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聞槐花香

文/劉美蓉

因着晨讀的緣故,我步履匆匆地行進在龍河岸邊,無暇顧及泛着紅光的晨曦和身邊擦肩而過的晨練者。

剛跨進後校門,熟悉的洋槐花香撲面而來。駐足、仰頭,蝴蝶狀的洋槐花裂開了一張張笑臉,像極了外婆那張鋪滿皺紋的笑臉。那滿樹的洋槐花,在這清晨搖曳出一縷縷清香。

八歲那年,我遠離了父母,來到成都,寄居在外公外婆身邊。我、哥哥、外公、外婆,四口人擠在不足30平方米的一室一廳裏,依靠外公一人的工資應對這個大城市一家四口的開支,生活上的捉襟見肘可想而知。

四月中旬,洋槐花次第開放。含苞待放的,一點點綠中泛着淺淺的黃,如羞赧的少女在微風中翹首;盛開了的,像一隻只在綠葉叢中翩翩起舞的白蝴蝶,一簇一簇,在陽光下互相挑逗,推着擠着,好不活潑熱鬧。捋一把,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微甜,還有一絲清香。外婆總會抬起手輕敲我的腦門:“你個小好喫兒。”然後又慈愛地摸摸我的頭,眼神裏卻露出一絲愧疚。我嘻嘻一笑,又捋了一串洋槐花送入口中,彷彿更甜了呢!

外婆轉身,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工具。說是工具,其實就是在長長的竹竿上綁了一個類似鐮刀的彎鉤,鉤住簇擁了朵朵洋槐花的枝丫,擰幾下,“咔”的一聲脆響,整個就掉落下來。我顛顛地跑過去,拾起枝丫,小心翼翼地摘下完好的花串兒,放進旁邊的竹編筲箕裏。如此反覆,筲箕裝滿,就可以回家做美食了——槐花炒雞蛋。

這個雞蛋可是來之不易。外婆爲了讓正長身體的哥哥和我能補充一點營養,在走廊處託人搭建了一個雞窩,放入幾隻“嘰嘰嘰”亂叫的小雞崽,一天天看着他們長大。沒有多餘的苞谷面、小米給他們喫,外婆就吩咐我每天放學後到附近的菜市場轉轉。城裏人生活講究,萵筍、白菜之類最外面那層稍老稍黃的葉子會被他們丟棄,而這卻是我所愛。徵得主人同意後拾回家,雞仔們的伙食就不愁了。於是乎,雞蛋一個一個地攢下了,又一個一個地進入了我和哥哥的肚子裏。

將洋槐花一朵一朵小心地摘下來,淘洗乾淨,焯一下水,然後瀝乾備用。廚房搭建在樓梯口,小小的蜂窩煤爐裏冒着紅光,鐵鍋裏的菜油冒着青煙。外婆輕車熟路地調好蛋液,“哧溜”,蛋液迅速凝固。幾次翻轉後,加入焯好的洋槐花,撒上少許鹽,再幾次翻轉後,美美的洋槐花炒雞蛋就起鍋裝盤了。這時,我們總會多喫上一碗飯,口齒留香,念念不忘。遺憾的是,雞蛋不是常常有,而洋槐花期不足夠長,這道美食也只能偶爾爲之。這份清香也就成了四月的雀躍的等待。

後來,政策規定讀書要戶口,我便回到了故鄉就讀初中。每到四月,洋槐花香就溢滿整個西二中校園。我常常獨自一人立在操場邊的電線杆下,藉着微弱的光苦讀,也常常迷失在這花香裏,彷彿又看到了花樹下的外婆,輕敲我的額頭,寵溺中泛着的一絲愧疚。我總想起寒冬裏的每一個清晨,微弱的白熾燈爲您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暖意,奶鍋裏微微起伏着兩個白水雞蛋或者咕嘟咕嘟冒泡的白粥;總想起家裏來了客人之後,不能上桌的我對着韭黃炒肉絲直咽口水,而您就爲我留下那麼一丟丟讓我解饞;總想起黃帆布書包上的藍色補丁邊密密的針腳,年邁的您耐心地熨燙着生活的褶皺,告訴我“人可以窮,生活可以苦,但也要有滋有味”……

再後來,新冠肆虐每一方土地。在漸行漸遠的四月,還是摘來了串串洋槐花,做了記憶中的那道美食。可是輕敲我額頭嗔怪我是個好喫兒的您,已呆在那四方天地裏,不言不語,只有微笑似花香如故!那道在今天看來最簡單最普通的槐花炒雞蛋,散發出的淡淡清香,卻慰藉了我的整個少女時代。

又到了一年春意甚濃的時節。人到中年的我,心再次在這熟悉的清香中沉靜下來。

(作者系重慶市石柱縣作家協會會員,石柱縣第一初級中學教師)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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