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老默,我想喫魚了。”《狂飆》劇中人物高啓強將“喫魚”變成了網絡熱梗。無獨有偶,三國梟雄曹操也喜歡喫魚,清代嚴可均在《全三國文》中輯錄了曹操的私人食譜——《四時食制》,其僅存的十四條筆記中,竟無一例外都是有關魚的記載。可見,曹操也是個喫魚的行家。難怪他去世後,曹植還專門向徐州刺史臧霸要來兩百頭鰒魚(即鮑魚)祭奠父親。

三國時期喜歡喫魚的人,可不在少數。劉備十分推崇的徐州名士陳登,亦好食生魚片,甚至還爲此送了性命。那麼,當時的魚都有哪些喫法?又有哪些趣聞呢?

徐州漢畫像石“庖廚”圖(局部)

最美味的喫法:魚膾

關於食膾,北宋文豪蘇軾有一則與之有關的趣談。蘇軾因貪喫患上紅眼病後,有人勸說他別再喫膾。對於這份“醫囑”,蘇軾很爲難:如果不喫膾,就對不起嘴巴;若是繼續喫膾,又對不起眼睛。嘴巴與眼睛都長在自己身上,哪裏能厚此薄彼呢?

蘇軾如此糾結,顯然是膾的味道令他難忘。所謂“膾”,即切成薄片或細絲的肉與魚,食之鮮甜滑嫩,具有豐富口感。早在先秦時,膾就是難得一見的珍饈。據《詩經·小雅·六月》記載,周宣王曾以“炰鱉膾鯉”來犒賞凱旋歸來的將士。“炰鱉”是經過煨煮的甲魚,而“膾鯉”就是用鯉魚做的生魚片。

曹植《名都篇》亦云:“膾鯉臇胎蝦,炮鱉炙熊蹯。”三國時,生魚片仍備受食客喜愛,其代表人物當屬名士陳登。而從現代醫學的角度看,生魚片中有寄生蟲,食用過量,有害無益。因此,陳登經常會感到胸中煩悶,“面赤不食”,症狀比蘇軾的紅眼病還嚴重。儘管在名醫華佗的妙手下,陳登的病症得到了暫時緩解,但他最終仍死於三年後的舊病復發。

陳登這個反面案例並沒有嚇退一衆老饕。據幹寶《搜神記》記載:曹操舉辦宴會時,曾感慨各種美食齊備,唯獨缺了一道產自松江的鱸魚,“今日高會,珍羞略備。所少者,吳松江鱸魚爲膾。”方士左慈聽罷,便令人在銅盆中注入清水,從中釣出了兩條活蹦亂跳的大鱸魚。曹操又道:“今既得鱸,恨無蜀中生薑耳。”於是左慈再施神通,令使者在須臾間往返蜀地,帶回了蜀姜。

這個故事在葛洪《神仙傳》中還有另一個版本,只是主角換成了吳主孫權與仙人介象。當然,這兩個版本的真實性都有待懷疑,但不難看出,喫鱸魚膾配蜀姜的確是當時的最佳喫法。後來,人們對其進行了升級。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中提到的“金齏玉膾”,就是鱸魚膾的改良版。“金齏”不再只是薑絲,而是用蒜、姜、橘、白梅、熟粟黃、粳米飯、鹽、醬八種材料製成的“八和齏”。這道菜曾流傳至後世,相傳隋煬帝楊廣下江南時品嚐過,並盛讚其爲“東南佳味”。

若說江南名菜,蓴菜亦不遜於鱸魚。據《世說新語·言語》記載:“陸機詣王武子,武子前置數斛羊酪,指以示陸曰:‘卿江東何以敵此?’陸曰:‘有千里蓴羹,但未下鹽豉耳。’”令陸機念念不忘的蓴菜羹,同樣令西晉文學家張翰無比懷念。史載,張翰因見秋風乍起,想起故鄉的鱸魚與蓴菜,遂辭官而歸。此後,人們便常用“蓴鱸之思”來比喻自己的思鄉之情。辛棄疾《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亦引用過這個典故:“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

明代繆輔《魚藻圖》軸 故宮博物院 藏

最常見的喫法:醃漬

古代沒有冰箱,想要保證食材的新鮮屬實是一件難事。據《吳越春秋·闔閭內傳》記載,伍子胥征戰歸來,吳王闔閭“聞三師將至,治魚爲鱠”,結果伍子胥有事耽擱了一會兒,魚肉便已經發臭。吳王察覺後,命人重新做了生魚片,這才賓主盡歡。這裏提到的“鱠”,“自闔閭之造也”,專指生魚片或魚生。

吳地多江、湖,水產資源豐富,故吳王能豪橫地隨時更換魚膾;可若是在北方,即便如霸主曹操,也難免會感慨“所少者,吳松江鱸魚爲膾”。北方水產資源不如南方,爲了避免食材腐爛,往往會對其進行醃製。比較常見的是“鯅”,也就是魚醬。四川郫縣向來以豆瓣醬知名,但在三國時,這裏還盛產一種魚醬。據《太平御覽》卷926引《四時食制》記載:“郫縣子魚,黃鱗赤尾,出稻田,可以爲醬。”取剛孵化的小魚,把它們養在稻田中,亦可以做成魚醬。能被曹操專門列在食譜中,郫縣魚醬的味道可想而知。

