,基金公司投研梯隊的培養過程與教育行業無異,就像原本修行價值框架的研究員,一夜之間要“轉專業”切換到成長頻道,自然會擔負其更大的學習成本。

03

想快,未必能快

發生在永贏基金身上的故事,更像是觀察一家管理人投研路線動搖動因的絕佳樣本:

持續多久的業績評估,足以讓一家公募機構卸磨殺驢的改造原有護城河,另尋他路?

永贏給出的答案,只有區區兩年

如此短的時間背後,可能是馬宇暉爲永贏消耗的更多精力——2021年初,馬宇暉辭去寧波銀行副行長職務,永贏基金成爲其唯一專職的戰場。

進一步加速將永贏做大,或許早已是馬宇暉的一張明牌。

按照贏在2021年提出的設想,是要在10至15年後快速發展成頭部機構。

宇暉原話給出的理由十分清晰

等到行業格局逐步成熟,再想躋身頭部就很難了

永贏的算盤甚至是可以被這樣換位思考的

李永興的高光期已過,如今需要新的玩法;兩種甚至多種風格甚至可以並存可以內部賽馬,彼此制衡,形成競爭機制,只要任一一種踩中時代脈搏,就有機會貼上冠軍標籤,以期獲得規模新高,進而衝擊頭部。

這種思路也代表了不少公募機構的心聲,儘管他們對投研體系的持久沉澱缺乏耐心,不願爲管理人的長期發展進行系統性覆盤,相比之下更熱衷於爲迎合市場需要來強行上架那些網紅產品。

但許多時候慢纔是快,想在投資這件事上大搞狼性文化,結果往往是欲速則不達的。

2000多年前的趙國換下廉頗,搬出趙括上場爲的就是快,爲的就是“一戰定乾坤”,最終戰事走向卻與目標期望大相徑庭。正如第三帝國能夠個半月內閃電攻佔蘭西,但德國的領最終越打越小

如今公募行業內卷短期排名、大肆宣揚規模速勝輪的種種現象背後,大多有着複雜的成因:股東短視的利潤考覈、市場逐利的集體非理性、規模與營銷驅動的剛需。

然而過度聚焦於中短期的起起落落,帶給長期策略踐行的干擾卻是極其顯著的。

面對1-2年的業績回撤,投資經理可能會做出違背初心的的改變,公募管理人也很容易放棄對投研獨立性思考的力挺。

正如去年華商基金高兵刷屏的語出驚人之言論:

我現在沒啥框架,現在就是一門心思的想把淨值跑得更快一點。

許多人給高兵鼓掌,因爲市場僞君子橫行,他們覺得這番發言反而是吐實話、真性情,就像那個敢於揭露皇帝新衣的誠實小孩。

但當行業越執念於中短期業績排名時,內心真正抱有這種觀點的基金經理就會越來越多。

於是市場的風格愈加極端,於是隨波逐流的機構抱團最終化爲了一種市場常態。

如果極速的市場變化真的可以輕易顛覆誰的三觀,那麼極有可能他在這之前就沒有三觀。

投資的核心是認知,認知的核心是有穩健內核,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最應被市場關注的,絕非是那些頂流們在業績高光時做對了什麼,而要看他們在市場逆境中堅守了什麼。

一家基金公司往往會吸引具有懷有相同理念的持有人,面對一場疾風驟雨的風格切換,如何讓過去的持有人如何適從去接受新理念,如何讓原有的投研文化與新理念有機銜接,如何在更長週期做好對投資者風險收益的預期管理。

永贏基金可能需要找到答案。

責任編輯:石秀珍 SF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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