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葛唯爾

  [ 美聯儲的行動太晚且太慢,今時今日的基準利率應接近6%,而非5%~5.25%。 ]
  [ 想要在未來兩年內實現2%的通脹目標,歐央行和英國央行都需要把利率提高到5%以上。 ]

隨着美國5月CPI數據出爐,同比增幅降至4%,創兩年新低,投資者對美聯儲在當地時間14日按下“加息暫停鍵”的概率預期飆升至90%。

花旗前首席經濟學家、英國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前外部成員威廉·比特(Willem Buiter)近日在紐約接受第一財經記者視頻專訪時預期,美聯儲今夜會停,但不該停。

比特認爲,美聯儲最終將把聯邦基金利率提升至5.75%。並且,總需求有實質性放緩後才能擠出通脹,其間,美國經濟將呈現滾動的軟衰退。

比特預期,由於美聯儲在提高政策利率方面一直實行漸進主義,想要實現2%的通脹目標,恐怕最早也要等到2025年。

比特警告,一旦世界經濟過度脫鉤,或成爲加劇全球信貸和債務危機的驅動因素之一。

第一財經:美聯儲是否將在6月14日的議息會議後宣佈暫停加息?

威廉·比特:我認爲,美聯儲的加息步伐會暫停一個月,以觀察總需求和通脹的發展情況。美國整體失業率從3.4%升至3.7%,勞動力市場漸趨疲軟,這意味着通過工資上漲帶來的潛在通脹壓力或正在減弱。

誠然,我認爲美聯儲應當繼續加息25個基點。美國通脹依然頑固,特別是美聯儲首選的通脹指標——核心通脹率依然高企,現在宣佈戰勝通脹還爲時過早。

第一財經:僅一個月前還有很多關於今年年底開始降息的討論。

威廉·比特:一切皆有可能,但並非一切皆會發生。想要迫使美聯儲降息,需要看到核心通脹率大幅下降、經濟活動大幅減弱、產能過剩加劇和失業率上升。

我認爲美聯儲在2023年底前降息的概率很小。即使美聯儲在6月暫停加息,並不意味着升息週期的終結,我預期美聯儲或將把利率提升至5.75%。

第一財經:其間,美國經濟能否實現軟着陸?

威廉·比特:美國經濟在過去一年間一直在軟着陸。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裏,利率從0上升到5%,美國經濟卻未陷入衰退。

當前,外部環境趨於不利,對美國商品和服務的出口需求恐將減弱;而在美國國內,商業地產行業波動和相關銀行業風險恐推動信貸進一步收緊,從而導致美國國內需求的實質性放緩,並引發經濟衰退。

我認爲,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是一種滾動的軟衰退(rolling soft recession)。

第一財經:核心通脹居高不下已成爲多個發達經濟體央行面臨的挑戰。推動核心通脹走高的根本因素何在?能解決嗎?

威廉·比特:在我看來,降低核心通脹的唯一可靠方法是通過增加過度需求,即經濟放緩。迄今爲止,美聯儲未能使經濟活動充分放緩,以影響包括潛在工資通脹在內的核心通脹。而且我認爲,若不進一步提高利率並削弱經濟活動,美聯儲將無法達成目標。

第一財經:你認爲,工資價格螺旋上升是否已經形成?

威廉·比特:是的,毫無疑問。工資通脹之所以高企,是因爲工人關注近期和當前的價格通脹以及生活成本指數,然後通過價格通脹傳遞至消費者和企業、商品和服務市場。

這再次意味着,如若經濟活動沒有實質性的進一步放緩,至少是溫和的衰退,就無法將通脹擠出。

誠然,這一目標恐怕無法在今年達成。因爲美聯儲在提高政策利率方面一直實行漸進主義,不是按照國際標準,而是按照解決通脹所需的標準。

美聯儲的行動太晚且太慢,今時今日的基準利率應接近6%,而非5%-5.25%。

第一財經:美聯儲漸進甚至勉強行事的原因何在?