曹操愛喫的鰒魚(即鮑魚),可能也經過了特殊處理。據曹植《求祭先王表》自述,他曾向徐州刺史臧霸要來二百枚鮑魚來祭祀先父。又據《太平御覽》卷938引曹丕《與孫權書》記載:“今因趙諮致鰒魚千枚。”曹丕稱帝后,送給孫權一千枚鮑魚,另外還有一匹良馬、一件大衣(白鼲子裘)與五斛石蜜。石蜜一說是甘蔗製成的冰糖,一說是櫻桃。但作爲兩國邦交的禮物,此處所見石蜜應當就是冰糖,如此才能保證它從魏至吳的長途運輸中不變質。同理,鮑魚也應當是風乾後的幹鮑。而且從產地看,這些鮑魚大抵是出自靠近東海的徐州。故盤踞在此地多年的臧霸,就是經常給曹操送魚的“老默”。

古代的醃製方法還有“鮑”。《顏氏家訓》曾告誡族中子弟切勿與惡人居,稱這種行爲“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需要注意的是,史籍中的“鮑魚”不等同於“鰒魚”,它泛指經鹽漬醃製後因高溫腐臭的溼鹹魚,而非現在所說的鮑魚。秦始皇病逝後,丞相李斯和中車府令趙高便曾用“鮑魚”掩蓋屍臭,以達到祕不發喪的目的。

與之相比,魚鮓的味道會更好一些。這是一種用鹽水煮後再經發酵的醃製品,具有獨特風味,在漢唐之際十分流行。東吳名臣孟仁少時家貧,其母老弱,欲食竹筍,孟仁性至孝,在尋求無果後抱竹大哭,不料“孝感天地,須臾地裂,出筍數莖”,這就是《二十四孝》中的“哭竹生筍”。後來,孟仁擔任監池司馬,負責看管魚池,捉到魚後,他自己捨不得喫,便製成鮓寄給母親。但孟母也拒絕了,她給兒子捎來口信,稱“汝爲魚官,而鮓寄我,非避嫌也”,將魚鮓又還了回去(《三國志·孫皓傳》注引《吳錄》)。

魚鮓是吳地特產,不僅孟仁想喫,世家大族也有喫鮓的習慣。西晉建立後,東吳開國名臣虞翻的玄孫虞嘯父得到晉武帝司馬炎看重,被擢升爲侍中。在一次宴會上,司馬炎向虞嘯父問道:“你現在爲我效力,可有什麼奉獻的?”一般臣子聽了這話,必然會信誓旦旦地向皇帝陛下表現自己的忠誠。可虞嘯父似乎沒聽懂司馬炎的言外之意,老實回答道:“我家裏靠海,待天氣轉暖些,就命人捕撈一些魚蝦製成鮓,獻給陛下您。”司馬炎聞言,只能以大笑緩解尷尬。這就是著名的“嘯父憶魚”。後世還有人將它與“蓴鱸之思”聯用。如唐代詩人吳融《渡漢江初嘗鯿魚有作》詩云:“嘯父知機先憶魚,季鷹無事已思鱸。”

最考究的喫法:炙烤

成語“膾炙人口”原指美味人人都愛喫,後引申爲詩文寫得好,被世人廣爲稱頌與傳播。這裏提到的美味,源於兩種古老喫法,一個是上文提到的“膾”,另一個就是“炙”。《說文解字》曰:“炙,炙肉也。從肉在火上。”段玉裁注曰:“有丳貫之加火上也。”可見,炙就是把肉類食材串起來放在火上烤,猶如今天的燒烤。

春秋時,著名刺客專諸受公子光(即後來的吳王闔閭)委託,欲刺殺吳王僚。爲此,他專門前往太湖,花費三個月時間學習烤魚。待學有所成,專諸便以進獻烤魚爲由接近吳王僚,並從魚腹中取出提前藏好的魚腸劍,成功將其刺殺。看來,先秦時代就已經有烤魚了。及至兩漢三國,炙魚雖鮮少見於史籍,卻仍是很常見的佳餚。

今四川長寧、江蘇徐州、山東臨沂,河南洛陽、陝西綏德等地,都有描繪漢代“燒烤”生活的漢畫像石出土;甘肅嘉峪關一帶的魏晉壁畫,也有炊者持烤串在火上翻烤的畫面。在四川長寧二號石棺的“雜技、庖廚、飲宴”畫像中,炊者跪坐在方形炙烤爐盤前,旁邊則掛有準備好的兩塊肉、兩條魚。而在徐州畫像石“庖廚”圖中,也能看到兩名炊者手持數串烤肉,其上方還懸掛着兩條魚和兩隻兔子,地上還有一隻雞與一條狗,似乎在追逐打鬧。

隨着生產力的進步,烤魚的做法愈發考究。據《齊民要術·炙法》描述,古人烤魚前,要颳去魚鱗將其剖洗乾淨,接着用刀在魚身上劃幾道細口,放入姜、蔥白、橘皮、豉汁等調料醃製入味。烤魚時,“微火炙半熟”,用小火將魚烤至半熟,然後再刷上用苦酒、魚醬、豉汁混合而成的料汁,耐心等待一會兒即可食用。

最後再說個題外話。其實,三國時代的魚不僅能夠食用,還能製成戰略武器。江淮地區盛產魚類,有些魚脂肪肥厚,雖不適合食用,卻可以製成魚膏。建安初,劉馥任揚州刺史,便儲備了數千斛魚膏作爲守城利器。這裏提到的魚膏,就是魚油。如赤壁之戰時,詐降的黃蓋曾帶着滿載魚油的快船來到曹操水軍中,趁“東南風急”,縱火“燒盡北船”,最終使曹操大敗而回(《三國志·周瑜傳》注引《江表傳》)。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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