威廉·比特:美聯儲落後於曲線的原因在於,其一,美聯儲簡單誤判了潛在通脹壓力;其二,他們還寄希望於在經濟活動沒有實質性放緩的情況下,實現無痛、完美的去通脹。這一希冀是錯誤的。

可惜的是,在其認清錯誤的政策現實之前,美聯儲不會做出恰當的反應。這恐怕至少要等待今年晚些時候。

第一財經:疫情前的多年間,美聯儲始終致力於治理通脹疲軟而未果。如今,央行又面臨通脹過高的考驗。對於美聯儲完成把通脹降至2%的目標,你有多大信心?

威廉·比特:就貨幣政策的有效性而言,治理通脹過低和通脹過高之間是存在差異的。

當通脹過低,政策利率處於零下限附近,正如大多數發達國家在新冠疫情前所面臨的局面,央行可以做的事情很有限——即便可以推出量化寬鬆和質化寬鬆,但缺乏強大的利率工具供其使用。

當通脹過高時,美聯儲前主席保羅·沃爾克已經向我們展示了該如何去做。誠然,從政治和經濟角度而言,這一過程都是痛苦的,因爲它會造成經濟放緩和衰退。我認爲,美聯儲將實現其2%的通脹目標,但最早可能也要等到2025年。

第一財經:你如何評估目前歐洲的通脹形勢和央行應對?

威廉·比特:與美國相比,歐央行和英國央行更加落後於通脹曲線,甚至無法很快趕上美聯儲。

我認爲,歐央行和英國央行都需要繼續加息。鑑於英國核心通脹率仍在上升,50個基點的加息或是合適的。就歐央行而言,鑑於歐元區核心通脹正在緩慢下降,25個基點加息是合適的。

與此同時,歐洲的貨幣政策制定者對於實體經濟放緩的擔憂恐會導致其放緩加息步伐。當然,我希望他們不會這麼做。

想要在未來兩年內實現2%的通脹目標,歐央行和英國央行都需要把利率提高到5%以上。我不清楚他們是否充分意識到了這一點,目前來看,貨幣政策制定者似乎過於樂觀了。

第一財經:對新興市場經濟體而言,又將帶來怎樣的溢出效應?

威廉·比特:這將產生輕微的不利後果。緊縮貨幣政策將導致發達經濟體的總需求放緩,從而對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的出口需求產生不利影響。

但最重要的是,加息對匯率產生的直接影響。發達經濟體進一步收緊貨幣政策將導致新興市場貨幣對美元和歐元走弱。這往往不是一個有序的過程,且易發生過度調整。因此,無論新興經濟體的貨幣當局,還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組織,都必須做好防範新興市場貨幣過度貶值的準備,這一點非常重要。

第一財經:你認爲,未來10年或20年內,美元的主導地位會受到挑戰嗎?

威廉·比特:20年內,多個地區出現美元替代品的概率很大。不過,這將是一個非常緩慢的過程,需要伴隨美國經濟佔世界經濟的規模大幅收縮——這一變化正在發生,但非常緩慢。

雖然已有一些特殊的、一次性的區域貨幣安排出臺,不過,美元作爲世界儲備貨幣的霸主地位不太可能在未來5到10年內受到挑戰。

我認爲,美國經濟地位的逐漸下滑或使區域替代方案的出現變得更爲可能。

第一財經:英鎊和歐元的地位將獲得提升?

威廉·比特:歐元可能會在歐元區周邊區域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但說到最終的替代品,更有可能是人民幣或印度盧比,而非英鎊或歐元。

第一財經:除通脹外,你認爲世界經濟面臨的下一個巨大挑戰是什麼?

威廉·比特:最大的風險是處理自全球金融危機以來積累的,並在疫情和俄烏衝突過程中進一步加劇的債務問題。從美國、英國再到歐元區,所有地方的債務都太高了。許多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債臺高築,面臨債務危機,以及主權和私營部門債務違約的風險。

因此,我認爲以有序的方式進行債務重組,防止非必要的債務違約將是全球經濟面臨的主要挑戰。

此外,更爲根本的戰略挑戰是防止世界經濟過度脫鉤。我們應該儘量避免這種分歧,因爲這將損害全球貿易、投資和增長。

第一財經:經濟脫鉤恐怕會進一步加劇債務問題。

威廉·比特:是的。任何損害增長前景的事件都會降低債務狀況的可持續性,並使國家財政更爲脆弱。因此,脫鉤或去風險化是全球信貸和債務危機的驅動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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